沈微婉站在庫房門口時，檐角的銅鈴被風(fēng)拂得輕響，像是在提醒她某種被遺忘的預(yù)警。老管家周伯提著一串沉甸甸的鑰匙迎上來，銅環(huán)碰撞的脆聲里，他佝僂的脊背在陽光下彎成一道?。骸按笮〗阍醯挠H自來了？庫房陰氣重，仔細傷了身子?！?/p>
“周伯，”沈微婉接過他遞來的油燈，指尖觸到燈盞的涼意，“我來尋母親那盒‘凝露香’，前幾日翻箱倒柜沒找著，許是收在這里了。”她刻意避開“月魂香”三個字，目光掠過周伯鬢角新添的白發(fā)——這位管家自母親嫁入侯府便在此當(dāng)差，最是知根知底，若有異常，定會露出破綻。
周伯引著她穿過層層貨架，昏黃的燈光在木箱上投下晃動的影子。空氣中彌漫著陳年樟木與香料混合的氣息，沈微婉的視線掃過“波斯琉璃”“吐蕃藏香”等標(biāo)簽，最終停在最里層那排貼著“西域貢品”的紫檀木盒上。
“夫人的香粉該在那邊?！敝懿赶蛴覀?cè)，沈微婉卻腳步微頓，目光落在角落一個半開的木盒上。盒蓋縫隙里漏出一點銀灰色粉末，與柳如眉袖口的痕跡如出一轍。
“這是……”她故作好奇地走近，指尖剛要觸到盒蓋，周伯突然輕咳一聲：“大小姐，那是侯爺封存的月魂香，說是西域使者送的貢品，性子烈，尋常人用不得?！?/p>
沈微婉的心跳漏了一拍。果然在這里。
她順勢收回手，拿起旁邊的凝露香：“倒是我唐突了。周伯可知這月魂香的用處？聽著像藥材。”
周伯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老奴也不清楚，只記得去年柳小姐來問過，說想研究香料配伍，侯爺當(dāng)時沒應(yīng)允?！?/p>
柳如眉果然早就動過心思。沈微婉將凝露香放回原處，眼角余光瞥見月魂香木盒的錦緞襯里上，沾著一根極細的墨色絲線——是柳如眉新做的墨色繡裙上的料子。
離開庫房時，沈微婉特意繞到角門。這里青石板上生著青苔，昨夜小廝說的交接地點就在此處。她蹲下身，果然在石板縫里找到幾粒泛紅的沙礫，指尖捻起時，粗糙的觸感帶著戈壁的干燥——這是西域特有的風(fēng)沙，絕非京城所有。
“大小姐？”
身后傳來怯生生的聲音，沈微婉回頭，見采買小廝正背著半簍新鮮蔬菜，腰間玉佩晃出一抹瑩白。那玉佩雕著并蒂蓮，正是柳如眉前幾日“丟失”的那枚。
小廝見了她，臉色驟白，筐子差點脫手：“我……我來倒菜渣?！?/p>
“這玉佩，”沈微婉的目光落在他腰間，“看著像如眉表妹丟的那枚?！?/p>
小廝慌忙捂住玉佩，結(jié)結(jié)巴巴道：“是……是撿的，正要還……”
“在哪撿的？”沈微婉逼近一步，“表妹說這是她表哥送的，很是珍視?！?/p>
小廝的臉漲成豬肝色，正支吾著，角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聲。一個穿胡服的高個男子勒住韁繩，腰間墨玉牌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與小廝描述的“西域商人”分毫不差。男子與小廝交換了個眼神，調(diào)轉(zhuǎn)馬頭便要走。
“站??！”沈微婉揚聲道。
男子回頭，深目高鼻的臉上露出詫異，隨即用生硬的漢話問：“這位小姐有何吩咐？”
“我瞧你面生，是府中采買的商人？”沈微婉盯著他腰間的墨玉牌，“這牌子看著別致，不知是哪處商號的標(biāo)記？”
男子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韁繩：“小生意，不值一提?！闭f罷催馬便走，馬蹄揚起的塵土里，沈微婉瞥見他靴底沾著的紅沙，與角門石板縫里的如出一轍。
“他是誰？”沈微婉轉(zhuǎn)頭問小廝。
小廝腿一軟跪了下來：“是……是柳小姐的表哥，來送些西域香料……”
“送香料需要半夜在角門交接？”沈微婉冷笑，“你替她傳了多少次東西？”
“就……就三次，每次都是小包裹，說是什么胭脂水粉……”小廝哭喪著臉，“大小姐饒命，柳小姐說若是敗露，就讓我全家滾出京城……”
沈微婉看著他瑟瑟發(fā)抖的樣子，從袖中摸出碎銀：“今日之事我當(dāng)沒看見，但你記住，若再幫她傳遞東西，我便告訴侯爺，你私通外男，盜取府中財物?！?/p>
小廝連滾帶爬地走了，沈微婉站在角門內(nèi)，指尖捏著那幾粒紅沙。柳如眉的“表哥”絕非普通商人，這月魂香背后，定然藏著與西域勢力勾連的秘密。而那幾次交接的包裹，恐怕裝的不只是毒物。
回到院中時，青禾正端著空碗從沁芳院回來，臉上帶著喜色：“小姐，酸梅湯真管用！二小姐吐了些東西，現(xiàn)在精神好多了，還說要吃您做的杏仁酥呢。”
沈微婉松了口氣，隨即心頭一緊——柳如眉絕不會善罷甘休。她對青禾道：“去取些火折子和瓷碟，再備些點心，就說我午后要在院里看書?！?/p>
青禾雖疑惑，還是依言準(zhǔn)備。沈微婉看著陽光下泛著銀光的月魂香粉末，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柳如眉想用毒香掩蓋罪證，那她就親手點燃這把火，讓所有人看看，這香氣背后藏著怎樣的毒。
她沒察覺，假山后一道玄色身影正收起望遠鏡，墨玉牌在指尖轉(zhuǎn)得飛快。謝景行望著沈微婉的背影，眼底閃過興味：這侯府嫡女，倒是比卷宗里寫的有趣得多。
而他袖中那封密信上，“月魂香與西域影衛(wèi)有關(guān)”的字跡，正隨著風(fēng)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