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的電量,像懸在頭頂?shù)囊桓让静?,微小卻維系著彭錦最后一絲與“神器”的聯(lián)系,也維系著他活下去的念頭??恐菈K能“回氣”的雷紋石,他如同一個守著水洼的沙漠旅人,艱難地計算著“充電”的間隔。每一次能量沉寂,他都強忍著寒冷和饑餓,在溶洞有限的范圍內(nèi)搜尋。能吃的苔蘚和地衣越來越少,味道惡劣得如同咀嚼腐土,但為了活下去,他強迫自己吞咽。
他摸清了雷紋石的大致“回氣”時間——大約相當(dāng)于地面上三四個時辰。每次充電,電量能增加0.5%到0.8%不等,但從未突破1%。這微小的積累,是他對抗黑暗、寒冷和絕望的唯一武器。
最大的突破,是火。那次用雷紋石碎屑成功引燃的篝火,成了他黑暗世界里的太陽。他小心翼翼地將火種保留在一堆干燥的苔蘚和枯枝中心,用石頭圍成小小的火塘。篝火不僅帶來珍貴的溫暖,驅(qū)散了溶洞的陰寒濕氣,更重要的是烤熟了那些難以下咽的地衣苔蘚,殺死了可能的寄生蟲,大大緩解了胃部的灼燒感,也讓虛弱的身體得到一絲滋養(yǎng)。火光跳躍,映照著他枯槁卻多了一絲生氣的臉,也照亮了周圍濕漉漉的巖壁,多少驅(qū)散了些許對未知黑暗的恐懼。
他嘗試過探索。沿著湍急的暗河向下游走了很遠,但溶洞幽深曲折,岔道眾多,河水越來越?jīng)坝?,最終被一道巨大的地下瀑布阻斷了去路,轟鳴的水聲震耳欲聾,水汽彌漫,根本看不到出路。向上游探尋,河岸狹窄,巖壁陡峭濕滑,幾次險些跌入冰冷的激流,最終也只找到幾個被水流沖刷出的、僅容一人蜷縮的淺洞,并無通往外界的路徑。
唯一的發(fā)現(xiàn),是巖壁上那個古怪的刻痕星圖和它指向的、半浸在水中的光滑黑石。彭錦再也不敢靠近那塊石頭。每次目光掃過,意識深處那0.幾%的電量都會讓他心頭發(fā)緊,仿佛在無聲地提醒著那一次觸碰帶來的恐怖損耗。那東西,是禁區(qū)。
時間在溶洞永恒的幽暗中失去了意義。彭錦只能通過雷紋石的“回氣”次數(shù)來粗略估算。大約經(jīng)歷了十幾次充放電循環(huán)后,他意識深處那點幽藍的光芒,電量終于艱難地爬升到了3.7%。身體在篝火的溫暖和勉強果腹的食物支撐下,也恢復(fù)了一絲力氣,雖然依舊虛弱不堪,但至少不再是瀕死的狀態(tài)。
這3.7%的電量,如同一顆沉甸甸的種子,在他心中悄然生根發(fā)芽——離開!必須離開這里!回到地面上去!這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再也無法撲滅。
他無法忘記自己是誰。他是彭錦,一個被皇帝李世民親自下旨、宣告“遭天雷殛滅”的“妖人”。他更無法忘記,自己腦中這“神器”殘骸意味著什么——預(yù)言天災(zāi)的能力!這能力曾讓他陷入萬劫不復(fù),卻也可能是他唯一的生路,甚至是……改變某些事情的可能?
關(guān)中大旱、蝗災(zāi)、暴雨、冰雹……還有那些流離失所、在死亡線上掙扎的百姓。原主佃農(nóng)彭錦深入骨髓的饑餓記憶,和“未來”意識中對災(zāi)難的認知,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他知道,只要回到地面,以他現(xiàn)在的“妖人”身份,一旦被發(fā)現(xiàn),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但他腦中那3.7%的電量,那可能恢復(fù)一絲功能的“神器”,是他唯一的籌碼!他需要找到皇帝!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哪怕這價值,是建立在一次次用生命去賭那該死的“天氣預(yù)報”之上!
這個念頭瘋狂而危險,卻是在這絕境中,唯一指向“生”的方向。他不能永遠躲在這地底,靠著一塊石頭和苔蘚茍延殘喘。他要賭!賭那3.7%的電量,賭那“神器”還能有點用,賭皇帝……還需要一個能“窺天”的人!
目標(biāo)明確后,行動有了方向。他需要儲備“能量”。接下來的時間,他像一個最吝嗇的守財奴,嚴(yán)格控制著充電的頻率,只在身體實在支撐不住寒冷或者饑餓感強烈到影響行動時,才去觸碰雷紋石。每一次充電,都小心翼翼,看著電量艱難地、一點點地向上爬升。同時,他收集了更多相對干燥的苔蘚和地衣,用篝火小心烤干,搓成粉末,用破爛的衣襟包好,作為路上可能的口糧。
最關(guān)鍵的是火種。他嘗試了各種方法,最終用一塊扁平的石頭挖空中心,填上干燥蓬松的苔蘚,做成一個簡陋的“火種盒”,將燃燒的炭火小心埋在里面,再蓋上薄薄一層灰燼隔絕空氣。雖然不能長久保存,但維持幾個時辰應(yīng)該沒問題。這是他重返地面世界的重要依仗。
當(dāng)電量終于艱難地攀升到5.1%時,彭錦決定不再等待。這大概是他能積攢的極限了,再等下去,身體和意志都會在無望的等待中消磨殆盡。
他最后一次檢查了簡陋的行裝:一小包烤干的地衣苔蘚粉,一個裝著微弱炭火的石盒,還有胸口那塊裂縫中幽藍光芒穩(wěn)定亮著的焦黑墨髓——這是他與“神器”核心最直接的聯(lián)系,也是他身上唯一還值點錢(或者說詭異)的東西。
深吸一口氣,帶著決絕,他再次走向那轟鳴的地下瀑布。上一次被阻隔,是因為水勢太急。但這一次,他仔細觀察。在震耳欲聾的水聲和彌漫的水霧中,他隱約看到瀑布一側(cè)的巖壁并非完全垂直,似乎有一些被水流常年沖刷形成的、濕滑的凹槽和凸起,勉強可以攀附。
沒有退路了。他將裝著火種的石盒用破布條緊緊捆在背上,確保不會掉落。然后,他咬緊牙關(guān),將身體緊緊貼在冰冷濕滑的巖壁上,手指死死摳住那些微小的凸起和縫隙,腳尖尋找著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一點一點,向著瀑布旁邊那陡峭的巖壁挪去。
冰冷刺骨的水霧瞬間將他全身打濕,瀑布的轟鳴幾乎要震碎他的耳膜。水流巨大的沖擊力拍打著巖壁,濺起的水花如同冰雹砸在身上。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手指被鋒利的巖石邊緣割破,鮮血混著冰冷的河水滑落。有好幾次,他腳下一滑,整個人差點被激流卷走,全靠死死摳住巖縫才穩(wěn)住身形。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貼近。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當(dāng)他終于手腳并用地爬過最危險的瀑布邊緣區(qū)域,來到相對平緩的上游河岸時,整個人如同虛脫般癱倒在冰冷的巖石上,大口喘著粗氣,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背上火種盒傳來的微弱暖意,是支撐他唯一的慰藉。
稍作喘息,他繼續(xù)沿著上游探尋。溶洞的地勢似乎在緩緩抬升。水流漸緩,河床變寬。終于,在前方一片相對開闊的地帶,他看到了微弱的光!
那不是洞頂苔蘚的磷光!是真正的、來自外界的天光!雖然極其微弱,如同晨曦初露時最朦朧的一線,但確鑿無疑!
希望如同強心針注入身體!彭錦跌跌撞撞地朝著光亮處奔去。光線的來源是一個傾斜向上、被坍塌的巨石和茂密藤蔓半掩著的狹窄縫隙??p隙僅容一人側(cè)身勉強通過,里面漆黑一片,但那微弱的天光,正是從縫隙頂端的藤蔓縫隙中透進來的!
彭錦壓抑住狂喜,小心翼翼地撥開濕漉漉的藤蔓,側(cè)身擠入縫隙??p隙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泥土和腐爛植物的氣息,腳下濕滑泥濘。他手腳并用,在狹窄的黑暗中艱難向上攀爬。背上的火種盒成了累贅,好幾次卡在巖壁上,他只能更加小心。
爬行似乎沒有盡頭,只有那頭頂?shù)奈⒐庠谥敢较?。就在他幾乎要力竭時,手猛地扒到了一塊松軟的泥土,緊接著,混雜著青草和泥土芬芳的、久違的新鮮空氣,猛地灌入他的鼻腔!
他奮力向上,扒開最后一道糾結(jié)的藤蔓和松軟的腐殖土——
天光!刺眼的天光瞬間讓他淚流滿面!
他掙扎著從狹窄的地穴口爬了出來,重重地摔在一片松軟潮濕、長滿蕨類和低矮灌木的林地上。頭頂,是久違的、灰蒙蒙的天空!雖然依舊陰沉,但那是真實的天空!不再是溶洞永恒的黑暗!空氣清新而冰冷,帶著雨后的濕潤和草木的氣息。他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仿佛要將這自由的空氣全部吸入肺腑。
他出來了!終于離開了那該死的地底囚籠!
環(huán)顧四周,是終南山深處人跡罕至的原始密林。古木參天,枝葉遮天蔽日,光線昏暗。遠處傳來隱約的鳥鳴和溪水潺潺聲。他不知道具體方位,但只要能出來,就有希望!
他顧不上疲憊,第一時間解下背上的石盒,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的炭火已經(jīng)非常微弱,只剩下幾點暗紅的火星在灰燼中茍延殘喘。他連忙收集周圍干燥的落葉和細小的枯枝,用盡平生最溫柔的氣息,小心地吹拂著那點火星。青煙裊裊,終于,一點微弱的火苗再次跳躍起來!他成功了!保住了火種!
有了火,就有了對抗山林寒冷的依仗。他迅速清理出一小片空地,用石頭壘起簡易火塘,點燃了篝火。溫暖的火光驅(qū)散著身上的濕冷,也照亮了他重返人間的第一步。
接下來幾天,彭錦像一個最原始的獵人,在終南山密林中艱難求生??恐?.1%電量帶來的微弱底氣和篝火,他捕捉小溪里笨拙的小魚,用削尖的木棍叉住,在火上烤熟。他辨識著記憶中無毒可食的野菜嫩芽(得益于農(nóng)學(xué)生的知識和原主的生存經(jīng)驗),補充著匱乏的食物。他小心地避開任何可能存在的猛獸痕跡,夜晚則燃起熊熊的篝火驅(qū)趕野獸和寒冷。電量被他視若珍寶,非到必要絕不輕易動用,只是偶爾集中精神去“感應(yīng)”一下,確認那點幽藍的光芒還在,數(shù)字依舊停留在5.1%左右,似乎脫離了雷紋石后,電量消耗變得極其緩慢。
他沿著溪流向下游走,這是最有可能遇到人煙的方向。身體依舊虛弱,山路崎嶇難行,荊棘劃破了他本就破爛的麻衣和皮膚。但他心中只有一個目標(biāo):長安!
終于,在離開溶洞大約七八天后,他在一條山澗邊,遠遠地看到了升起的炊煙!
那并非孤零零的炊煙,而是一片低矮、破敗的窩棚區(qū),依偎在一處相對避風(fēng)的山坳里??諝庵袕浡窕稹⑷诵蠹S便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的氣息混合的味道。彭錦的心猛地揪緊了。他認出了這種氣息——流民營!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眼前的景象印證了他的猜測。幾十個用樹枝、破布、茅草胡亂搭建的窩棚擁擠在一起。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男女老少蜷縮在窩棚內(nèi)外,眼神麻木呆滯,如同被抽走了靈魂。幾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在泥地里無精打采地刨挖著,似乎在尋找草根??諝饫飶浡鴫阂值目奁筒∪醯纳胍鳌?/p>
彭錦的出現(xiàn)引起了短暫的騷動。人們抬起渾濁的眼睛,麻木地打量著他。他此刻的模樣比這些流民好不了多少——枯槁如柴,頭發(fā)糾結(jié),滿臉污垢,破爛的麻衣幾乎遮不住身體,腳上是磨破的草鞋(在林中用樹皮和藤蔓自制的)。唯一不同的是,他眼中還殘留著一絲屬于活人的光亮,而非徹底的死寂。
一個頭發(fā)花白、倚靠在窩棚邊的老婦人,看著彭錦胸口那塊被破爛麻衣半掩著的、隱隱透出幽藍光芒的焦黑石頭,渾濁的眼睛里忽然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她顫巍巍地抬起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彭錦,聲音嘶啞微弱:“神……神使……是……是陛下派來救我們的神使嗎?”
神使?彭錦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实壅迅嫣煜?,說妖人彭錦被天雷殛滅。那這流民口中的“神使”,顯然不是指他。難道是……皇帝派來賑災(zāi)的人?
他啞著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虛弱:“老人家……這里……離長安還有多遠?陛下……陛下派了人來賑災(zāi)嗎?”
旁邊一個同樣枯瘦的漢子聞言,麻木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和怨憤:“長安?遠著哩!往東還得走三天!賑災(zāi)?呵……稀粥里能照見人影,一天就一頓!還賑災(zāi)?餓不死就算老天爺開眼了!”他恨恨地啐了一口,“要不是那些殺千刀的蝗蟲,把地里最后一點苗子都啃光了……還有那場邪門的暴雪……我們何至于背井離鄉(xiāng),跑到這山溝溝里等死!”
蝗災(zāi)!暴雪!果然,災(zāi)難并未結(jié)束!彭錦的心沉了下去。他看著眼前這一張張絕望的臉,胃袋熟悉的絞痛感似乎又回來了,那是屬于原主彭錦的、對饑餓深入骨髓的恐懼。
“那……你們沒聽說……那個……那個能預(yù)知天災(zāi)的……”彭錦試探著問,聲音有些干澀。
“妖人彭錦?”旁邊一個年輕些的婦人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恐懼和一絲扭曲的快意,“聽說了!怎么沒聽說!官府的告示貼得到處都是!說是那妖人裝神弄鬼,引動天雷,把自己劈得灰飛煙滅了!活該!要不是他招來災(zāi)禍……”她的話被旁邊一個老者厲聲打斷:“住口!莫要妄議天罰!”
彭錦默默地聽著,心頭一片冰涼。妖人,灰飛煙滅。這就是皇帝給他的最終定性。他此刻若貿(mào)然出現(xiàn)在長安,恐怕立刻就會被當(dāng)成妖人余孽,或者……鬼魂?亂棍打死都是輕的。
他需要一件東西。一件能證明他“有用”、值得皇帝暫時壓下殺心的東西。一件只有他腦子里這破“神器”可能提供的東西。
他走到窩棚區(qū)邊緣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背靠著一棵大樹坐下,閉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沉入意識深處那片幽暗的空間。那點幽藍的光芒依舊亮著,5.1%的電量如同微弱的星辰。他不再試圖去“觸碰”,而是如同最虔誠的信徒,用盡所有的意念去“詢問”,去“祈求”:
未來……近期……長安附近……還有什么災(zāi)變?
嗡……
意識深處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嗡鳴。那幽藍的電池圖標(biāo)猛地閃爍了一下!緊接著,那塊微小的、布滿裂痕的屏幕上,數(shù)據(jù)流如同垂死的螢火蟲般瘋狂閃爍、扭曲!加載進度條龜速爬行!
彭錦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被無數(shù)根針扎著,劇痛難忍!電量讀數(shù)在瘋狂閃爍中艱難地維持著,似乎隨時可能崩潰歸零!
5.1% → 5.0% → 4.9%……
電量在飛速消耗!
終于,在電量跌落到4.3%的瞬間,屏幕上那些扭曲破碎的數(shù)據(jù)流,艱難地凝聚出了幾個殘缺不全、帶著嚴(yán)重雪花噪點的圖標(biāo)和一行模糊的小字:
【圖:一片雪花 + 向下的箭頭】
【文字:急劇降溫……48小時……霜凍……災(zāi)級……】
信息殘缺,但核心清晰:急劇降溫!霜凍!就在未來兩天!災(zāi)害級別!
彭錦猛地睜開眼,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后背!僅僅加載這點殘缺信息,就消耗了0.8%的寶貴電量!但值了!
他掙扎著站起來,走到那個剛才說話的老者面前,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老丈!信我一次!趕緊讓大家把能找到的所有柴火都收集起來!厚衣服、破被子都裹上!兩天……不,一天半之內(nèi),會有要命的霜凍!比下雪還冷!能凍死人的那種!”
老者渾濁的眼睛疑惑地看著他,又看看他胸口那在昏暗光線下隱隱透出幽藍的焦黑石頭:“你……你是……”
“別管我是誰!”彭錦打斷他,語氣急促,“我沒糧食給你們!我只能告訴你們這個!不想夜里凍成冰棍,就趕緊準(zhǔn)備!火!一定要有火!”他指了指自己燃起的篝火,又指向窩棚區(qū)那些微弱的火堆,“讓所有火堆都燒旺!能囤多少柴就囤多少!擠在一起睡!”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就走,朝著流民指點的長安方向。他留下了警告,能救多少是多少。他現(xiàn)在必須爭分奪秒!
懷揣著那4.3%的電量和一條用巨大代價換來的“預(yù)言”,彭錦如同一個孤魂野鬼,拖著枯槁的身軀,一頭扎進了通往長安的、危機四伏的山路。
他知道,長安城的大門,對他這個“已死”的妖人而言,無異于龍?zhí)痘⒀?。但他別無選擇。他要賭!賭這條“霜凍”的預(yù)言,賭皇帝還需要一個能“窺天”的人!哪怕這“窺天”,需要他用生命和那點微薄的電量去支付代價。
長安城那巍峨如山巒般的巨大城墻輪廓,終于刺破了終南山余脈的最后一抹深黛。彭錦站在一處荒涼的山崗上,枯槁的身體裹在單薄破爛的麻衣里,被深秋凜冽的北風(fēng)吹得搖搖欲墜。他望著遠處那沐浴在灰蒙蒙天光下的巨城,城頭獵獵的旗幟、如蟻般移動的守軍身影清晰可見。那里是權(quán)力的中心,也是他“灰飛煙滅”的宣告之地。
沒有劫后余生的激動,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刀尖舔血的寒意。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那塊焦黑的墨髓緊貼著冰冷的皮膚,裂縫深處透出的幽藍光芒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緊張,微微閃爍著。意識深處,那4.3%的電量讀數(shù),像懸在頭頂?shù)睦麆Γ涞靥嵝阎@趟“鬼魂”歸來的兇險。
他不能從城門進。官府的告示恐怕早已貼遍城關(guān),他那張枯槁的臉和胸口這顯眼的“妖石”,就是自投羅網(wǎng)的鐵證。他需要一條“鬼”路。
憑借著對原主彭錦模糊的長安記憶,以及“未來”意識中對城市布局的推演,他沿著城墻根,在荒草和污穢的溝渠間艱難跋涉,向著記憶中東市附近、靠近龍首渠的一段殘破城墻摸去。那里是貧民、流民和見不得光者的聚集地,城墻年久失修,據(jù)說有隱秘的狗洞和走私的暗道。
當(dāng)夕陽的余暉將巨大的城墻陰影投向東市雜亂無章的棚戶區(qū)時,彭錦終于在一個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堆后面,找到了目標(biāo)——一段被雨水和歲月侵蝕得坑坑洼洼的城墻根,幾塊松動的墻磚被巧妙地移開,露出一個僅容瘦小身軀匍匐鉆過的黑洞。洞口附近的地面被踩得發(fā)亮,散落著各種污穢的垃圾。
就是這里了。長安城的“暗門”。
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像一條真正的野狗,手腳并用地爬進了那個狹窄、潮濕、黏膩的通道。黑暗中,老鼠的吱吱聲和不知名蟲豸的爬行聲近在咫尺。他咬緊牙關(guān),忍受著身體與冰冷濕滑墻壁的摩擦,一點一點向前挪動。背上那個用破布層層包裹的、裝著最后一點烤干苔蘚粉的小包,成了最大的累贅。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透來一絲微弱的光線和更嘈雜的人聲。他奮力向前一鉆——
一股混雜著汗臭、劣質(zhì)油脂、腐爛食物和糞便的濃烈氣味猛地灌入鼻腔!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片更加令人窒息的景象:狹窄、骯臟、泥濘不堪的巷子兩側(cè),擠滿了低矮破敗、搖搖欲墜的窩棚。污水在腳下的溝渠里肆意橫流。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的男女老少蜷縮在窩棚口,眼神麻木或充滿警惕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從“狗洞”里鉆出來的不速之客。這里是長安繁華表皮下的潰爛傷口——東市邊緣的貧民窟“老鼠巷”。
彭錦的出現(xiàn)只引起了短暫的側(cè)目。在這里,像他這樣形容枯槁、如同活尸般的人太多了。他拉緊破麻衣,盡量遮住胸口那點幽藍光芒,低著頭,像一個真正的流浪漢,深一腳淺一腳地匯入這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人流中。
他需要一個落腳點。一個能讓他暫時藏身、觀察、并等待那場“霜凍”降臨的地方。最終,他在一條最偏僻、污水橫流的小巷盡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半坍塌的窩棚。棚頂漏著風(fēng),里面堆滿了不知名的垃圾和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好處是,足夠隱蔽,且靠近一面背風(fēng)的殘墻。
就是這里了。他蜷縮進這個散發(fā)著腐臭的角落,背靠著冰冷的土墻,才敢稍稍放松緊繃的神經(jīng)。饑餓感如同蘇醒的毒蛇,再次噬咬著他的胃袋。他顫抖著解開背上那個破布包,小心翼翼地捻出一小撮烤干的苔蘚粉,塞進嘴里??酀⑼列任痘祀s著一絲焦糊,這是支撐他活下去的“糧”。每吃一小口,他都感覺胸口的墨髓似乎也跟著微微發(fā)燙,仿佛在分擔(dān)他的痛苦。
夜幕降臨,“老鼠巷”并未沉寂。窩棚里透出微弱的、搖曳的油燈光芒(更多的是黑暗),伴隨著壓抑的咳嗽聲、孩子的哭鬧聲、夫妻的爭吵聲,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屬于東市繁華地帶的模糊喧囂。寒冷如同無形的潮水,開始漫過破敗的窩棚,侵入骨髓。彭錦裹緊根本無法御寒的破麻衣,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他需要火!但在這里生火,無異于自曝行蹤。
他只能蜷縮得更緊,靠著胸口墨髓持續(xù)散發(fā)的微弱暖意和那點可憐的苔蘚粉熱量,對抗著越來越重的寒意。意識深處,那4.3%的電量,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懸在頭頂?shù)睦麆?。他不敢輕易動用,必須等到最關(guān)鍵的時刻。
時間在寒冷、饑餓和警惕中緩慢流逝。第二天白天,他像真正的幽靈,只在窩棚最深的陰影里活動,觀察著巷子里的動靜。官府的人沒有出現(xiàn)。貧民窟有自己的生存法則,沒人關(guān)心一個多出來的“活尸”。他聽到最多的議論,依舊是饑餓、寒冷,以及對即將到來的、據(jù)說會凍死人的霜凍的恐懼——他的警告,似乎被那個流民營的老者帶到了附近,在絕望的人群中悄然流傳開。許多人開始瘋狂地搜刮能找到的每一根柴火,破布爛襖被視若珍寶。
這消息的擴散,讓彭錦心中稍定。至少,他的警告并非徒勞。他需要更多關(guān)于霜凍的細節(jié)!什么時候開始?最低溫度會降到多少?持續(xù)時間?更精確的信息,才能讓他的“預(yù)言”更有價值,才能在面對皇帝時多一分籌碼!
夜幕再次降臨,寒氣更重,呵氣成霜。彭錦蜷縮在冰冷的窩棚里,感覺手腳都快凍僵了。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必須動用那寶貴的電量!
他閉上眼睛,排除巷子里隱約傳來的哭嚎和風(fēng)聲,將全部精神沉入意識深處那片幽暗的空間。那點幽藍的光芒如同風(fēng)中殘燭,微弱卻頑強。他用盡所有的意念,如同最虔誠的祈禱,又像最精密的指令輸入:
“霜凍……具體時間……溫度……持續(xù)多久……長安城……”
嗡——!
意識深處猛地一震!那幽藍的電池圖標(biāo)瘋狂閃爍起來!刺耳的電子噪音如同鋼針扎入腦海!屏幕上,數(shù)據(jù)流如同垂死的飛蛾般劇烈扭曲、破碎!加載進度條龜速爬行,每一次微小的前進都伴隨著巨大的能量消耗!
劇痛!難以忍受的劇痛席卷了彭錦的神經(jīng)!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才沒有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身體因巨大的精神沖擊而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4.3% → 4.1% → 3.9% → 3.7%……
電量在飛速下跌!
終于,在電量跌落到3.2%的瞬間,屏幕上那些瘋狂閃爍噪點的數(shù)據(jù)流,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強行捏合,極其艱難地凝聚出了幾行殘缺不全、模糊不堪的文字:
【時間:子時(23:00-01:00)后急劇降溫】
【最低溫:零下……滋……十五……度左右?】
【持續(xù)時間:……36-48小時】
【重點影響:無防護……露宿者……老弱……作物……霜凍害……災(zāi)級……】
信息依舊殘缺,帶著強烈的干擾和不確定性(那個問號讓彭錦心頭一緊),但核心要素比之前清晰了許多!時間、低溫程度、持續(xù)時間、致命后果!
代價是巨大的——1.1%的寶貴電量!現(xiàn)在只剩下3.2%了!彭錦虛弱地睜開眼,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變得冰涼刺骨。腦袋像被重錘砸過,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fā)黑。
就在他強忍著眩暈,努力消化這用巨大代價換來的信息時,一陣急促、沉重、帶著金屬甲葉摩擦特有的鏗鏘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地傳入他藏身的窩棚!
不是貧民窟常見的腳步聲!是官差!是巡邏的武侯!
彭錦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屏住呼吸,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的土墻上,一動不敢動。腳步聲在巷口停住了,伴隨著一個粗魯?shù)暮浅饴暎骸岸悸犞?!宵禁快到了!都給老子滾回窩里去!再讓老子看見誰在外面晃蕩,或者亂傳什么凍死人的鬼話,擾亂民心,抓進大牢吃板子!”
是例行巡邏,還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
彭錦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能被抓住!絕對不能!一旦暴露身份,等待他的就是萬劫不復(fù)!
他悄悄挪到窩棚最隱蔽的縫隙處,向外窺視?;璋档墓饩€下,兩個身著皂色公服、腰挎鐵尺的武侯正站在巷口,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這條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深巷。其中一個武侯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銳利的目光掃過他藏身窩棚的方向,鼻子還用力嗅了嗅,似乎在辨別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屬于陌生人的氣息。
彭錦的心跳如擂鼓!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他死死捂住嘴,生怕劇烈的心跳聲會暴露自己的位置。手指無意間碰到了胸口那塊墨髓——裂縫深處,幽藍的光芒似乎因為他的極度緊張和剛才的巨大能量消耗,變得比平時更加明亮了一絲!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哇——!”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嬰兒啼哭,猛地從巷子另一頭一個搖搖欲墜的窩棚里爆發(fā)出來!哭聲尖銳、痛苦,帶著一種垂死的掙扎感!
“哭!哭!哭喪??!再哭老子把你扔出去!”一個男人暴躁的怒吼隨之響起,伴隨著重物砸在破木板上的悶響和女人壓抑的哭泣哀求聲。
巷口的兩個武侯的注意力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吸引了過去。那個正盯著彭錦方向嗅聞的武侯皺緊了眉頭,罵罵咧咧:“媽的,又是老張家那個癆病鬼崽子!晦氣!走,過去看看!別真弄出人命!”
兩人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朝著哭聲傳來的窩棚快步走去。
機會!
彭錦沒有絲毫猶豫!他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從窩棚坍塌的缺口處竄了出去!也顧不上暴露身形,跌跌撞撞地朝著與武侯相反的方向,一頭扎進了“老鼠巷”更深處、如同迷宮般交錯縱橫的狹窄通道!
冰冷的夜風(fēng)刮在臉上如同刀割,腳下是滑膩的泥濘和不知名的污穢。他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臟仿佛要炸開!身后隱約傳來武侯的呵斥聲和老張家窩棚更激烈的哭鬧爭吵聲,暫時掩蓋了他逃跑的動靜。
他不敢回頭,只知道拼命向前!左拐,右鉆,穿過堆滿垃圾的死角,跳過散發(fā)著惡臭的水溝……他利用著對貧民窟混亂地形的模糊記憶,像一只真正的老鼠,在長安城最骯臟的陰影里亡命奔逃。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呵斥聲終于聽不見了。他背靠著一堵冰冷的、散發(fā)著尿騷味的土墻,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眼前金星亂舞,耳朵里嗡嗡作響。胸口墨髓的位置傳來陣陣帶著微弱電流的灼痛,意識深處那3.2%的電量讀數(shù),在剛才劇烈的奔跑和精神沖擊下,似乎又微微波動了一下。
暫時安全了。但這里不能久留!武侯的巡邏不會停止,他剛才的逃跑很可能已經(jīng)引起了注意!
他掙扎著抬起頭,辨認著方向?;靵y中,他似乎跑到了靠近西市邊緣的地方。空氣里除了貧民窟的惡臭,還隱約夾雜著一絲異域香料的辛辣氣味和牲畜的膻味。西市,胡商聚集之地……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他的腦海:胡商!那些粟特人、波斯人!他們行走絲路,見多識廣,消息靈通,更重要的是……他們未必全信大唐官府的告示!或許……那里有他需要的消息,甚至……是一條可能的生路?
懷揣著僅剩的3.2%電量和一條更精確但也更危險的“霜凍”預(yù)言,彭錦如同一個真正的幽靈,從“老鼠巷”的污穢陰影中悄然起身,朝著西市那充滿了異域風(fēng)情和未知風(fēng)險的燈火闌珊處,蹣跚而去。長安城的暗夜,才剛剛開始?;实鄄枷碌奶炝_地網(wǎng),與他腦中那點來自異世的微弱藍光,在這座千年古都的肌理深處,無聲地展開了一場致命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