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邊緣的空氣,像是被無形的刀鋒割裂開。一邊是“老鼠巷”彌漫的、如同實質(zhì)般粘稠的絕望和污穢,另一邊,則飄蕩著來自遙遠(yuǎn)西域的、混雜著沒藥、乳香、皮革、烤羊肉和駱駝膻味的奇異氣息。彭錦靠在冰冷的墻角陰影里,如同剛從泥沼里爬出的困獸,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貧民窟的腐臭和西市飄來的辛辣,刺激著他火燒火燎的喉嚨。
剛才亡命奔逃的悸動尚未平息,胸口墨髓的位置傳來一陣陣帶著微弱電流的灼痛,意識深處那3.2%的電量讀數(shù),如同風(fēng)中殘燭,微弱卻頑強地提醒著他存在的代價。他必須進(jìn)去,混入西市這片胡商聚集的“法外之地”。這里魚龍混雜,消息靈通,或許能避開官府的嚴(yán)密搜捕,更重要的……他需要驗證那條用1.1%電量換來的“霜凍”預(yù)言,是否正在應(yīng)驗!
他撕下麻衣最不顯眼的一塊破布,忍著惡心,在墻角污濁的泥水里浸濕,胡亂地抹了抹臉上干涸的泥垢和血污,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剛從地底爬出的厲鬼。然后,他拉緊破衣,將胸口那塊散發(fā)著幽藍(lán)微光的焦黑墨髓盡量掩藏在更深的陰影里,低著頭,佝僂著背,像一個最尋常不過的、被生活壓垮的流民,踉蹌著匯入了西市邊緣如同潮汐般涌動的人流。
甫一踏入西市的坊門,喧囂的聲浪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各種腔調(diào)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駝鈴聲、馬蹄聲、異域樂器的叮咚聲混雜在一起,沖擊著耳膜。街道兩旁,用鮮艷毛毯和奇異香料裝飾的胡商店鋪鱗次櫛比。深目高鼻、卷發(fā)虬髯的粟特商人,裹著頭巾、眼神精明的波斯店主,還有穿著翻毛皮襖、腰挎彎刀的突厥武士……形形色色的人物穿行其間,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與長安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粗糲而充滿活力的異域風(fēng)情。
彭錦緊繃的神經(jīng)并未放松。這里看似混亂自由,實則暗藏殺機。胡商有自己的規(guī)矩和眼線,對陌生面孔尤其警惕。他像一抹游魂,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艱難穿行,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尋找著可能的藏身之處,同時豎起耳朵,捕捉著任何關(guān)于天氣、關(guān)于流言的風(fēng)聲。
“這鬼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皮貨的價錢還得漲!”
“漲?也得有人買得起才行!聽說南城昨兒個夜里凍死了兩個老乞丐……”
“可不是!邪門了!往年這時候哪有這么冷?莫不是真像‘老鼠巷’那幫窮鬼傳的,要下閻王爺?shù)乃俊?/p>
“噓!慎言!官府正抓傳謠的呢!說是……說是妖氣未盡……”
零星的交談碎片飄入耳中。彭錦的心猛地一沉,又帶著一絲扭曲的慶幸?!皟鏊馈?、“邪門”、“妖氣未盡”……這些詞印證了他的預(yù)言正在成為現(xiàn)實!寒意比他預(yù)想的更早、更猛烈地侵襲著長安!而官府的壓制,也說明皇帝對這場“異?!碧煜蟮木o張!
他需要更確切的消息,需要一個暫時的避風(fēng)港。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喧鬧的商鋪,最終停留在西市深處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口。巷口掛著一塊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拙劣的漢字和一種彎彎曲曲的胡文寫著:“駱駝泉”。一股濃烈的、帶著膻味的劣質(zhì)酒氣和烤羊肉的焦香從巷子里飄散出來。這是一間典型的、供底層胡商、腳夫和落魄旅人歇腳的廉價酒肆。
就是這里了?;靵y、廉價、消息靈通,也最適合他這種“活尸”藏身。
彭錦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頭的忐忑,低著頭,盡量縮著肩膀,走進(jìn)了昏暗嘈雜的“駱駝泉”。酒肆里光線昏暗,充斥著劣質(zhì)油脂燃燒的濃煙、汗臭味、羊膻味和刺鼻的酒氣。幾張粗糙的木桌旁,坐著形形色色的人:幾個裹著臟兮兮頭巾的粟特腳夫正用聽不懂的語言大聲爭論著什么;一個醉醺醺的突厥武士趴在油膩的桌子上打鼾;角落里,一個穿著破舊長袍、須發(fā)卷曲、眼神卻異常銳利的波斯老商人,正小口啜飲著渾濁的麥酒,目光如同盤旋的鷹隼,掃視著酒肆里的每一個人。
彭錦的出現(xiàn)只引起了短暫的側(cè)目。在這種地方,多一個枯槁的流民并不稀奇。他找了個最角落、最靠近冰冷土墻的陰影位置坐下,一股濃重的霉味和塵土氣息撲面而來。他蜷縮著,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個滿臉橫肉、系著油膩圍裙的胡人伙計懶洋洋地走過來,用生硬的漢話問道:“喝什么?”
彭錦從懷里摸索出最后幾枚在“老鼠巷”垃圾堆里翻撿到的、又黑又小的劣質(zhì)銅錢(可能是某個醉鬼遺落的),顫抖著放在油膩的桌面上,嘶啞道:“一……一碗熱水?!?/p>
伙計瞥了一眼那點可憐的銅錢,又看了看彭錦枯槁的模樣,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胡語,轉(zhuǎn)身去灶臺舀了一碗渾濁的、帶著柴火灰的熱水,“砰”地一聲放在桌上,水花濺起。
彭錦顧不上燙,雙手捧起破陶碗,貪婪地汲取著那一點點可憐的熱量。熱水滑過干裂的喉嚨,帶來短暫的慰藉。他一邊小口啜飲,一邊豎起耳朵,捕捉著周圍的談話。
“……聽說了嗎?同州那邊的蝗蟲,啃光了地皮,連樹皮都沒剩下!開春可怎么活??!”一個漢人腳夫愁眉苦臉地對同伴說。
“活?能熬過這個冬天就不錯了!你看這鬼天氣!”同伴裹緊了單薄的夾襖,呵出一口白氣,“昨晚井口都結(jié)冰碴子了!這才什么時候?”
“結(jié)冰?”角落里的那個波斯老商人突然插話,他的漢話帶著濃重的異域口音,卻異常清晰,“哪里的井?”
“就……就西市后面那個公用的老井??!早上打水,桶沿都掛冰了!”腳夫答道。
“哦?”老商人灰藍(lán)色的眼睛微微瞇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門外陰沉沉的天空,又瞥了一眼角落里蜷縮著的彭錦——他剛才似乎對這個“結(jié)冰”的消息格外敏感,身體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
彭錦的心臟狂跳!井口結(jié)冰!這是地面溫度驟降到冰點以下的明確信號!霜凍,比他預(yù)言的時間更早地露出了猙獰的獠牙!而且,那個老波斯商人的眼神……讓他感覺如芒在背!
就在這時,酒肆破舊的木門被猛地推開!一股刺骨的寒氣裹挾著風(fēng)雪(不知何時,外面竟飄起了細(xì)密的雪粒子!)涌了進(jìn)來!兩個身著皂色公服、腰挎鐵尺的武侯,帶著一身寒氣闖了進(jìn)來!為首一人目光如電,掃視著昏暗嘈雜的酒肆,厲聲喝道:
“都聽著!奉京兆尹令!嚴(yán)查流竄妖人余孽!凡形跡可疑、來歷不明者,即刻報官!窩藏者同罪!”
酒肆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灶臺柴火的噼啪聲和那個突厥武士含糊的鼾聲。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瞟向了角落里那個枯槁、陌生、剛剛還對“結(jié)冰”反應(yīng)異常的身影!
彭錦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他死死低著頭,恨不得將整個身體都縮進(jìn)墻角的陰影里。手指下意識地按住了胸口墨髓的位置,那幽藍(lán)的光芒隔著破衣,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微微發(fā)燙。意識深處,那3.2%的電量讀數(shù),冰冷地提醒著他此刻的脆弱!
武侯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在酒肆里掃過。當(dāng)掃到彭錦這個角落時,明顯停頓了一下。為首那個武侯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這個蜷縮在陰影里的枯槁身影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或許是“老鼠巷”追捕時模糊的一瞥?)。他抬步,似乎要向這邊走來!
千鈞一發(fā)!
“官爺!官爺辛苦!”那個角落里的波斯老商人突然站起身,臉上堆起生意人特有的圓滑笑容,操著生硬的漢話迎了上去,巧妙地?fù)踉诹宋浜羁聪蚺礤\的視線?!斑@么冷的天還出來辦差,真是辛苦!來來來,喝碗熱酒暖暖身子!小店請客!”他邊說,邊對那個橫肉伙計使了個眼色。
伙計心領(lǐng)神會,連忙端上兩大碗渾濁的麥酒,殷勤地送到武侯面前。
為首武侯的視線被老商人擋住,又被熱氣騰騰的酒碗吸引,腳步頓住了。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滿臉堆笑的老商人,又掃了一眼角落里那個似乎被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枯槁身影,最終哼了一聲,接過酒碗:“算你識相!都給我機靈點!看到可疑的人,立刻報官!特別是那種……胸口揣著古怪發(fā)光石頭的!那是妖人余孽的標(biāo)志!抓到重重有賞!”
“是是是!一定!一定!”老商人連聲應(yīng)和,陪著笑臉。
兩個武侯咕咚咕咚灌了幾口劣酒,暖了暖身子,又掃視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更明顯的目標(biāo),這才罵罵咧咧地推門離開,重新投入外面的風(fēng)雪之中。
酒肆里的氣氛這才稍稍松弛下來,重新恢復(fù)了嘈雜。彭錦緊繃的神經(jīng)幾乎要斷裂,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單薄的麻衣。他抬起頭,看向那個替他解圍的波斯老商人,眼中充滿了驚疑和不解。
老商人沒有看他,只是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角落座位,重新端起那碗渾濁的麥酒,小口啜飲著。直到彭錦感覺那審視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身上時,他才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帶著奇異韻律的漢話低聲道:
“年輕人,你身上的‘石頭’……很特別。它不喜歡寒冷,對嗎?就像……快要凍僵的蛇?”
彭錦渾身劇震!瞳孔猛地收縮!他死死盯著老商人那雙深邃的灰藍(lán)色眼睛,仿佛要從中看出什么。他怎么會知道墨髓?怎么會知道它“不喜歡寒冷”?
“別緊張,”老商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懼,嘴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目光卻瞥向門外越來越大的風(fēng)雪,“我只是個走南闖北的老商人,見過一些……奇怪的東西。比如,能在雷暴中指引方向卻不引雷的‘避雷石’,比如,在極寒之地依舊保持溫?zé)岬摹瘛彼D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而你的‘石頭’,它給我的感覺……更‘餓’。它需要……‘火’,或者別的什么‘力量’來填飽肚子。我說的對嗎?”
彭錦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緊!這個老波斯人……他看穿了墨髓的部分本質(zhì)!不是妖邪,而是……一種需要能量的“器物”!
“你到底是誰?”彭錦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極度的警惕。
“我是誰不重要?!崩仙倘藫u搖頭,目光重新變得銳利,盯著彭錦枯槁的臉,“重要的是,你被盯上了。剛才那兩個‘鬣狗’(指武侯),他們記住你了?!鲜笙铩尿}動,加上你胸口的‘光’……你躲不了多久。”
彭錦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老商人說的是事實。
“你想活命嗎?”老商人突然問道,灰藍(lán)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燈下閃爍著精光。
彭錦沉默,但眼中的求生欲如同實質(zhì)。
“想活命,就證明你的‘價值’。”老商人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油膩的桌面,目光投向門外肆虐的風(fēng)雪,“比如……告訴我,這場該死的‘寒冷’,什么時候會要了外面那些可憐蟲的命?會冷到什么地步?”
彭錦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機會!這或許是他唯一的機會!這個神秘的波斯老商人,似乎并不完全相信官府的“妖人”說辭,反而對他“預(yù)言”的能力感興趣!他需要盟友!需要一個能在長安城暗影中給他提供庇護的勢力!而胡商,尤其是這種見多識廣的老狐貍,可能是他唯一的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頂著巨大的壓力和胸口墨髓傳來的灼痛感,集中全部精神,再次沉入意識深處那片幽暗空間。那點幽藍(lán)的光芒依舊微弱,3.2%的電量如同風(fēng)中殘燭。他必須賭一把!
他用意念發(fā)出最精準(zhǔn)的指令:
“長安城!今夜!最低溫度!精確!”
嗡——!
比上一次更加劇烈的沖擊!仿佛整個意識空間都在崩塌!刺耳的電子噪音如同億萬根鋼針同時扎入大腦!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昏厥!屏幕上,數(shù)據(jù)流瘋狂扭曲、破碎,如同垂死的煙花!
3.2% → 3.0% → 2.8%……
電量暴跌!
就在他感覺精神即將崩潰、電量要跌破2%的瞬間,一行極其艱難、仿佛用盡最后力氣凝聚出的、帶著嚴(yán)重干擾條紋的文字,終于浮現(xiàn)在屏幕上:
【目標(biāo)區(qū)域:長安西市及周邊】
【預(yù)計最低溫:子時三刻(00:45)……零下……滋……十八……度】
【地表霜凍層厚度:……滋……兩指……】
【高危預(yù)警:露天水井……結(jié)冰厚度……滋……可……承載……幼童……】
信息殘缺,干擾嚴(yán)重,但核心要素觸目驚心!時間、溫度、甚至具體到井口結(jié)冰的厚度!
彭錦猛地睜開眼,臉色慘白如金紙,豆大的冷汗順著額角滾落。他強忍著腦海中的劇痛和眩暈,看向?qū)γ婢o盯著他的波斯老商人,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子時三刻!就在一個時辰后!長安城……尤其是西市這片低洼之地,溫度會降到……降到能把人的血都凍住的境地!比現(xiàn)在還要冷上一倍!井口的冰,會厚到能站住一個孩子!露天過夜的人……活不過今晚!”
老商人灰藍(lán)色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酒杯的手指猛然收緊!他不是沒見過世面,但這種精確到時辰、甚至預(yù)言具體冰層厚度的“預(yù)言”,超出了他所有認(rèn)知!他死死盯著彭錦的眼睛,想從中找出一絲欺詐的痕跡,看到的卻只有巨大的痛苦、疲憊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篤定!
“你……確定?”老商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彭錦沒有回答,只是用盡最后力氣,抬起顫抖的手指,指向門外呼嘯的風(fēng)雪。就在這時——
“咔嚓!”
一聲清脆的、令人牙酸的斷裂聲,清晰地穿透了酒肆的喧囂!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門外屋檐下懸掛著的一個用來接雨水的破瓦罐,里面殘余的積水,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jié)、膨脹!堅硬的冰層撐破了脆弱的陶罐,碎片和冰塊嘩啦一聲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酒肆內(nèi),瞬間死寂!所有人都被這詭異而迅速的結(jié)冰景象驚呆了!
“冰……冰把罐子撐破了?!”一個胡商失聲叫道,臉上充滿了駭然!
“真……真要凍死人了!”剛才那個抱怨的腳夫聲音都在發(fā)抖。
波斯老商人猛地收回目光,看向彭錦的眼神徹底變了。那不再是審視和懷疑,而是混雜著震驚、敬畏和一絲……灼熱的貪婪!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猶豫,對彭錦低喝道:“跟我來!快!”
彭錦強撐著幾乎要散架的身體,踉蹌著跟上老商人,穿過酒肆后廚堆積如山的雜物和散發(fā)著膻味的羊皮,鉆進(jìn)了一條更加隱蔽、通往更深庭院的小門。身后,酒肆里爆發(fā)出更大的騷動和恐懼的議論聲,但都被隔絕在外。
老商人將他帶進(jìn)一間堆滿各種奇異貨物(香料、毛毯、礦石樣本)的、相對暖和干燥的儲藏室。他反手關(guān)上門,點燃了一盞小巧的銅制油燈?;椟S的光線下,他仔細(xì)打量著彭錦枯槁的臉和胸口那被破衣半掩著的、幽幽發(fā)光的墨髓。
“我叫阿羅撼(Arohan),來自波斯呼羅珊。”老商人自報家門,聲音低沉,“年輕人,你剛才的‘話’,價值連城。但也給你帶來了殺身之禍。官府、百騎司……甚至宮里那位,都不會放過一個能‘精確預(yù)言’天災(zāi)的‘妖人’?!彼D了頓,眼中精光閃爍,“不過,你的‘價值’,也值得冒一次險。我可以暫時庇護你,甚至可以……幫你把這條‘命’的消息,送到需要它的人耳朵里?!?/p>
彭錦的心猛地一跳!送到需要它的人耳朵里?皇帝?!
“但,我有一個條件?!卑⒘_撼盯著彭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告訴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胸口那塊‘石頭’,到底是什么東西?它……和農(nóng)時有關(guān)嗎?”
農(nóng)時?彭錦一愣。隨即,原主佃農(nóng)彭錦那深入骨髓的、對土地和節(jié)氣的敬畏本能,與“未來”意識中關(guān)于氣象學(xué)、物候?qū)W的知識碎片,瞬間在腦海中碰撞!
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虛弱和腦中的劇痛,指著窗外呼嘯的風(fēng)雪,用嘶啞的聲音開始解釋。他沒有提“手機”,沒有提“天氣預(yù)報App”,而是將現(xiàn)代氣象學(xué)的概念,披上了大唐最樸素的“天時”與“地氣”的外衣:
“不是妖術(shù)……是‘天時’和‘地氣’的流轉(zhuǎn),是有跡可循的!”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混雜著農(nóng)人敬畏和學(xué)者冷靜的語調(diào),“就像老農(nóng)看云識雨,觀鳥知寒。只不過……我腦子里的東西,能‘看’得更遠(yuǎn),更細(xì)?!?/p>
“這場要命的寒氣,不是憑空來的?!彼貞浿鴦偛偶虞d信息時閃過的碎片,“北邊……極北的苦寒之地,積蓄了數(shù)月的‘至寒之氣’,被一股強大的、從西伯利亞……呃,我是說,從極北荒原吹來的‘寒潮’推動,如同無形的冰河,一路南下!長安地勢低洼,尤其西市靠近龍首渠,水汽重,就像一個大盆,這‘寒潮’灌進(jìn)來,冷氣沉底,熱氣上升,所以這里會比別處更冷!井口結(jié)冰快,就是這個道理!盆底的水,自然先凍上!”
“至于時間……”他頓了一下,意識深處那2.8%的電量讓他心頭滴血,但只能硬著頭皮用“神器”的模糊感應(yīng)來圓,“天地之氣運行,自有其‘刻度’。寒潮前鋒抵達(dá)長安地界的時間,結(jié)合地氣沉降的速度,就能推算出它最猛烈爆發(fā)、溫度降到最低的時刻!子時三刻,陰氣最盛,寒氣下沉至極致,便是凍骨奪命之時!”
他盡量用唐人能理解的“氣”、“陰陽”、“地脈”來解釋寒潮的形成、地形對溫度的影響(小氣候)、以及輻射降溫的原理(夜間地表熱量散失)。雖然術(shù)語混雜,邏輯跳躍,但那種將“天災(zāi)”拆解成可觀測、可推演的自然現(xiàn)象的“冷靜”視角,以及結(jié)合具體地形(西市低洼)的精準(zhǔn)判斷,讓阿羅撼這個走遍絲路、見多識廣的老商人,眼中異彩連連!
“氣……寒潮……地脈聚寒……”阿羅撼喃喃重復(fù)著,看向彭錦的眼神徹底不同了。這不像裝神弄鬼,更像是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洞察天地運行規(guī)律的“秘學(xué)”!尤其是結(jié)合了農(nóng)時地利的精準(zhǔn)判斷,更增添了幾分可信度!這價值,遠(yuǎn)超一塊會發(fā)光的“妖石”!
“好!好一個‘看’天時地氣!”阿羅撼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閃爍著商人特有的、看到奇貨的精光,“彭先生(他換了稱呼),你的命,我阿羅撼保了!天亮之前,你待在這里,絕對安全!至于你的‘話’……”他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天亮之前,它一定會出現(xiàn)在該聽到它的人案頭!不過,如何讓那位‘相信’一個‘已死’妖人的話,就得看你接下來的本事了!”
彭錦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稍稍松弛,巨大的疲憊和虛弱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背靠著冰冷的貨箱滑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墨髓幽光閃爍,意識深處那2.8%的電量,微弱地跳動著。
他賭對了第一步。用現(xiàn)代氣象學(xué)的骨架,披上大唐“天時地利”的皮囊,暫時唬住了這個神秘的波斯商人。但更大的賭局,才剛剛開始?;实邸瓡嘈乓粋€“死人”送來的、關(guān)于霜凍的精確警告嗎?而他自己,又該如何利用這僅剩的2.8%的電量,在即將到來的、決定生死的面圣時刻,證明自己不僅是“預(yù)言者”,更是……一個能“看透”天地、擁有“農(nóng)時秘學(xué)”的、有價值的“工具”?
窗外呼嘯的風(fēng)雪,將終南山深處這座廢棄道觀的殘破窗欞拍打得簌簌作響,如同無數(shù)鬼手在抓撓。道觀后殿,深入山腹的狹窄溶洞入口被一塊巨大的、布滿青苔的斷龍石半掩著,僅容一人勉強側(cè)身擠入。洞內(nèi)寒氣刺骨,空氣帶著亙古的濕冷和巖石特有的土腥味。洞壁嶙峋,凝結(jié)著不知多少歲月的鐘乳石筍,在火把搖曳不定的光芒下,投下扭曲怪誕的影子。
彭錦背靠著一根冰冷粗糲的石柱,單薄的麻衣無法抵御地底滲入骨髓的寒意,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胸前那塊緊貼皮肉、微微發(fā)熱的焦黑墨髓,以及意識深處那微弱卻頑強跳動著的幽藍(lán)光點——0.8%。
距離上次在“駱駝泉”酒肆驚心動魄的預(yù)言,又過去了十二個時辰。這寶貴的0.8%,是他在這與世隔絕、危機四伏的終南山深處,像一只地底鼴鼠般,依靠阿羅撼提供的極其有限的掩護,分三次、每次間隔三四個時辰,冒險接觸那塊溶洞深處的“雷紋石”才艱難積累起來的。每一次接觸,都伴隨著巨大的風(fēng)險——百騎司的暗哨如同幽靈般游弋在山林間,杜衡殘余勢力的眼線也從未放棄搜尋“妖人余孽”的蹤跡。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溶洞深處那塊嵌在巖壁上的青黑色礦石。它并不起眼,表面布滿天然形成的、如同凝固閃電般的銀白色紋路,在火把的光線下,那些紋路偶爾會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流光。這就是他的“充電樁”,維系著他意識深處那件“神器”殘骸、也維系著他渺茫生機的唯一希望。
時間在死寂的寒冷中緩慢流淌。彭錦在心中默默計算著,距離上一次充電,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三個半時辰。雷紋石表面那絲微弱的流光,似乎比之前更清晰、更活躍了一些。
“該試試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自語。每一次充電,都像是一次與死神的堵伯。電流入體的瞬間,那種萬蟻噬心、筋骨酥麻的劇痛尚可忍受,最可怕的是墨髓與神器核心被激活時逸散出的微弱能量波動。他無法確定,這種波動是否會像黑暗中的螢火蟲,將那些致命的追獵者引來。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潮濕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他強撐著幾乎凍僵的身體,挪到那塊雷紋石前?;鸸庀?,礦石表面的銀色雷紋仿佛活了過來,帶著一種沉靜而內(nèi)斂的力量感。他伸出枯瘦、布滿凍瘡和污垢的右手,掌心帶著一絲決絕的顫抖,緩緩地、堅定地貼上了冰冷的礦石表面。
嗡——!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股極其低沉、仿佛來自大地深處脈動的震顫感,順著掌心瞬間涌入!彭錦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緊接著,是熟悉的、狂暴的電流感!不再是微弱的麻癢,這一次的電流似乎因為雷紋石積蓄得更久而格外兇猛,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沿著手臂的經(jīng)絡(luò)瘋狂穿刺,蠻橫地沖向胸口!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角青筋暴突,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麻衣。他死死咬住下唇,鐵銹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用盡全身力氣抵抗著想要抽回手掌的本能!
電流狂暴地沖擊著胸口的焦黑墨髓!
嗡——!
墨髓內(nèi)部,那些縱橫交錯的漆黑裂痕深處,沉寂的幽藍(lán)光芒驟然被點燃!仿佛干涸河床深處涌出的暗流,藍(lán)光瞬間變得刺目!一股沛然莫御的能量洪流從墨髓核心爆發(fā),不再是溫和的滋養(yǎng),而是帶著一種毀滅與新生交織的狂暴,狠狠撞入他意識深處那片幽暗空間!
轟?。?!
意識空間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炸彈!原本微弱搖曳的幽藍(lán)光點(手機核心)如同被澆了滾油的炭火,猛地爆發(fā)出刺目的強光!屏幕(或者說,那承載信息流的抽象界面)劇烈地閃爍、扭曲,無數(shù)亂碼和雪花瘋狂滾動!刺耳的電子噪音瞬間飆升到頂點,如同億萬只瀕死的蟬在腦髓中同時嘶鳴!
彭錦感覺自己的頭顱仿佛要炸開!劇痛超越了肉體的極限,直抵靈魂!他身體劇烈地抽搐,幾乎癱軟下去,全靠死死抵住巖石的左手和貼在雷紋石上的右手支撐著才沒有倒下。視野一片模糊,只有光怪陸離的色塊在瘋狂旋轉(zhuǎn)。
【警告!警告!核心能量過載!穩(wěn)定協(xié)議失效!數(shù)據(jù)流紊亂!】
【正在嘗試強制穩(wěn)定…穩(wěn)定失??!】
【能量轉(zhuǎn)化率異?!谥匦滦?zhǔn)…校準(zhǔn)失??!】
【核心溫度急劇升高!強制降溫啟動…啟動失??!】
【電量:0.8%…0.81%…0.82%…0.83%…0.84%…0.85%…0.86%…0.87%…0.88%…0.89%…0.90%…0.91%…0.92%…0.93%…0.94%…0.95%…】
數(shù)字如同瘋了一般跳動,每一次微小的攀升,都伴隨著意識空間更劇烈的震蕩和更尖銳的噪音!過載!前所未有的過載!雷紋石這次釋放的能量遠(yuǎn)超以往,而墨髓在傳遞過程中似乎也發(fā)生了某種不可控的異變,能量變得狂暴無比,神器殘核如同一個瀕臨爆炸的火爐!
“?!O?!斷開!斷開連接!”彭錦在意識深處絕望地嘶吼,試圖用意念切斷與雷紋石的聯(lián)系。但手掌仿佛被焊死在了礦石上,狂暴的電流和墨髓的能量形成了一個恐怖的閉環(huán),將他死死禁錮在這場能量風(fēng)暴的中心!
【0.96%…0.97%…0.98%…0.99%…1.00%?。?!】
嗡——!??!
當(dāng)數(shù)字艱難而狂暴地撞破1.0%的瞬間,整個意識空間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fù)的、仿佛金屬被撕裂般的哀鳴!所有的亂碼、雪花、警告信息瞬間消失!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緊接著,一點極致凝聚、帶著毀滅氣息的幽藍(lán)光芒在黑暗中心驟然亮起!
噗!
彭錦再也支撐不住,一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噴在面前的巖石上!眼前徹底一黑,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向后倒去!貼在雷紋石上的右手也終于無力地滑落。
電流中斷。墨髓核心那刺目的幽藍(lán)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重新隱沒在焦黑的裂痕深處,只留下比之前似乎更微弱了一分的微光。意識空間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那一點代表著1.0%電量的幽藍(lán)光點,如同風(fēng)中殘燭,在無邊的虛無中極其微弱地閃爍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彭錦癱倒在冰冷潮濕的巖石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和灼燒般的痛楚。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被徹底拆散又勉強拼湊起來,每一個細(xì)胞都在哀嚎。意識昏沉,頭痛欲裂。
代價…太慘重了!僅僅為了突破1%的極限,幾乎耗盡了所有的精神,身體遭受重創(chuàng),墨髓的光芒也似乎黯淡了一絲。這雷紋石充電,根本就是飲鴆止渴!
他掙扎著抬起眼皮,模糊的視線看向那塊恢復(fù)平靜的青黑色礦石。表面的銀白雷紋光芒徹底暗淡下去,重新變得樸實無華,仿佛一塊普通的頑石。下一次能積蓄足夠的能量,至少需要三四個時辰…
就在這時——
“篤…篤篤…篤!”
一陣極其輕微、帶著特定節(jié)奏的敲擊聲,從斷龍石外側(cè)傳來!聲音短促而清晰,如同啄木鳥叩擊樹干。
彭錦渙散的眼神猛地一凝!是阿羅撼約定的緊急聯(lián)絡(luò)信號!只有在萬分危急的情況下才會使用!
一股寒意瞬間壓過了身體的劇痛!他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手腳并用地爬到斷龍石旁,將耳朵死死貼在冰冷的石面上。
外面,一個刻意壓得極低、帶著濃重波斯口音的漢話急促地傳來,是阿羅撼的心腹伙計:“彭先生!快走!百騎司的‘夜梟’摸過來了!方向…就是這道觀!杜衡的人也在附近活動!他們…他們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彭錦的心臟驟然縮緊!寒意瞬間爬滿脊椎!暴露了?!怎么可能?!是充電時的能量波動?還是之前的行蹤終究留下了破綻?
“多少人?多久到?”他嘶啞著嗓子,用盡力氣對著石縫問。
“不清楚!但…但看到有穿玄甲的身影在林子里閃動!速度很快!最多…最多一炷香!”伙計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恐。
一炷香!彭錦的心沉到了冰點。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別說逃跑,連站起來都困難!
“知道了!你立刻離開!別管我!”他低吼道。不能連累阿羅撼的人。
外面的腳步聲迅速遠(yuǎn)去。
死寂重新籠罩了狹小的溶洞,只有彭錦粗重的喘息和心臟擂鼓般的狂跳。黑暗如同實質(zhì)般擠壓過來。百騎司的“夜梟”,那是皇帝最精銳、最冷酷的暗殺與追捕力量!還有杜衡的殘黨,他們恨不得將自己挫骨揚灰!
意識深處,那1.0%的幽藍(lán)光點微弱地閃爍著。這是他唯一的依仗,也是剛剛差點要了他命的根源。
跑?以他油盡燈枯的身體狀態(tài),在終南山這大雪封山的絕地里面對精銳追兵,無異于自殺!
躲?這個溶洞只有一個出口,斷龍石擋不住多久!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是甕中之鱉!
戰(zhàn)?更是天方夜譚!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脖頸。難道歷經(jīng)千辛萬苦,從雷霆中撿回半條命,逃出長安,又在這荒山野嶺搏得一線生機,最終還是要葬身于此?
不!絕不!
一股狠厲之氣猛地從彭錦枯竭的身體里爆發(fā)出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痛苦和恐懼!他猛地看向意識深處那1.0%的光點,一個極其瘋狂、近乎自殺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開!
他需要信息!需要一條生路!需要洞悉這片山林的地形、追兵的位置、可能的逃脫路徑!哪怕消耗掉這僅有的、用命換來的1.0%電量,也在所不惜!這是他最后的賭注!
“神器!給我…終南山!以此洞為中心!方圓三里!實時地形!生物熱源分布!最佳…逃生路徑!”他用盡全部的精神意志,對著那幽藍(lán)的光點發(fā)出了最決絕、最貪婪的指令!
嗡——!
沉寂的意識空間再次被強行激活!那1.0%的光點猛地爆發(fā)出刺目的光芒!比剛才充電過載時更加不穩(wěn)定!屏幕瘋狂閃爍,無數(shù)扭曲破碎的地形線條、模糊混亂的熱源光點、如同癲癇般跳動的路徑指示瘋狂涌現(xiàn)!加載過程卡頓、撕裂,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核心過載!強行加載高精度實時地形…失敗!降級…降級加載!】
【熱源感應(yīng)模塊嚴(yán)重?fù)p壞…信號微弱…干擾巨大…】
【路徑規(guī)劃…算力不足…數(shù)據(jù)缺失…生成中…生成失敗!重新嘗試…】
【電量:1.0%…0.99%…0.98%…0.97%…】
電量在瘋狂暴跌!信息卻依舊混亂不堪!彭錦目眥欲裂!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塞進(jìn)了一個高速運轉(zhuǎn)卻又隨時會散架的破舊引擎,劇痛幾乎要將他的意識撕碎!
“給我??!”他在意識深處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將所有的求生意志、所有的精神力量,不顧一切地壓榨出來,狠狠灌注進(jìn)那瀕臨崩潰的神器核心!
嗡——!??!
仿佛回光返照,屏幕猛地一定!雖然依舊布滿雪花和干擾條紋,但一副極其簡陋、線條扭曲、如同兒童涂鴉般的“地圖”瞬間在意識中展開!
地圖中心是他們所在的溶洞(一個模糊的三角標(biāo)記)。東面,兩個刺目的、帶著鋸齒邊緣的猩紅光點(代表高威脅熱源)正在快速逼近!距離不足一里!速度極快!西北方向,三個稍暗一些、但也帶著危險標(biāo)記的光點(可能是杜衡的人)也在包抄!更遠(yuǎn)處,還有數(shù)個分散的、代表野獸或普通人的微弱光點。
而在溶洞西南方向,地圖上顯示出一條極其狹窄、扭曲斷續(xù)的藍(lán)色虛線,旁邊標(biāo)注著幾個幾乎看不清的破碎字符:“…裂…谷…暗…河…入口…險…”
裂谷?暗河入口?!
彭錦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就是它!這是混亂信息中唯一指向明確、且標(biāo)注著“險”(意味著追兵也可能忌憚)的路徑!
【電量:0.93%…警告!核心即將強制休眠!】
【路徑信息傳輸完畢…核心過載…強制…關(guān)…閉…】
嗡……
所有的光芒瞬間熄滅。屏幕徹底陷入黑暗。那代表電量的光點微弱得幾乎看不見,意識空間重歸死寂。比之前更深的疲憊和虛弱如同萬丈深淵,瞬間將他吞沒。
但足夠了!
彭錦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了血絲,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他掙扎著爬起來,抓起旁邊冰冷的火把,踉蹌著撲向斷龍石!用盡全身力氣,肩膀狠狠撞向那塊沉重的石頭!
“嘎吱…嘎吱…”
沉重的斷龍石在濕滑的地面上艱難地挪開了一條縫隙!刺骨的寒風(fēng)裹挾著雪沫瞬間灌了進(jìn)來!
彭錦沒有絲毫猶豫,像一頭發(fā)狂的困獸,側(cè)身擠了出去!外面是白茫茫一片的狂風(fēng)暴雪,能見度極低!刺骨的寒風(fēng)如同刀子般割在臉上!
他根本來不及辨認(rèn)方向,腦海中只剩下那條扭曲斷續(xù)的藍(lán)色虛線指引的西南方向!他跌跌撞撞,一頭扎進(jìn)了風(fēng)雪彌漫、危機四伏的山林!
幾乎就在他沖出道觀殘垣、沒入林中的瞬間!
咻!咻!
兩支冰冷的弩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精準(zhǔn)地釘在了他剛才撞開斷龍石的位置!箭尾兀自震顫!
兩個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如同融入風(fēng)雪的獵豹,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道觀殘破的院墻上。他們身著緊致的玄色勁裝,臉上覆蓋著只露出冰冷雙眸的黑色面罩,正是百騎司最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夜梟”!其中一人手中端著一具造型奇特的勁弩,弩身上還殘留著發(fā)射后的淡淡白氣。
“目標(biāo)逃離!西南方向!”手持勁弩的夜梟聲音冰冷,毫無感情波動。
“追!死活不論!”另一個夜梟首領(lǐng)眼中寒光一閃,身形一晃,已如離弦之箭般射入風(fēng)雪,直撲彭錦消失的方向!速度之快,遠(yuǎn)超常人極限!
風(fēng)雪更急了。終南山深處,一場決定生死的亡命追逐,在漫天風(fēng)雪和崎嶇山林中,驟然拉開序幕。彭錦拖著殘軀,依靠著腦海中那幅隨時會消散的簡陋“地圖”和僅存的本能,向著那條未知的、標(biāo)注著“險”的裂谷暗河入口,亡命狂奔。身后,致命的“夜梟”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而意識深處,那微弱到幾乎熄滅的0.93%電量,是他唯一的、渺茫的燈塔。
冰冷的雪沫如同沙礫般抽打在臉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腑撕裂般的灼痛和濃重的血腥味。彭錦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瘸狼,在齊膝深的積雪和嶙峋怪石間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后,風(fēng)雪呼嘯的幕布之后,兩道比夜色更濃、比寒風(fēng)更刺骨的殺意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他踉蹌的足跡。
百騎司的“夜梟”。李世民豢養(yǎng)的獵犬中最致命的那兩只。
意識深處,那0.93%的幽藍(lán)光點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死死錨定著那幅正在迅速褪色、線條扭曲崩壞的簡陋地圖。西南!裂谷!暗河入口!這用幾乎全部電量和半條命換來的信息,是他唯一的生路。地圖上代表追兵的猩紅光點,正以令人絕望的速度拉近著距離。一里…半里…三百步!
“呃!”腳下被積雪掩蓋的樹根狠狠一絆,彭錦整個人向前撲倒,重重砸進(jìn)冰冷的雪窩里。積雪灌入口鼻,窒息感瞬間襲來。他掙扎著抬頭,模糊的視線透過狂舞的雪片,死死盯住前方——一片被狂風(fēng)撕扯得模糊不清、向下傾斜的陡峭坡地,坡地的盡頭,是兩片巨大、猙獰、如同洪荒巨獸張開的漆黑巖壁構(gòu)成的豁口!
裂谷!到了!
生的希望如同強心劑注入他瀕臨崩潰的身體。他手腳并用地從雪窩里爬起,不顧一切地朝著那黑暗的豁口沖去!坡地異常陡峭濕滑,覆著薄冰的巖石隱藏在新雪之下。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控制著方向,任由尖銳的巖石劃破單薄的麻衣和皮肉,在身后潔白的雪坡上留下斷續(xù)刺目的血痕。
咻——!
凄厲的破空聲撕裂風(fēng)雪!一支冰冷的弩箭貼著他的耳廓掠過,“奪”地一聲深深釘入前方一塊裸露的巖石,箭尾劇烈震顫!死亡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彭錦的血液!
“目標(biāo)接近裂谷!加速!格殺!”夜梟首領(lǐng)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穿透風(fēng)雪,如同死神的宣告。另一個夜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側(cè)翼的林中閃現(xiàn),手中的勁弩再次抬起,準(zhǔn)星牢牢鎖定了坡地上那個踉蹌滾爬的身影!
彭錦目眥欲裂!來不及了!他離裂谷入口還有十丈!這點距離,在夜梟的弩箭下就是咫尺天涯!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心臟。
不!不能死在這里!
意識深處那點微弱得幾乎熄滅的幽藍(lán)光點,被他瀕死的意志狠狠攥??!沒有指令,沒有加載,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求生本能,如同困獸最后的咆哮,狠狠撞向那沉寂的神器核心!
嗡!?。?/p>
一股微弱卻極其尖銳的刺痛猛地刺入他的太陽穴!緊接著,一股超越常理、難以言喻的“感知”如同漣漪般瞬間擴散開來!不是視覺,不是聽覺,更像是一種對空間、對氣流、對危險的模糊直覺!
左側(cè)!三點鐘方向!氣流有細(xì)微的、非自然的擾動!殺機鎖定!
完全是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在弩機扳機扣下的電光火石之間,彭錦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手狠狠向右側(cè)一推!他本就重心不穩(wěn),這一下更是徹底失去平衡,像一個破麻袋般朝著右側(cè)陡峭的雪坡邊緣翻滾下去!
咻——!
第二支弩箭帶著死神的獰笑,擦著他翻滾時揚起的破麻衣下擺,深深扎入了他剛才位置后方的雪地里!
“該死!”夜梟首領(lǐng)眼中閃過一絲驚怒,目標(biāo)那詭異的、近乎預(yù)判般的閃避超出了他的理解!他毫不猶豫,身形如電,朝著彭錦翻滾的方向疾撲而下!另一個夜梟也迅速從側(cè)翼包抄,試圖封堵裂谷入口。
彭錦只覺天旋地轉(zhuǎn),冰冷的巖石和積雪不斷撞擊著身體,劇痛早已麻木。翻滾中,他模糊的視線瞥見裂谷入口那如同巨口的黑暗就在身下急速放大!他甚至能聞到一股陰冷、潮濕、帶著濃重土腥和鐵銹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噗通!
沒有想象中的堅硬撞擊,身體砸入了一片冰冷刺骨、粘稠沉重的液體中!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瞬間沉了下去,刺骨的寒意如同億萬根鋼針?biāo)查g扎透皮膚,直刺骨髓!腥咸渾濁的液體猛地灌入口鼻!
暗河!他掉進(jìn)了裂谷底部的暗河!
求生的本能讓他瘋狂掙扎起來,手腳胡亂地?fù)潋v著。身體在冰冷刺骨、流速湍急的河水中沉沉浮浮。他奮力仰頭,破水而出,貪婪地吸了一口混雜著濃重霉味和鐵銹味的空氣。
視線被水模糊,他勉強看到上方裂谷狹窄的縫隙透下微弱的天光。兩側(cè)是濕滑高聳、長滿苔蘚的黑色巖壁。而在裂谷邊緣,兩個黑色的身影如同雕塑般矗立著,冰冷的目光穿透風(fēng)雪和昏暗,死死鎖定著河水中掙扎的他。
“放箭!射殺!”夜梟首領(lǐng)冷酷的聲音在裂谷中回蕩,帶著金屬般的顫音。另一名夜梟毫不猶豫地再次抬起了勁弩,冰冷的箭頭在微弱光線下閃爍著寒芒。
彭錦的心沉入比暗河水更深的冰窟。在水里,他就是一個活靶子!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轟隆隆——?。?!
一陣沉悶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巨大轟鳴聲,毫無征兆地在裂谷中炸響!整個峽谷都劇烈地顫抖起來!巖壁上積累了不知多少年的苔蘚、碎石、冰棱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地動?!”一個夜梟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驚疑。
“不對!是上面!”夜梟首領(lǐng)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穿透昏暗,望向裂谷上方兩側(cè)陡峭的、堆積著厚厚積雪的崖頂!
轟隆隆隆——?。?!
第二聲更劇烈的轟鳴如同滾雷般碾過!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如同冰層斷裂的“咔嚓”聲!
“雪崩!?。 币箺n首領(lǐng)瞳孔驟縮,發(fā)出驚駭欲絕的嘶吼!
晚了!
裂谷兩側(cè)高聳的崖頂之上,如同兩座沉睡的白色巨獸被驚醒!積累了整個冬季、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雪壓到極限的厚重雪層,在剛才那詭異的地鳴(或許是雷紋石能量波動引發(fā)的山體共振?或是巧合的地質(zhì)活動?)震顫下,終于失去了最后的平衡!
先是零星的雪塊剝落,緊接著,如同白色瀑布決堤!數(shù)萬噸重的積雪、冰塊、裹挾著沿途的碎石斷木,以排山倒海、毀滅一切的氣勢,從裂谷兩側(cè)的崖頂轟然傾瀉而下!雪浪翻騰,如同白色的海嘯,瞬間填滿了整個狹窄的裂谷入口!天地間只剩下震耳欲聾的轟鳴和鋪天蓋地的白色死亡!
兩個夜梟的身影,連同他們立足的裂谷邊緣,瞬間被這滔天的白色巨浪吞噬!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
冰冷的暗河水下,巨大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彭錦身上!他被狂暴的水流裹挾著,像一片枯葉般被狠狠砸向河底,又猛地拋起!耳朵里灌滿了冰水和震耳欲聾的轟鳴,意識在劇痛和窒息的邊緣反復(fù)拉扯。一塊被雪崩裹挾而下的尖銳碎石擦著他的臉頰飛過,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傷口,鮮血瞬間被冰冷的河水稀釋。
“咳咳…咕嚕?!彼疵鼟暝俅胃〕鏊?,眼前的一幕讓他渾身冰冷,幾乎忘記了呼吸。
裂谷的入口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兩堵高聳的、散發(fā)著森森寒氣的、由冰雪和巖石碎塊筑成的巨大“墻壁”。它們死死地堵住了裂谷的來路,也徹底埋葬了那兩個致命的追兵。只有頭頂狹窄的一線天光,證明著這里并非完全與世隔絕的墳?zāi)?。渾濁湍急的暗河水,正咆哮著從這冰雪巨墻的底部縫隙中瘋狂涌入,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他被困住了!困在了這終南山地底深處,一條不知通向何方的冰冷暗河之中!前路是未知的黑暗,后路是幾十萬噸重的冰雪巖石牢籠!
徹骨的寒意,這一次不僅僅來自冰冷的河水,更來自心底那無邊的絕望。意識深處,那0.93%的幽藍(lán)光點,在無邊的黑暗和震耳欲聾的水聲中,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仿佛是他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最后的余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