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風(fēng)帶著暖意,卷起操場邊梧桐樹上飄落的、如同細雪般的柳絮,洋洋灑灑地飛舞在校園里。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在教室窗臺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影。初夏的氣息悄然彌漫,空氣中浮動著草木生長的蓬勃生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躁動。
溫嶼手臂上的石膏早已拆掉,只留下淺淺的疤痕和醫(yī)生叮囑的“避免劇烈運動”。他又恢復(fù)了球場上的活躍身影,雖然投籃時動作還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但那份陽光爽朗的笑容和課間與男生們勾肩搭背的笑鬧聲,似乎也回來了。凱茜看著他重新變得鮮活的身影,心里那份因他受傷而懸著的石頭終于落地,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欣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那“獨臂大俠”時期特有的、能名正言順靠近的時光,終究是過去了。不過,每天課間他偶爾遞過來的那顆草莓味棒棒糖,依舊是她心底不變的、小小的甜蜜期待。
然而,一個尋常的早晨,凱茜剛踏進教室,就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氛。
教室里比平時安靜不少,幾個男生圍在后排,腦袋湊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么,臉上帶著或驚訝、或鄙夷、或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溫嶼的幾個“死黨”也在其中,但他們的表情卻顯得很復(fù)雜,有尷尬,有猶豫,甚至……有點刻意避嫌的疏離感?
溫嶼獨自坐在座位上,背對著那群人,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轉(zhuǎn)著一支筆。陽光落在他身上,卻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陰霾。他整個人透著一股與這明媚春光格格不入的低氣壓,像一株被驟然抽走了水分的植物,蔫蔫的。
凱茜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她。她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隔著過道,用眼神急切地詢問莎莎:“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莎莎臉色也不太好看,她湊近凱茜,壓低聲音,帶著明顯的憤憤不平:“氣死我了!凱茜!你知道嗎?昨天有人在咱們年級那個私下的QQ群里,發(fā)了張照片!是……是溫嶼抽煙的照片!”
“抽煙?!”凱茜的心跳漏了一拍,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溫嶼……抽煙?那個笑容干凈清爽、身上總是帶著青草露水氣息的溫嶼?她完全無法將這兩個形象重疊在一起!
“嗯!”莎莎用力點頭,小臉氣得鼓鼓的,“照片拍得有點模糊,但能看出來是他!好像是在學(xué)校后面那條小巷子拐角拍的,他一個人靠著墻,手里夾著根煙……然后群里就炸了!好多人在下面議論,說什么‘好學(xué)生人設(shè)崩塌’‘看著挺干凈原來也抽煙’‘裝模作樣’……難聽死了!”
凱茜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她下意識地看向溫嶼孤獨的背影,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她討厭煙味,非常討厭!小時候爸爸抽煙,家里總是煙霧繚繞,嗆得她鼻炎發(fā)作,眼淚鼻涕直流,喉嚨也火辣辣地疼。那種生理上的不適和厭惡感根深蒂固。但是……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初中男生偷偷抽煙,其實并不算特別稀奇的事。班里好幾個男生,包括那些現(xiàn)在圍著議論的男生里,就有她曾經(jīng)在放學(xué)路上或網(wǎng)吧門口看到過他們吞云吐霧的身影。只要他們不在教室里、不在人多的地方抽,不影響別人,大多數(shù)人即使知道,也頂多是私下調(diào)侃兩句,并不會因此就徹底否定一個人,更不會……孤立他!
為什么輪到溫嶼,就變成了這樣?就因為他在大家眼里一直是“陽光干凈”“有教養(yǎng)”的標(biāo)桿?所以一旦發(fā)現(xiàn)他也有“瑕疵”,就格外不能容忍?就要把他從那個“神壇”上拉下來,踩上幾腳?
“可是……張強他們不也抽煙嗎?”凱茜的聲音帶著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她看向那群還在議論的男生,“李明上學(xué)期還被教導(dǎo)主任抓到在廁所抽煙呢!他們……他們憑什么這樣對溫嶼?”
“就是??!”莎莎立刻附和,聲音拔高了一點,引得后排幾個男生看了過來,“雙標(biāo)!太雙標(biāo)了!自己抽煙沒事,溫嶼抽就被說成這樣?我看他們就是嫉妒溫嶼人緣好、成績也不錯!現(xiàn)在逮著機會就落井下石!呸!”莎莎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
麗亞也轉(zhuǎn)過頭,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冷靜地掃過那群人,又看了看溫嶼沉默的背影,淡淡地開口:“嘖,這風(fēng)向變得真快。昨天還稱兄道弟,今天就‘裝模作樣’了?某些人自己褲兜里還揣著煙盒呢,倒有臉說別人?!彼Z氣平淡,卻像一把小刀,精準(zhǔn)地戳破了某些人的虛偽。
凱茜聽著莎莎的憤怒和麗亞的犀利,心里的酸澀和心疼卻越來越濃。她看著溫嶼依舊低垂的頭,看著他微微弓起的背脊,看著他手里那支被轉(zhuǎn)得越來越快的筆……他一定聽到了那些議論,感受到了那些刻意疏離的目光。他那么驕傲、那么在意別人看法的人,此刻心里該有多難受?
接下來的幾天,凱茜的預(yù)感成了現(xiàn)實。溫嶼身邊的氣氛明顯變了。
課間,以前總是圍著他討論球賽、游戲的那群男生,現(xiàn)在似乎有意無意地避開他。他去球場,傳球給他的人少了,即使傳了,也帶著點敷衍。甚至有人在他走過時,故意發(fā)出幾聲意味不明的咳嗽或輕笑。溫嶼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話也少了。他不再主動加入別人的話題,大部分時間都沉默地坐在座位上,要么趴著睡覺,要么看著窗外發(fā)呆。那種曾經(jīng)籠罩在他身上的、明亮耀眼的光芒,仿佛被一層無形的灰塵覆蓋了,黯淡了許多。
凱茜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她看著他沉默的側(cè)臉,看著他眼底偶爾流露出的疲憊和失落,懊悔和無力感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為什么每次關(guān)于他的事情,她總是最后一個知道?為什么在他最需要支持和理解的時候,她卻只能像個局外人一樣,遠遠地看著,什么也做不了?她甚至不敢像莎莎那樣,直接對那些議論的男生表達不滿,她害怕自己笨拙的維護反而會給他帶來更多麻煩。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笨拙的方式,試圖傳遞一點點微弱的暖意。
課間,當(dāng)溫嶼趴著睡覺時,她會盡量放輕動作,不去打擾他。
當(dāng)他需要拿東西,因為走神而動作遲緩時,她會默默地把筆遞過去,或者幫他把掉在地上的書撿起來。
她依舊每天認真完成作業(yè),把筆記記得工工整整,放在兩人桌子中間,方便他隨時查看(雖然他最近似乎很少看)。
放學(xué)時,她會磨蹭著收拾書包,等他先走,然后默默地、遠遠地跟在他身后,看著他略顯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莎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次放學(xué)路上,她挽著凱茜的胳膊,恨鐵不成鋼地說:“凱茜!你光看著有什么用??!你得跟他說說話啊!安慰安慰他啊!你看他這幾天,都快成悶葫蘆了!”
凱茜低著頭,踢著腳下的小石子,聲音悶悶的:“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怕說錯話……讓他更難受……”
“哎呀!笨死了!”莎莎戳了戳她的腦袋,“你就告訴他,你相信他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抽煙怎么了?誰還沒點壓力或者……或者好奇的時候?只要不在教室里抽,不影響別人,管得著嗎?那些人就是閑的!”
麗亞走在另一邊,聽著她們的對話,忽然開口,語氣依舊平淡無波:“安慰的話可能沒用,但讓他知道有人站他這邊,總比沒有強?!彼D了頓,瞥了一眼凱茜的書包,“比如,把他給你的糖,再塞回他一顆?讓他知道那糖沒白給?”
凱茜愣了一下。遞顆糖?把他給自己的糖……再遞回去?這……這算什么安慰?
回到家,墨風(fēng)像往常一樣,喵喵叫著迎上來,用毛茸茸的腦袋蹭她的腿。凱茜抱起它,把臉埋進它溫暖柔軟的皮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氣。墨風(fēng)身上那股干凈的、帶著陽光味道的氣息,讓她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些。
“墨風(fēng)……”凱茜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和委屈,“溫嶼他……好像很難過……我看著他那樣,心里好難受……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她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斷斷續(xù)續(xù)地講給墨風(fēng)聽。
墨風(fēng)似乎感受到了主人低落的情緒,不再調(diào)皮地掙扎,而是安靜地趴在她懷里,發(fā)出輕柔的呼嚕聲,像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安慰器。它抬起頭,用它那雙深邃的藍綠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凱茜,仿佛在無聲地說:“別難過,我在呢?!?/p>
凱茜抱著墨風(fēng),坐在窗邊。窗外,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她看著玻璃上自己和墨風(fēng)的倒影,心里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她討厭煙味,但此刻,她更討厭那些因為一張照片就對溫嶼指指點點、孤立排擠的人。她心疼溫嶼的沉默和落寞,懊惱自己的笨拙和無力。
她輕輕撫摸著墨風(fēng)光滑的背毛,低聲呢喃:“墨風(fēng),你說……我是不是應(yīng)該……像莎莎說的那樣……告訴他……我相信他?”哪怕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哪怕只是……遞回一顆他曾經(jīng)給她的糖?
墨風(fēng)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喉嚨里的呼嚕聲更響亮了,像是在鼓勵她。
窗外的柳絮還在不知疲倦地飛舞著,像一場無聲的、溫柔的雪。凱茜的心,在墨風(fēng)溫暖的陪伴和無聲的鼓勵下,也漸漸沉淀下來。她看著窗外漸深的夜色,心里默默做了一個決定。明天……明天她一定要鼓起勇氣,對他說點什么。哪怕只是最簡單的一句:“溫嶼,你還好嗎?”
有些信任,不需要言語;有些陪伴,無聲勝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