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歌的掌聲與話語,讓大廳內(nèi)劍拔弩張的氣氛,出現(xiàn)了一絲詭異的扭曲。
顧長明臉上的得意與悲憤瞬間凝固,轉(zhuǎn)為惱羞成怒,厲聲喝道:“顧長歌!你瘋了嗎?此乃家族生死存亡之際,你竟還有心思在此鼓掌叫好?還是說,你跟你父親一樣,早已利欲熏心,不知廉恥!”
這一番聲色俱厲的呵斥,義正辭嚴。
不少賓客也微微搖頭,覺得顧長歌此舉,太過輕佻,不成體統(tǒng)。
然而,顧長歌臉上的微笑,沒有絲毫變化。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顧長明身上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那個跪伏于地、瑟瑟發(fā)抖的賬房管事身上。
“王管事。”
顧長歌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你在我顧家,當(dāng)差多少年了?”
那王管事渾身一顫,沒想到顧長歌會突然問他,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回三少爺,小人在府里,已經(jīng)當(dāng)了十五年差了?!?/p>
“十五年?!鳖欓L歌點了點頭,像是在感嘆,“不短了?!?/p>
他又悠悠地問道:“我記得,三年前的秋天,你唯一的兒子得了急病,命懸一線,需要一味名為‘龍血參’的珍貴藥材續(xù)命,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不止王管事,就連父親顧淵和一眾族人都愣住了。
這是陳年舊事,而且只是一個下人的家事,顧長歌這個不問世事的三少爺,是如何知道得這么清楚的?
王管事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汗出如漿,眼神開始躲閃:“是……是有這么回事……后來,后來小的家財散盡,總算是把兒子的命救回來了……”
“是嗎?”顧長歌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一株百年份的龍血參,市價至少五百兩白銀。你一個月的月錢不過五兩,就算散盡家財,恐怕也湊不齊一個零頭吧?”
顧長歌向前踱了兩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王管事的心臟上。
“讓我來猜猜。當(dāng)時,是不是有位‘貴人’,及時出現(xiàn),慷慨解囊,給了你五百兩銀子,救了你兒子的命?”
王管事再也撐不住了,渾身癱軟在地,抖如篩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長歌沒有再看他,目光緩緩轉(zhuǎn)向已經(jīng)面色大變的顧長明,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那位在你眼中‘視財如命’、‘克扣軍餉’的二叔,我的父親,當(dāng)時正在北境與蠻族血戰(zhàn)。而那位救了你兒子性命、給了你五百兩銀子的‘大善人’……”
顧長歌頓了頓,一字一句,如重錘般砸下:
“正是我的好堂兄,顧長明!”
轟!
全場嘩然!
如果說剛才顧長明的指控是平地驚雷,那顧長歌此刻的話,不啻于驚天海嘯!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
一個收了對方天大恩惠的管事,出來指證恩人的死對頭。
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這哪里是證人?這分明是死士!是用恩情捆綁,用性命來做偽證的死士!
“你……你胡說!”顧長明終于慌了,指著顧長歌厲聲反駁,“我……我那是看王管事可憐,一時心善,與今日之事何干!休要在此混淆視聽!”
“哦?是嗎?”顧長歌輕笑一聲,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
目光再度流轉(zhuǎn),落在了那本被摔在地上的賬冊之上。
他彎下腰,慢條斯理地撿起賬冊,用手指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
“既然堂兄說我混淆視聽,那我們,便談?wù)勥@‘鐵證’?!?/p>
“這本作偽的賬冊,紙張用的是上好的‘澄心堂紙’,墨用的是徽州的‘一品徽墨’,字跡也模仿得與王管事有七八分相似,看得出,是下了大工夫的?!?/p>
顧長歌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稱贊一件藝術(shù)品,聽得顧長明和他父親顧展的心,不斷往下沉。
“只可惜……”
顧長歌話鋒一轉(zhuǎn),語氣中充滿了惋惜。
“百密一疏啊?!?/p>
他將賬冊高高舉起,轉(zhuǎn)向賓客中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朗聲道:“張大學(xué)士,您是當(dāng)朝有名的書法大家,對文房四寶的研究,天下無出其右。還請您,為小子解個惑?!?/p>
那位被點名的張大學(xué)士一愣,隨即撫須道:“三公子請講?!?/p>
顧長歌的手指,在那賬冊的封皮上輕輕一點。
“敢問大學(xué)士,制作這本賬冊所用的墨,可是京城‘文寶齋’今年新出的‘青玉煙’?”
張大學(xué)士推開身旁的下人,親自走上前,接過賬冊,湊到燭火下仔細端詳,又用鼻子嗅了嗅,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不錯,墨色青中帶潤,隱有蘭香,確是老夫上個月才從文寶齋購得的‘青玉煙’。此墨工藝非凡,一經(jīng)面世便名動京華,絕無仿冒的可能。”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顧長歌笑了。
那笑容,在顧長明看來,如同惡魔。
“多謝大學(xué)士解惑?!?/p>
顧長歌的聲音,傳遍大廳每一個角落。
“各位請聽清楚了。這款‘青玉煙’,是上個月才問世的新墨??蛇@本賬冊上記錄的‘罪證’,最早的一筆,是在兩年前!”
“我就想問問我的好堂兄?!?/p>
顧長歌的目光,如兩道利劍,直刺顧長明!
“你是如何做到,用上個月才有的新墨,去記錄兩年前的舊賬的?!”
“莫非,你會神仙之法,能未卜先知,提前兩年就用上了‘青玉煙’不成?!”
字字誅心!
顧長明如遭雷擊,面無人色,踉蹌著后退了兩步,嘴巴張了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完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栽贓!一場漏洞百出的陷害!
所謂的鐵證如山,不過是一個笑話!
“噗通”一聲。
大伯顧展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面如死灰。
“不……不可能……”顧長明還在喃喃自語,不敢相信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竟被如此輕易地戳破。
“沒什么不可能的?!?/p>
顧長歌一步步逼近他,聲音冷得像北境的寒風(fēng)。
“堂兄,偽造證據(jù),構(gòu)陷朝廷二品大員、鎮(zhèn)北將軍。按我大夏律法,該當(dāng)何罪?”
顧長明汗如雨下,渾身抖得不成樣子。
“不,不是我……”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瘋狂地指向自己的父親,“是爹!都是爹讓我這么做的!”
“你這個逆子!”癱坐的顧展又驚又怒,跳起來一巴掌扇在顧長明臉上。
一場父子反目的好戲,滑稽上演。
顧長歌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沒有半分波瀾。
他沒有停下,而是繼續(xù)拋出一個更重磅的炸彈。
“大伯,堂兄,你們也別演了?!?/p>
“你們之所以如此處心積慮,不就是因為,你們大房一脈,早已暗中投靠了當(dāng)朝太子殿下嗎?”
“將我父親拉下馬,讓鎮(zhèn)北將軍府這支不屬于太子一系的軍事力量徹底癱瘓。這份扳倒朝中重臣的‘投名狀’,想必能讓你們在太子面前,獲得不少賞識吧?”
太子!
當(dāng)這兩個字從顧長歌口中說出時,整個大廳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這已經(jīng)不是家族內(nèi)斗了!
這是……這是卷入了奪嫡之爭!是足以讓整個家族萬劫不復(fù)的漩渦!
父親顧淵的臉色,也終于從暴怒,轉(zhuǎn)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與后怕。
“夠了!”
一聲蒼老而威嚴的怒喝,從主位傳來。
始終沉默不語的老太君,猛地將手中的龍頭拐杖,狠狠往地上一頓!
堅硬的青石板,竟被砸出一道淺淺的裂紋。
老太君緩緩站起身,那雙渾濁的老眼里,此刻卻精光四射,充滿了徹骨的寒意。
她的目光掃過癱軟如泥的顧展和顧長明父子,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顧展,顧長明?!?/p>
“你們兩個,給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