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那一聲怒喝,蘊含著久居上位者的無上威嚴(yán)。
顧展和顧長明父子二人,只覺一股千斤巨力壓在背上,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狼狽不堪地跪倒在地。
堅硬的青石板,撞得膝蓋生疼,卻遠(yuǎn)不及他們內(nèi)心的恐懼與絕望。
大廳內(nèi)的賓客們,此刻連大氣都不敢喘。
誰都看得出來,鎮(zhèn)北將軍府的這位老太君,要開始清理門戶了。這等家族秘辛,能少看一眼,便能多一分安穩(wěn)。
老太君渾濁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最后落在那幾位身份尊貴的王公大臣和名士大儒身上,聲音恢復(fù)了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今日,讓諸位見笑了。”
“此乃我顧家家門不幸,出了兩個圖謀不軌、意圖分裂家族的孽障。家事不便外揚,還請諸位,看在老身這張薄面上,將今夜之事,爛在肚子里?!?/p>
她在“家事”那兩個字上,似乎有意無意地加重了語氣。
在場的都是人精,哪里聽不出這番話的含義。這既是請求,也是警告。
“老太君言重了?!?/p>
一位與顧家交好的王爺率先起身,打了個哈哈:“今夜月色甚好,酒也醇香,老夫只記得與老太君共賀壽辰,其余的嘛,人老了,記性不好,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聽見?!?/p>
“是極,是極!王爺說的是,我等也是!”
其余賓客紛紛附和,找著借口,爭先恐后地起身告辭。
不過片刻功夫,原本熱鬧非凡的大廳,便已走了個干干凈凈。
偌大的廳堂內(nèi),只剩下顧家的核心幾人。
氣氛,愈發(fā)壓抑。
老太君沒有再看跪在地上的父子倆,而是轉(zhuǎn)向自己的次子,顧淵。
“淵兒?!?/p>
“母親?!鳖櫆Y上前一步,神情復(fù)雜。
“這兩個孽障,你覺得,該如何處置?”老太君淡淡地問道。
顧淵的眼中閃過一絲掙扎。顧展畢竟是他的親大哥,但一想到他們差點將整個家族推入深淵,那一絲掙扎便化為了決絕的冷硬。
“一切,全憑母親做主?!?/p>
老太君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她的目光,終于落回到了顧長明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顧長明,構(gòu)陷叔父,分裂家族,其心可誅。念在你身上還流著顧家的血,老身,不取你性命?!?/p>
顧長明聽到此話,眼中剛升起一絲希望。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崩咸酉聛淼脑挘瑓s讓他如墜冰窟。
“來人!”
“在!”兩名身強力壯的護(hù)院家丁從門外走入。
“將這個孽畜的族譜除名,收回‘長’字輩。而后,打斷他的雙腿,丟出京城,從此自生自滅,與我顧家,再無瓜葛!”
此言一出,狠辣至極!
除名,斷腿,驅(qū)逐!這比直接殺了他,還要讓他痛苦!
“不!祖母!不要??!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顧長明嚇得魂飛魄散,瘋狂磕頭,額頭瞬間鮮血淋漓。
“爹!救我!爹!”他轉(zhuǎn)向顧展,發(fā)出絕望的哀嚎。
然而,顧展早已嚇得面無人色,自身難保,哪里還敢說半個字。
家丁們面無表情地上前,拖起像死狗一樣的顧長明,就往外走。
凄厲的慘叫聲,很快從庭院深處傳來,但只響了片刻,便被骨骼碎裂的“咔嚓”聲和一聲悶哼所取代,最后徹底歸于沉寂。
處理完顧長明,老太君的目光,移向了抖得更厲害的顧展。
“至于你,顧展?!?/p>
“教子無方,心術(shù)不正,伙同逆子,圖謀不軌。你這一房所有的產(chǎn)業(yè)、商鋪、田莊,盡數(shù)交由你二弟代管?!?/p>
“從明日起,你便遷入祠堂,為顧家列祖列宗守靈十年。十年之內(nèi),不得踏出祠堂半步!”
這,是比死還難受的囚禁。
顧展眼前一黑,徹底癱倒在地,人事不省。
雷霆手段,不過如此。
至此,一場天大的危機,被老太君以最酷烈的方式,強行壓了下去。
廳內(nèi),只剩下老太君,顧淵夫婦,和顧長歌。
顧淵走到顧長歌面前,這位戎馬一生的鐵血將軍,看著自己這個“文弱”的兒子,眼神中充滿了震撼、欣慰,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他抬起手,想拍拍兒子的肩膀,卻又覺得有些陌生,手在半空頓了頓,最終落下。
千言萬語,只化為三個字。
“長歌……你長大了?!?/p>
母親柳氏早已是淚流滿面,緊緊拉著顧長歌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
“父親謬贊了。”顧長歌神色平靜,“孩兒只是,不想再看到家人,受人欺辱?!?/p>
老太君此刻也走了過來,她深深地看著自己的這個孫子,仿佛是第一天認(rèn)識他。
“長歌,你是如何知道,那墨是新墨的?”
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孫兒平日喜好讀書,也愛逛些文房墨寶鋪子。文寶齋的‘青玉煙’問世之時,孫兒曾有幸見過,故而印象深刻?!鳖欓L歌從容不迫地回答,這是一個天衣無縫的理由。
“好,好一個印象深刻!”老太君眼中精光一閃,“但你最后,為何要點出太子?你可知,此舉何其兇險!讓我顧家,再無回旋余地!”
“不?!鳖欓L歌搖了搖頭,迎著祖母銳利的目光,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孫兒若不點出太子,此事,便只是我顧家內(nèi)斗。太子殿下大可置身事外,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說是我父親與大伯爭權(quán),與他無關(guān)。屆時,我們依舊身處暗處,要時時提防太子的毒箭?!?/p>
“可點明之后,性質(zhì)便完全變了?!?/p>
“這成了奪嫡之爭的延伸。滿朝文武都會知道,他太子的人,想扳倒我父親。如此一來,他反而投鼠忌器,短時間內(nèi)絕不敢再對我顧家動手,否則便是坐實了罪名,會引來陛下的猜忌?!?/p>
“看似兇險,實則,是為我顧家,爭取到了最寶貴的喘息之機。也是將此事,擺在了陛下的眼皮底下。”
一番話說完,顧淵和老太君,都徹底愣住了。
這番見識,這份心智,這等膽魄……
這哪里還是那個只知讀書的少年?這分明是一個算無遺策的頂級謀士!
老太君怔怔地看了他許久,忽然仰天長笑,笑聲中帶著無盡的快慰:“好!好!好!我顧家,麒麟兒出世!天不亡我顧家啊!”
然而,她笑聲未落。
一名管家神色慌張地從外面跑了進(jìn)來,聲音都帶著顫音:
“老……老太君!將軍!宮……宮里來人了!”
“是大內(nèi)總管王公公親至!”
“傳陛下口諭,宣鎮(zhèn)北將軍顧淵,及……及三公子顧長歌,即刻入宮,御書房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