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剛響過，走廊里瞬間涌來喧鬧的人聲，葉曉卻對著自己的書桌慢騰騰地收拾起來。
她把攤開的練習冊一頁頁撫平，對齊桌沿摞好，又將散亂的筆一根根插進筆袋，連橡皮都規(guī)規(guī)矩矩擺在桌角——其實桌面早就不算亂了，她只是想借著這點事打發(fā)時間。
手指劃過額前的碎發(fā)，把劉海捋得整整齊齊，耳尖卻悄悄紅了，心里反復念叨著楊猛中午說的那句
“晚自習見”
像揣了顆跳不停的小石子，又慌又盼。
葉曉讀的職校，晚自習向來是出了名的“自由”。
葉曉班里看管的是位姓劉的老先生，被學校返聘回來后也不怎么管學生，每天揣著個磨得發(fā)亮的紫砂杯，往講臺上一坐就開始看報紙，眼鏡滑到鼻尖也懶得推。
班里同學摸透了他的性子，關系近的早就約好換座位，自習課鈴一響就互相使個眼色，貓著腰溜到對方位置上，湊在一起咬耳朵、分享零食，偶爾笑出聲來，只要不是太張揚，劉老師頂多抬抬眼皮，咳嗽兩聲就算提醒了。
有人想玩手機，就把課本豎起來搭成個小堡壘，手機藏在里面打游戲、聊QQ，眼睛還得時不時瞟著門口，提防著學生會的巡查隊——那幫穿著紅馬甲的學生干部，總愛突然推門進來，眼色在教室里掃來掃去。
這十分鐘被拉得格外長。
葉曉的視線總不由自主地黏在教室門口，走廊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就趕緊坐直了身子，心臟怦怦直跳，可每次進來的都不是楊猛，要么是抱著作業(yè)本路過的同學，要么是隔壁班打鬧著跑過去的男生。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來，教學樓的燈一盞盞亮起來，把走廊照得通明，她數(shù)著從門口經(jīng)過的人影，手指在桌底下悄悄蜷起來，又松開。
直到晚自習的預備鈴“叮鈴鈴”響了，劉老師端著紫砂杯慢悠悠走進來，杯底和講臺碰撞發(fā)出“咚”的一聲輕響。
他把杯子往講臺上一放，翻開報紙，鏡片后的眼睛半瞇著，像是隨時會睡過去。
同學們漸漸坐定，教室里的喧鬧聲低了下去，變成一片嗡嗡的絮語：
前排兩個女生隔著過道在傳紙條，紙條在半空中飛來飛去時不時掉在地上；斜后方的男生用書擋著臉，手指在桌底下飛快地按著手機，時不時發(fā)出一兩聲壓抑的笑；右邊的同學正低頭對著鏡子描眉毛，筆尖劃過眉骨的聲音都聽得見。
葉曉的座位卻像被圈進了一個安靜的小圈子，她盯著攤開的課本，上面的字卻一個也沒看進去。
心里的期待像被戳破的氣球，慢慢癟下去，又過了十分鐘，楊猛還是沒出現(xiàn)。
她偷偷摸出校服口袋里的手機，屏幕亮起來，映出她有點失落的臉。
聊天框里，她發(fā)的“好啊”還停在那里，楊猛沒再回消息。
她點開輸入框，“你來了嗎”這三個字輸了又刪，刪了又輸——萬一他被老師叫去辦公室了呢？萬一他路上被什么事耽擱了呢？她咬著下唇，把手機塞回口袋，指尖卻有點發(fā)涼。
葉曉看著窗外的樹影被風吹得搖晃，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亂糟糟的：
他會不會是隨口一說，轉(zhuǎn)頭就忘了？還是跟別人約好了，把她這事拋在腦后了？甚至……他是不是在跟朋友打賭，看她會不會傻乎乎地等一晚上？
手機突然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葉曉嚇了一跳，趕緊摸出來，是明悅發(fā)來的消息，只有一張照片。
她點開圖片，呼吸猛地頓了一下——照片是從明悅的座位拍的，鏡頭里是她自己低著頭、肩膀微微聳著的背影，而原本應該坐著后桌李偉的位置上，那個穿著熟悉的藍白校服、正歪著頭看她的人，不就是楊猛嗎？
葉曉猛地回過頭，差點撞到身后伸過來的腦袋。
楊猛正對著她笑，嘴角彎成個好看的弧度，眼里還有點藏不住的得意，像是在說“終于發(fā)現(xiàn)我了”。
她驚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用氣音輕輕問：
“你……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進來的？李偉呢？”
楊猛把手指豎在嘴邊“噓”了一聲，聲音壓得極低，氣音拂過她的耳朵：
“跟他換了個位置，他去我班了。”
葉曉愣住了，眼睛瞪得圓圓的。
她在東教學樓三樓，楊猛在西教學樓二樓，兩棟樓之間隔著整個操場和一片綠化帶，平時想串個班都得繞好大一圈，還得時刻提防著巡邏的老師和學生會的人。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跟李偉說好，再分別溜出自己的教室，穿過大半個校園，還得避開所有巡查的人，悄無聲息地坐到這里來？
“坐這兒好久了，”
楊猛看著她吃驚的樣子，忍不住又湊近了些，聲音里帶著點促狹
“就想看看你什么時候能回頭?！?/p>
葉曉又氣又笑，抬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胳膊，剛碰到他的校服，就聽見講臺那邊傳來劉老師的咳嗽聲：
“咳咳——”
她趕緊轉(zhuǎn)回頭，假裝專心看著課本，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聽著身后楊猛低低的笑聲，臉頰慢慢熱了起來。
楊猛的指尖帶著點溫熱，輕輕戳了戳葉曉的肩膀，像羽毛掃過似的。
葉曉會意，悄悄把后背往椅背上靠了靠，肩膀幾乎要碰到他的課桌沿，用氣音繼續(xù)聊剛才沒說完的話，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清。
走廊里傳來巡查組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嗒嗒”地敲在水泥地上，帶著股不容錯辨的嚴肅。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時，楊猛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嘩啦”一聲把桌上的課本立了起來，書脊剛好擋住他半張臉，只露出點微揚的嘴角。
他左手卻沒閑著，順著桌沿悄悄探過來，指尖勾住葉曉垂在肩后的一縷頭發(fā)，輕輕繞著圈——那頭發(fā)剛被她自己理過，被他溫熱的指尖纏著，癢意順著脖頸爬上來，葉曉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握著筆的手微微收緊。
巡查的學生推門進來，幾個人并排站在門口，目光在教室里緩緩掃過，像探照燈似的，從第一排慢慢挪向后排。
等巡查的學生走過他們這一排，楊猛將手伸進書桌和墻壁的縫隙里，借著桌面的遮擋，用手指輕輕戳了下葉曉的胳膊。
葉曉立刻會意，身子往墻壁那邊靠了靠，厚重的窗簾垂下來，正好擋著她半邊身子。
她右手在身前環(huán)抱，看似隨意的姿勢下，手卻悄悄向后伸去。
兩只手就這樣輕輕牽在了一起，手掌很快浸出細微的汗。
可在這緊張又隱秘的時刻，葉曉只覺得這份觸感里藏著說不出的曖昧與刺激，像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偷嘗了一口甜，心跳聲和著外面隱約的腳步聲，敲打出格外清晰的節(jié)奏。
巡查組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教室里嗡嗡的低語聲慢慢回升，劉老師翻報紙的沙沙聲也重新清晰起來。
可葉曉和楊猛的手還藏在書桌與墻壁的縫隙里，誰都沒先松開。
楊猛的指尖帶著薄繭，輕輕蹭過葉曉的指腹，一下，又一下，像在摩挲什么稀罕物。他的動作很慢，帶著點試探的溫柔，從指腹摸到指尖，又順著指縫鉆進來，和她的手指交纏在一起。
葉曉的指尖有點涼，被他掌心的溫熱裹著，細汗慢慢收了些，只剩下皮膚相貼的微熱觸感。
她能感覺到他指腹下的紋路，也能感覺到他悄悄收緊的力道，就像一松手，這偷偷摸摸的親近就會像泡沫似的碎掉。
兩人都沒說話，只借著窗簾投下的陰影，藏著這一點心照不宣的黏連，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驚擾了這份剛從緊張里偷來的、軟綿綿的甜。
晚自習結(jié)束的鈴聲終于劃破教室的喧鬧，像一道解禁的令。
葉曉和楊猛交握的手在桌下悄悄松開。
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
走讀的學生“嘩啦”一聲合上書本，書包拉鏈“刺啦”作響，一個個背著包往門口沖，腳步帶著放學后的雀躍；明悅抱著書包從過道擠過來，路過葉曉時丟下句“我先走啦”，眼睛往楊猛那邊瞟了瞟，沖葉曉擠眉弄眼比了個心，轉(zhuǎn)身就蹦跳著融進往外涌的人潮里。
住校的學生也沒閑著，三五成群地起身，嘴里念叨著“趕緊回寢搶熱水”，紛紛往樓梯口趕。
楊猛先站起身，伸手把葉曉散在桌上的練習冊歸攏疊好，又將她的筆袋、便利貼一股腦塞進書包。
他拎起葉曉的書包甩到肩上，單肩挎著，騰出的手自然地牽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喧鬧的人潮里鉆。
周圍滿是收拾東西的窸窣聲、互相喊著名字的笑鬧聲，沒人留意到這對悄悄牽著的手，他們在擁擠的過道里不緊不慢地往前挪。
剛走出教學樓，晚風帶著涼意撲在臉上，吹得葉曉的發(fā)絲飄了起來。
穿過樓門口攢動的人群走到操場時，迎面撞見了李偉。
他正往東樓方向快步走，大概是剛從楊猛的班級跑回來，要趕在宿舍樓鎖門前回去收拾東西。
看見楊猛，他腳步頓了頓，沖兩人揚了揚下巴，臉上帶著笑。
楊猛同樣沖他擠了擠眼表示感謝隨后拉著葉曉走到女寢樓下，走到宿舍樓底下的路燈旁，楊猛才停下腳步，把葉曉的書包從肩上卸下來遞給她。
路燈的光暈落在他發(fā)梢，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陰影，他低頭看著她，聲音里帶著點剛從喧鬧里沉淀下來的溫和：
“上去吧，早點睡?！?/p>
頓了頓又補充道，
“明早教室門口等你。”
葉曉接過書包往懷里抱了抱，布料上還殘留著他肩上的溫度，她點點頭“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往樓道里走。
上了幾節(jié)臺階，她下意識回頭往下看，楊猛還站在路燈下沒動，見她回頭，抬手沖她揮了揮，嘴角彎著淺淺的笑。
洗漱完躺到上鋪，葉曉摸出手機，屏幕亮起時，明悅發(fā)的那張照片還停留在聊天框里。
她點開大圖，照片里自己的背影有點呆，頭發(fā)被晚風拂得微微翹著，而身后的楊猛正歪著頭看她，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連帶著嘴角的弧度都透著溫柔。
葉曉把手機舉到眼前，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抿著嘴笑起來，心里像揣了顆融化的糖，甜絲絲的暖意從心口漫到四肢。
她把照片設成聊天背景，才戀戀不舍地按滅屏幕，往被子里縮了縮，伴著窗外的蟲鳴，慢慢墜入帶著笑意的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