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學校時，操場上的軍訓痕跡早被掃帚掃得干干凈凈，換成了正式開學的嶄新模樣。
教室里，班主任李老師剛提了句“班干部自薦”，底下瞬間像撒了把跳跳糖，炸開一片歡騰。
幾個扎高馬尾的女生擠成一團，手里的筆桿在同桌胳膊上戳來戳去，聲音亮得能掀翻屋頂：
“你去你去！初中演講比賽你拿獎的，當班長絕對行！”
“別鬧，我要當文娛委員，天天組織唱歌多好玩！”
還有人故意拖著長調喊：
“選我選我，我保證不拖后腿——才怪！”
逗得周圍人笑作一團，陽光透過窗戶斜斜照進來，把她們晃動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群雀躍的小麻雀。
有人舉著本子當話筒，模仿電視里的競選場面：
“各位選民朋友們，投我一票，好處多多！”
立刻被人搶過本子：
“去你的，先給我買瓶冰紅茶再說！”
喧鬧聲、笑聲、桌椅挪動的吱呀聲混在一起，連窗外的蟬鳴都像是被感染了，叫得格外歡實。
葉曉坐在靠窗的第三排，指尖捻著剛發(fā)的素描本封面，紙頁邊緣的糙感蹭著指腹。
窗外的蟬鳴一陣高過一陣，她望著操場上飄動的紅旗，心里像壓著塊海綿——
對這些熱鬧，她提不起半分勁。
初中三年的那些日子還沒走遠，她太清楚“顯眼”意味著什么。
職校這三年，她只想做個影子，安安穩(wěn)穩(wěn)混到畢業(yè)，再順著“3+2”的機制升到鐵路學院，這就夠了。
報考選專業(yè)時，她在志愿表上圈了“數(shù)字媒體與藝術設計”。
鉛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里，藏著小時候的歡喜——
小學畫的那幅荷花，墨色的花瓣上暈著淡淡的粉，曾被老師貼在板報最顯眼的位置，鎮(zhèn)里三等獎的獎狀卻不知丟到哪里去了。
專業(yè)課第一天學素描，當老師握著她的手調整鉛筆角度，講“明暗交界線要實”時，她的指尖都在發(fā)燙。
第一幅作業(yè)畫蘋果，她盯著書本上的對照圖看了足足十分鐘，鉛筆在紙上磨出細屑，每一道陰影的濃淡都反復調整，直到畫紙上的蘋果像要滾下來似的，才敢輕輕吁口氣。
班主任李老師對她格外上心，大概是上次的事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課間曾單獨叫她出去，問她想不想競選職位，葉曉連連擺手。
李老師似乎看穿了她笑容里的落寞，不多追問，只默默多了份照顧，偶爾留她談心。
起初葉曉總低著頭，后來漸漸熟絡，才發(fā)現(xiàn)李老師剛大學畢業(yè)，她們是她帶的第一屆學生。
她戴細框眼鏡，單眼皮的小眼睛笑起來彎彎的，皮膚很白，扎著低馬尾，身上總有股淡淡的、好聞的味道。
比起學校里其他熟門熟路的老師，李老師更像個鄰家姐姐，班里吵鬧時會板起臉斥責，更多時候卻帶著笑融進學生堆里。
青春期的校園像個撒了糖的玻璃罐，男女同學的目光總像被磁石吸著，不自覺地追著異性跑。
男生們下課鈴一響就抱著籃球往操場沖，球鞋碾過地面的咚咚聲撞得人心慌；女生們搬著塑料凳擠在樓梯口，誰投進了三分球，就會爆發(fā)出一陣能掀翻屋頂?shù)募饨小?/p>
葉曉常趴在教室窗臺上，手肘支著冰涼的瓷磚，看操場上的人影跑跳嬉笑，嘴角會悄悄揚起——
原來熱鬧是這樣的，像夏天的冰汽水，咕嘟咕嘟冒著泡，她隔著玻璃看著，也能沾到點甜。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時，她嚇了一跳，像被抓包的小偷似的慌忙摸出來。
屏幕上“楊猛”兩個字很陌生，消息欄跳出一句：
“下樓玩會兒呀？”
葉曉的心跳漏了半拍，手指在屏幕上頓了頓。
翻聊天記錄時，指尖劃過兩年前的對話框，內容只有短暫的互相自我介紹，之后再無下文。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幾秒，像在解一道沒頭緒的題，最后回了句：
“你是？”
“連我都忘了？”
對方秒回，還加了個委屈的表情，像只耷拉著耳朵的小狗
“軍訓時我就在你們隊伍后面第一排，看你總坐在樹蔭下發(fā)呆?！?/p>
葉曉的心莫名顫了下。
軍訓時的太陽、汗水、嘈雜的口號聲涌上來，她根本不記得隊伍后面有這么個人。
“我空間沒發(fā)過照片，你怎么認出我的？”
她問
指尖一下一下的摳著手機殼邊緣的裂痕。
“秘密?！?/p>
他回得干脆，又追了句
“下來嘛，不打籃球也行，站著說說話?！?/p>
她往窗外瞥了眼，籃球架下果然有個男生仰著頭朝三樓揮手，個子很高，肩膀寬寬的，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敞著懷，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葉曉的臉莫名有點發(fā)燙，像被午后的陽光掃過，連忙低下頭打字：
“不了，我不會打籃球?！?/p>
“我會呀，你下來看看唄？”
“算了吧，太熱了。”
她發(fā)送時，看見樓下的男生撓了撓頭，轉身投了個球，籃球擦著籃筐滾了下來
對方回了個失落的表情。
葉曉拉上窗簾，留了道窄縫偷偷觀察。
三樓的高度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一次次起跳、投籃，動作不算利落，卻透著股執(zhí)拗。
每次球進了，他都會往教學樓的方向看一眼，像是在確認什么。
葉曉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雀，她趕緊把目光移開，假裝整理桌上的素描紙，耳朵卻忍不住捕捉著樓下隱約傳來的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
幾次邀約都被葉曉推掉了。
之前的經歷像根刺，讓她沒法輕易接納一個男生，卻忍不住默默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直到某天下午，他發(fā)來一長段話：
“對不起啊，是不是嚇到你了？我真不是壞人。加你好友兩年了，那時候總看你空間發(fā)的說說，覺得你很有趣。后來托朋友打聽，才知道你在哪個初中，去你們學校門口蹲過好幾次，都被保安攔了。”
他頓了頓，又發(fā)來一長段：
“沒辦法，只好厚著臉皮多方打聽找到你隔壁班的人要照片，還是運動會上你站在隊列里的側臉，梳著短發(fā)，太陽照著頭發(fā)有點黃。軍訓時我一眼就認出你了，看你總一個人坐在樹蔭下，想過去搭句話，又怕你覺得我唐突，攥著礦泉水瓶在旁邊轉了三圈，愣是沒敢上前?！?/p>
“后來我朋友跟你們班那個扎雙馬尾的女生處對象，才從她那兒打聽著，說你總坐在三樓靠窗的位置，喜歡趴在窗臺上看操場?！?/p>
末尾跟著個齜牙笑的表情，括號里還補了句
“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你挺好的，想跟你做朋友，行嗎？”
葉曉的鼻子有點酸，指尖在屏幕上蹭了蹭，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這樣惦記的。
她既不活潑，也不耀眼，初中那幾年更是像株被踩進泥里的野草，灰頭土臉的。
可楊猛的字里行間，沒有半分同情或獵奇，只有種傻乎乎的、說不出緣由的在意，就像他說的，他也說不清為什么。
手機在掌心微微發(fā)燙，葉曉望著窗外被風吹動的窗簾，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軟得發(f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