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償命”?不!陳默幾乎可以肯定。以張濤對李綰綰那種扭曲的“愛”,他更可能寫的是——“跟我走”、“來陪我”、“我們永遠在一起”……這才是符合他思維邏輯的、病態(tài)的“團聚”訴求!而不是如此冰冷、充滿審判意味的“血債血償”!
這個用詞上的微妙差異,像一道不合時宜的裂隙,出現(xiàn)在眼前這封充滿血腥氣息的恐嚇信上。它不符合陳默認知中“張濤”的行為模式。
他立刻拿出手機,再次撥通了王磊的電話。
“老王,是我!情況升級了!李綰綰今早收到一封匿名恐嚇信!用疑似動物血寫的剪貼字!威脅性很強!”陳默語速飛快,不給對方質(zhì)疑的機會,“聽著,我知道你們查監(jiān)控沒結(jié)果,但現(xiàn)在有新的、非常具體的線索!我需要張濤直系親屬的信息!父母!兄弟姐妹!任何還在臨海市的!地址!立刻!這關(guān)系到她的人身安全!”
電話那頭的王磊顯然也被“血書”驚到了,沉默了幾秒,才嚴肅地說:“……明白了,你等我消息。注意安全,別亂來!”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李綰綰抱著膝蓋,眼神空洞地盯著那張血書,仿佛被那暗紅的字句吸走了魂魄。陳默則在房間里踱步,腦中反復(fù)回放著廢墟的腳印、舊校服的身影、后巷的追逐、還有眼前這封透著詭異腥咸氣息的信。那個“活張濤”的形象在他腦中越發(fā)清晰,也越發(fā)詭異。如果真有這么一個人,他是如何做到和十年前的死者一模一樣的?這完全違背了常理!
王磊的電話終于回了過來。
“查到了,”王磊的聲音低沉,“張濤的父母都還健在。父親張大海,母親劉桂香。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叫張浩,比張濤小五歲。”他報出了一個地址,“城西舊港區(qū),海豐路17號,靠近一個廢棄的‘海興漁具倉庫’。那地方……很偏,魚龍混雜,你自己小心點。”
“張浩……”陳默重復(fù)著這個名字,記下地址,“謝了,老王?!?/p>
掛了電話,陳默看向李綰綰,眼神凝重:“地址拿到了。張濤的父母,還有一個弟弟張浩,住在城西舊港區(qū)?!?/p>
“弟弟?”李綰綰茫然地抬起頭,“我……我好像有點印象,當年是聽說他有個很小的弟弟……但幾乎沒見過?!?/p>
“有沒有弟弟不重要,”陳默拿起那張散發(fā)著魚腥味的恐嚇信,又想起廢墟腳印和追逐時聞到的味道,“重要的是,這封信的味道,還有目標身上的魚腥味,都指向同一個地方——舊港區(qū)。張家人就住在那里?!彼钗豢跉猓拔覀兊萌ヒ惶恕,F(xiàn)在就去!”
車子駛?cè)氤俏髋f港區(qū),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繁華的都市景象被迅速拋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破敗的碼頭、生銹的巨大龍門吊像垂死的鋼鐵怪獸般矗立著、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化不開的魚腥味和海水的咸澀氣息。路面坑洼不平,兩旁是低矮、墻面剝落的舊倉庫和臨時搭建的棚屋。海豐路17號,就在一個掛著歪斜“海興漁具”招牌的巨大廢棄倉庫旁邊,是一個用銹蝕鐵皮和舊木板圍起來的小院。門口堆著沾滿污漬的漁網(wǎng)、破舊的浮標和幾個散發(fā)著惡臭的塑料魚筐。
環(huán)境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李綰綰一下車,就被這濃重的魚腥味和破敗景象刺激得胃里一陣翻騰,下意識地抓住了陳默的胳膊。陳默能感覺到她指尖的冰涼和身體的微顫。
“跟緊我?!彼吐曊f,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隨即上前敲響了那扇斑駁的木門。
敲了好幾下,里面才傳來拖沓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布滿風(fēng)霜、眼神陰鷙渾濁的臉。是張大海。他穿著沾著魚鱗的舊工作服,警惕地打量著門外的兩人,目光掃過李綰綰時,驟然變得銳利而充滿毫不掩飾的恨意!
“找誰?”他的聲音沙啞粗糲,像砂紙摩擦。
“您好,張先生是吧?”陳默臉上堆起職業(yè)化的、帶著一絲歉意的笑容,話也多了起來,試圖緩和氣氛,“打擾了。我們是……嗯,算是社區(qū)關(guān)懷志愿者?聽說您家以前……嗯,經(jīng)歷過一些事情,我們想了解一下您和家人的近況,看看有沒有什么我們能幫上忙的……”
“不需要!滾!”張大海粗暴地打斷他,作勢就要關(guān)門,目光死死釘在李綰綰臉上,“她來干什么?!害人精!”
“張先生,您別激動!”陳默連忙用腳抵住門,語速加快,“這位是李綰綰小姐,她最近遇到一些困擾,可能和您家以前的事有關(guān)聯(lián),我們只是想了解……”
“和她有關(guān)?!”張大海的怒火瞬間被點燃,他猛地拉開門,布滿老繭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李綰綰臉上,唾沫橫飛,“就是她!就是這個掃把星害死了我兒子小濤!她還有臉來?!滾!都給老子滾!”他情緒激動,手臂揮舞著,陳默注意到他粗壯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上,有著長期使用魚叉或沉重漁具留下的厚厚老繭和變形。
屋內(nèi)的陰影里,傳來一個女人壓抑的、神經(jīng)質(zhì)的啜泣聲。是劉桂香。她頭發(fā)花白凌亂,身形佝僂,手里緊緊攥著一條臟兮兮的舊毛巾,躲在門后,眼神空洞又充滿恐懼地窺視著外面,嘴里反復(fù)念叨著模糊不清的詞句:“……回來了……是他……他放不下……小濤回來了……”
“閉嘴!胡說什么!”張大海猛地回頭對妻子怒吼一聲,劉桂香嚇得一哆嗦,哭聲戛然而止,眼神更加渙散。
陳默的視線飛快地掃過小院內(nèi)部:院子里晾曬著幾件衣服,其中一件深藍色的、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款式……赫然和他們初中校服的褲子顏色很像!旁邊的窗臺上,胡亂堆著幾本封面破舊的雜志,有汽車雜志、時尚雜志,甚至還有一本過期很久的本地晚報。
“張先生,您先冷靜一下,”陳默試圖把話題拉回來,目光銳利地觀察著張大海的反應(yīng),“我們聽說……最近似乎有人看到過……嗯,很像您兒子張濤的年輕人出現(xiàn)……”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
張大海渾濁的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極其明顯的慌亂!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快得幾乎無法捕捉,但陳默敏銳地捕捉到了!緊接著,這絲慌亂被更洶涌的暴怒取代:“放屁!我兒子死了!死了十年了!骨灰都他媽涼透了!誰他媽再造這種謠,老子撕了他的嘴!滾!再不滾我報警了!”他像頭發(fā)狂的野獸,猛地將陳默和李綰綰狠狠推出門外,然后砰地一聲巨響,死死關(guān)上了門!門內(nèi)傳來劉桂香陡然拔高的、更加凄厲的哭嚎聲:“小濤啊!我的兒啊!你回來看看媽啊……他們不讓你安生啊……”
陳默和李綰綰被推得踉蹌后退幾步,站在緊閉的門外,聽著門內(nèi)傳出的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罵,臉色都異常難看。濃重的魚腥味和那壓抑扭曲的氛圍,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們。
“他……他剛才是不是……慌了一下?”李綰綰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緊緊抓著陳默的手臂,“還有他老婆……她一直在說……‘回來了’?她是不是……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
陳默沉默著,眉頭緊鎖。張大海那瞬間的慌亂、劉桂香神經(jīng)質(zhì)的囈語、院子里那件可疑的舊衣服、窗臺上的雜志(拼貼字的來源?)、還有這無處不在的魚腥味……一切都透著說不出的詭異。更讓他心頭沉重的是,張大海對李綰綰那刻骨銘心的恨意,毫不掩飾。如果那個“活張濤”真的存在,張大海夫婦的反應(yīng)……似乎并非全然不知情?甚至……像是在刻意隱瞞和否認?
他原本堅定的“活人裝神弄鬼”的信念,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一個荒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難道……死人……真的能復(fù)活?回來……復(fù)仇?
他低頭看向手中裝著那封血書的證物袋,那暗紅色的“張濤”兩個字在破舊院門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和……真實。
然而,就在這動搖的深淵邊緣,那封血書上“血債血償”四個冰冷刺骨的字,如同黑暗中一道微弱卻固執(zhí)的警示燈,再次在他腦海中閃現(xiàn)。那不符合張濤邏輯的用詞,像一顆不合榫的釘子,硬生生地卡在那里。
“償命……償命……”他內(nèi)心劇烈地掙扎著,“張濤……真的會用這種充滿審判和清算意味的詞嗎?還是……這背后有另一種更直接的、更冰冷的……仇恨?”
他低頭看向手中裝著那封血書的證物袋,那暗紅色的“張濤”兩個字在破舊院門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這封信,究竟是來自地獄的復(fù)仇宣言?還是……來自人間,更深處、更黑暗的惡意偽裝?
困惑和寒意,如同舊港區(qū)彌漫的濃霧,將陳默緊緊包裹。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謎團中心,腳下是看似指向深淵的線索,而頭頂,卻懸著一絲微弱的、指向另一個可能性的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