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港區(qū)的夜,是另一種形態(tài)的怪物。白天的喧囂沉寂下去,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聲,以及風穿過廢棄金屬架構(gòu)時發(fā)出的嗚咽。濃重的魚腥味并未消散,反而在潮濕的夜氣中變得更加粘稠、冰冷,仿佛能滲入人的皮膚。海豐路17號那扇斑駁的木門,在慘淡的月光下像一張緊閉的、沉默的嘴。
陳默把車停在幾條街外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車內(nèi),李綰綰蜷縮在副駕駛座上,雙手緊握,指節(jié)發(fā)白。她看著陳默換上深色的連帽運動衫,檢查著背包里的裝備:強光手電、便攜式相機、錄音筆、防身噴霧、還有那副薄薄的乳膠手套。
“陳默……”她的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什么,“太危險了……萬一他們……”
“沒有萬一,”陳默拉上背包拉鏈,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鎮(zhèn)定,“白天那樣子你也看到了,從他們嘴里問不出半個字,只會打草驚蛇。那張大海,他看你的眼神……”陳默頓了頓,沒說出那個詞,但李綰綰明白——那是恨不得生吞活剝的恨意?!斑€有那封血書,‘償命’……這恨太直接,太冰冷,不像張濤那種扭曲的‘愛’。我們必須知道里面藏著什么鬼?!?/p>
他看向李綰綰,在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睛像受驚的小鹿?!澳憔痛谲嚴铮i好門。耳機開著,隨時保持聯(lián)系。如果情況不對,立刻打王磊電話,號碼我設(shè)成快捷鍵了。”他指了指她手中的手機,“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別下車!”
李綰綰用力點頭,嘴唇抿得緊緊的:“你……你一定要小心!”
陳默給了她一個盡可能輕松的笑容,盡管他自己心里也繃著一根弦:“放心,我可是專業(yè)的?!?他推開車門,身影迅速融入舊港區(qū)深沉的夜色里,像一滴墨汁落入濃稠的黑水。
避開路燈的光暈,陳默沿著建筑陰影潛行。白天觀察過,張家小院的圍墻不高,是銹蝕的鐵皮拼接的,有幾處已經(jīng)松動變形。他選了一處靠近倉庫陰影的角落,利落地翻了過去,落地無聲。
小院里的味道比白天更加濃烈。腐爛的魚腥味混合著潮濕的霉味,幾乎令人窒息。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微光,勉強勾勒出院子里堆積的雜物輪廓:破漁網(wǎng)、浮標、散發(fā)著惡臭的空魚筐。那件疑似舊校服褲子的衣物已經(jīng)收了,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白天那種壓抑扭曲的氣息。
倉庫改造的屋子大部分漆黑一片,只有最深處靠近閣樓樓梯的地方,透出一絲極其微弱、搖曳不定的光暈——像是電子蠟燭那種冷冰冰的光。
陳默屏住呼吸,像一道影子般貼著墻根移動。腳下是濕滑的、帶著腥味的水泥地。他靠近那扇白天被粗暴關(guān)上的木門,側(cè)耳傾聽。
門內(nèi)一片死寂。沒有電視聲,沒有交談聲,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重感。
突然,一陣極其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從深處傳來,是張母劉桂香!緊接著,一個刻意壓低、卻帶著一種模仿腔調(diào)的年輕男聲響起,那聲音努力模仿著一種陰沉的語調(diào),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詭異:
“……媽……別哭……我……我就在這兒……看著呢……她……她跑不了……快了……快了……”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跳!這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了模仿,但那聲線……和記憶中張濤的音色有幾分相似!是誰?!張浩?他在模仿他死去的哥哥?在對誰說話?
啜泣聲似乎被安撫了一些,變成了更模糊的嗚咽。那個模仿的聲音又低低地說了幾句什么,聽不真切。
陳默不再猶豫。白天他就注意到倉庫角落那個被破舊帆布半掩著的、通往閣樓的陡峭木樓梯。那絲微弱的光,就是從閣樓縫隙里透出來的。
他像壁虎一樣無聲地移動到樓梯口。濃重的灰塵味混合著更陳舊的焦糊味撲面而來。他輕輕掀開帆布一角,側(cè)身鉆了進去。樓梯狹窄而陡峭,踩上去發(fā)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他每一步都放得極輕極慢,如同行走在雷區(qū)。
閣樓低矮、逼仄,空氣污濁得幾乎凝滯。那微弱的光源來自正中央——一張簡陋的桌子上,擺放著張濤那張放大的初中遺照。照片前,點著幾盞小小的、發(fā)出幽藍色冷光的電子蠟燭。燭光搖曳,映照著照片上張濤那張帶著青春期陰郁和偏執(zhí)的臉,顯得更加詭異和不祥。
這儼然是一個扭曲的“紀念堂”!
陳默強忍著不適,目光如電般掃視四周。除了遺照和蠟燭,閣樓里還堆滿了雜物。但很快,他的視線定格在角落一個蒙塵的木箱上。箱蓋半開著,露出里面一些舊書本和衣物。
他迅速而無聲地靠近,打開強光手電,用衣服小心地遮擋住大部分光線,只留一束細細的光柱探入箱內(nèi)。
幾本破舊的初中課本,封面寫著名字:**張浩**。
一張泛黃的初中畢業(yè)集體照!陳默的目光瞬間鎖定在照片角落一個瘦小的男孩身上。雖然年紀小很多,但那張臉的輪廓,那眉眼……與照片中央的張濤,竟有七八分相似!與白天追逐的那個身影,幾乎可以重疊!
一本攤開的作業(yè)本,上面是稚嫩但工整的字跡,名字欄同樣寫著:**張浩**。
最關(guān)鍵的,是一件揉成一團、塞在箱底的深藍色運動外套!陳默用鑷子小心地挑起一角,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魚腥味和塵土味傳來。更讓他瞳孔收縮的是,在袖口內(nèi)側(cè)不起眼的地方,他清晰地看到一點暗紅色的、已經(jīng)干涸的污漬殘留!旁邊還沾著幾粒細微的……沙粒!
魚腥味!沙粒!暗紅色污漬(魚血?)!深藍色外套(與校服褲子配套?)!還有照片上那個與張濤如此相似的少年——張浩!
所有的線索碎片在這一刻轟然拼合!根本沒有什么死人復活!那個穿著舊校服、與張濤初中時一模一樣、在廢墟留下腳印、在舊城區(qū)如鬼魅般逃脫的人,是張濤的弟弟——張浩!
就在陳默心中豁然開朗,準備用相機拍下這些鐵證時——
“誰?!誰在上面?!”一聲粗糲、暴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從樓下響起!是張大海!
緊接著,沉重的腳步聲像擂鼓一樣砸向樓梯口!遮蓋樓梯的帆布被猛地掀開!
昏暗中,張大海龐大的身軀堵在了狹窄的樓梯入口,手里赫然握著一柄在電子蠟燭冷光下閃爍著森然寒光的**魚叉**!他渾濁的眼睛因憤怒和驚恐而布滿血絲,死死盯著閣樓上陳默的方向:“小偷?!敢闖到老子家里來!找死!”
話音未落,那柄鋒利的魚叉帶著呼嘯的風聲,直直朝著陳默的胸口猛刺過來!狹窄的閣樓幾乎沒有閃避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