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麥粥煮得很稠,帶著點淡淡的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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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豬肉烤得外焦里嫩,撒了點不知名的野果碎,酸甜解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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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坐在老祭司的土屋前,捧著陶碗,吃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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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餓壞了。沉睡不知多少年,肚子里早就空得發(fā)慌,這樸素的飯菜,竟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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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坐在對面,捧著碗,卻沒怎么動。他一直偷偷觀察陳默,眼神里滿是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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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青年,吃相不算文雅,甚至有點狼吞虎咽,嘴角沾了點粥漬也不在意,完全沒有傳說中“禁忌”該有的威嚴(yán)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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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這雙手,上午摸了摸靈米田,半畝快枯死的靈米就長得壓彎了腰;碰了碰枯萎林,千年死寂的林子就活成了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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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摸了摸懷里的獸皮古籍,指尖劃過那些模糊的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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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上說,禁忌的力量,是天地規(guī)則的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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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讓生,萬物就能炸開勃勃生機;想讓死,千里沃野能瞬間化為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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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位……怎么看都像是個只想埋頭吃飯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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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老祭司終于忍不住開口,“您……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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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咽下嘴里的肉,點頭:“就記得自己叫陳默,其他的……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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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老祭司斟酌著詞句,“就不想找回記憶嗎?比如……您來自哪里?當(dāng)年為何會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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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想了想,搖頭:“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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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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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來,說明不重要?!标惸闷鹨粔K烤肉,“現(xiàn)在有飯吃,有地種,挺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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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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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心態(tài)……也太穩(wěn)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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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外面多少勢力,為了探尋“禁忌”的秘密,連命都能豁出去。這位正主倒好,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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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陳默突然想起什么,“你們這兒有種子嗎?最好是耐活的,產(chǎn)量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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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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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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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的關(guān)注點,是真的跟別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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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是有,”老祭司苦笑,“部落里存了點‘赤谷’種子,耐旱,就是味道有點澀。還有幾株‘青蔬’的幼苗,產(chǎn)量還行,就是長得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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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标惸劬σ涣?,“能給我點嗎?我想找塊地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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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可以。”老祭司立刻讓人去取,又補充道,“不過大人,部落附近的地都一般,要是您想種出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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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往南走百里,有片‘黑風(fēng)灘’,那地方土是黑的,看著肥沃,就是……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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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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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種什么,剛發(fā)芽就會被風(fēng)刮死,”老祭司皺眉,“風(fēng)里帶著煞氣,連兇獸都不敢靠近。部落里以前試過好幾次,想把那片灘涂改成良田,結(jié)果……去了三個壯漢,回來時被煞氣蝕得掉了層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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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來了興趣:“哦?還有這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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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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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看?!标惸牧伺亩亲?,“說不定是塊好地,就是缺個人打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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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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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連煞氣都能蝕骨的黑風(fēng)灘!您當(dāng)是自家后院的小菜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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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不可!”老祭司趕緊勸阻,“那地方的煞氣,連您的生機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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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嘛?!标惸酒鹕?,“反正閑著也是閑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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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看著他興沖沖的背影,突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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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禁忌大人,怕不是個種地狂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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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天下午,陳默就背著一布袋種子,往黑風(fēng)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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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自告奮勇當(dāng)向?qū)?,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時不時提醒陳默:“大人,前面就是黑風(fēng)灘的地界了,您可得小心,那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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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一陣狂風(fēng)呼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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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是黑色的,卷著沙礫和碎石,發(fā)出“嗚嗚”的怪響,像是有無數(shù)冤魂在哭嚎。風(fēng)里帶著刺骨的寒意,刮在臉上跟刀子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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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趕緊用胳膊擋住臉,縮著脖子往后退:“就是這風(fēng)!帶煞氣的!大人您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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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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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陳默,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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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能刮掉人層皮的黑風(fēng),到了陳默面前,像是撞到了一堵無形的墻,硬生生停住了。風(fēng)里的沙礫碎石,懸在半空,落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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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伸出手,在風(fēng)里抓了抓,像是在感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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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風(fēng)……有點意思?!彼α诵?,往前走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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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堵無形的墻,隨著他的腳步往前推進(jìn)。黑風(fēng)被逼得節(jié)節(jié)后退,發(fā)出不甘的嘶吼,卻怎么也越不過那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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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張大了嘴巴,看著陳默像散步似的,一步步走進(jìn)了黑風(fēng)灘的核心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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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狂風(fēng)在他身后盤旋,卻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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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就是禁忌的力量嗎?”阿山喃喃自語,腿肚子有點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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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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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煞氣風(fēng)了,怕是天塌下來,這位大人都能徒手頂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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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風(fēng)灘果然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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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是深黑色的泥土,看著確實肥沃,可地表光禿禿的,連點草都沒有。天空是灰蒙蒙的,狂風(fēng)卷著煞氣,在灘涂上空盤旋,發(fā)出刺耳的尖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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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蹲下身,抓起一把黑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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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很細(xì),帶著點濕潤的潮氣,手感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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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好的土,不種點東西可惜了。”他拿出老祭司給的赤谷種子,選了塊背風(fēng)的地方,用手刨了個坑,把種子埋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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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埋好,一陣更猛的黑風(fēng)就刮了過來,直撲那片剛翻過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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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嚇得驚呼:“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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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卻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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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看著那陣黑風(fēng),心里默默想:“別吹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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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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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黑風(fēng)像是聽懂了他的話,沖到離地面還有半尺的地方,突然拐了個彎,繞著那片土地打了個旋,竟變成了一股溫和的清風(fēng),輕輕拂過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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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風(fēng)吹過的地方,泥土微微松動,露出一點點嫩綠的芽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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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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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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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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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氣風(fēng)……還能聽懂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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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也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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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地方,確實適合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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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了興致,干脆挽起袖子,在黑風(fēng)灘里忙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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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工具,就用手刨坑;沒有水,就往地里摁了摁,地面下立刻滲出清澈的泉水;黑風(fēng)再來,他就瞪一眼,風(fēng)就乖乖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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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個時辰,他就種了半畝地的赤谷,還栽上了幾株青蔬幼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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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神奇的是,那些剛種下的種子,像是被催了芽,紛紛破土而出,冒出嫩綠的芽尖,迎著被馴服的和風(fēng),舒舒服服地伸展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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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站在遠(yuǎn)處,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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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覺得,老祭司說的“邪性”,可能是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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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是邪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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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分明是……風(fēng)水寶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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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陳默扛著空了的種子袋,心滿意足地回了荒谷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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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谷口,就看到氣氛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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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的人都聚集在谷口,一個個臉色發(fā)白,手里緊緊攥著骨矛、石斧,眼神警惕地盯著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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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站在最前面,眉頭緊鎖,手里的木杖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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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陳默走過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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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看到他,像是松了口氣,又趕緊緊張起來:“大人,您可回來了!外面……外面來了群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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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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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守禁者’!”老祭司壓低聲音,“一群自詡正道的修士,說是要……要斬除禁忌,還天下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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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皺眉:“斬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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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山湊過來,臉色難看,“他們在谷外叫陣呢,說我們部落窩藏禁忌,要是不把您交出去,就……就踏平荒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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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子不小?!标惸α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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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種的地還沒澆水,就有人上門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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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別沖動!”老祭司趕緊拉住他,“那些守禁者不好惹!為首的那個‘青面道長’,據(jù)說會‘鎮(zhèn)魂術(shù)’,能鎮(zhèn)壓一切邪祟,手里還有柄‘鎮(zhèn)魂幡’,是專門克制您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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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制我的?”陳默來了興趣,“走,看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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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撥開人群,徑直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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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的人想攔,卻被老祭司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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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看著陳默的背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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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總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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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讓部落遭殃,不如讓這位禁忌大人,自己解決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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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外,果然站著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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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二十來個,穿著統(tǒng)一的灰布道袍,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的法器,為首的是個臉膛發(fā)青的道士,手里握著一面黑色的幡旗,旗面上畫著扭曲的骷髏頭,透著股陰森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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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守禁者的頭領(lǐng),青面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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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谷的人聽著!”青面道長扯著嗓子喊,聲音尖利,“趕緊把里面的禁忌交出來!否則,休怪貧道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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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邊的一個小道士湊過來:“師父,這荒谷的人會不會不識抬舉?要不我們直接沖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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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么?”青面道長冷笑,“禁忌剛蘇醒,力量不穩(wěn),這荒谷的蠻夷又膽小如鼠,肯定會把人交出來。等拿到禁忌的人頭,回去復(fù)命,咱們守禁者的名聲,就能壓過那些仙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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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點頭哈腰:“還是師父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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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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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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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道長一愣,轉(zhuǎn)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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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個穿著灰白衣服的青年,慢悠悠地從谷里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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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看著很普通,甚至有點清秀,就是眼神太淡,淡得像一潭深水,讓人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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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身上那股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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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道長瞳孔猛地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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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讓他靈魂都在戰(zhàn)栗的氣息,仿佛天地在他面前都要低頭,萬物在他腳下都要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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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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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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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青面道長強壓下心頭的恐懼,舉起手里的鎮(zhèn)魂幡,“妖孽!你可知你乃是天地不容的禁忌?今日,貧道就要替天行道,斬了你這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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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看著他手里的幡旗,皺眉:“這破旗子,能克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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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要猖狂!”青面道長咬破指尖,將血滴在鎮(zhèn)魂幡上,“此乃上古傳下的鎮(zhèn)魂幡,??艘磺嘘幮敖桑∈芩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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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fù)]動幡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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幡旗上的骷髏頭瞬間活了過來,發(fā)出刺耳的尖嘯,一股黑色的煞氣從幡旗里噴涌而出,化作一只巨大的鬼爪,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朝陳默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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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禁者們紛紛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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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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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妖孽還怎么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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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谷部落的人嚇得閉上了眼睛,老祭司更是攥緊了木杖,心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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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站在原地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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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那只撲過來的鬼爪,又看了看那面鎮(zhèn)魂幡,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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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玩意兒,也配叫“??私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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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爪離他只有三尺遠(yuǎn)時,陳默終于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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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動手,也沒動腳,只是輕輕吹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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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普通人看到灰塵,隨口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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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口氣吹出去,卻掀起了一陣無形的風(fēng)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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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兇悍的鬼爪,像是被烈日曬過的冰雪,瞬間消融,連點黑煙都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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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詭異的是,那陣風(fēng)浪吹到鎮(zhèn)魂幡上,幡旗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旗面上的骷髏頭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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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一幕發(f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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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號稱能鎮(zhèn)壓一切禁忌的鎮(zhèn)魂幡,竟從旗桿開始,冒出了嫩綠的芽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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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抽出藤蔓,開出淡紫色的小花,轉(zhuǎn)眼間,就把整面幡旗纏成了一個花團錦簇的綠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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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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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還握著旗桿,可上面的幡旗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綠植,散發(fā)著清新的草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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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陰森的煞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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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么可能?”青面道長一臉呆滯,仿佛見了鬼,“鎮(zhèn)魂幡……鎮(zhèn)魂幡怎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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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走過去,看著他手里的“花團”,伸手碰了碰那些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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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像是有了靈性,順著他的指尖往上爬,開出的小花還輕輕蹭了蹭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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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旗子,改種花挺合適。”陳默點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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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道長這才回過神,看著陳默伸過來的手,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獸,猛地后退,手里的“花團”“啪嗒”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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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術(shù)!你這是妖術(shù)!”青面道長色厲內(nèi)荏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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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沒理他,轉(zhuǎn)頭看向那些嚇得臉色發(fā)白的守禁者:“你們誰還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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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禁者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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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鎮(zhèn)魂幡都被變成了花草,他們這點三腳貓功夫,上去不是送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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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标惸鲁鲆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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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我們滾!我們馬上滾!”守禁者們?nèi)缑纱笊?,攙扶著還在發(fā)懵的青面道長,頭也不回地跑了,連掉在地上的“花團”都忘了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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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們狼狽逃竄的背影,荒谷部落的人先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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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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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臭道士被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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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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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看著陳默,眼神復(fù)雜,最后化作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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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禁忌大人,果然不是常人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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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手一吹,就破了鎮(zhèn)魂幡;輕描淡寫,就嚇退了不可一世的守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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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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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看著地上那團開得正艷的花,又看了看陳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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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人,好像真的對“毀滅”沒什么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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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擅長的,是“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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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沒在意眾人的歡呼,他走到那團花旁邊,蹲下身,仔細(xì)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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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魂幡的旗桿已經(jīng)被藤蔓徹底包裹,變成了一根翠綠的植物莖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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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力還挺強?!标惸α诵Γ堰@團花挖了出來,“正好,帶回黑風(fēng)灘,種著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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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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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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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著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在您眼里,就只是多了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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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抱著花,往自己住的土屋走,心里還在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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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風(fēng)灘的赤谷該澆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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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蔬幼苗可能需要搭個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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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再去看看,還有沒有更適合種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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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所謂的“守禁者”,還有什么“禁忌”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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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地里的莊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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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看到,夕陽下,那團從鎮(zhèn)魂幡變來的花草,花瓣上閃過一絲極淡的金光,像是在回應(yīng)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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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遠(yuǎn)處的黑風(fēng)灘,那片剛種下的赤谷,正在晚風(fēng)里輕輕搖曳,長勢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