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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鳳隱閹 圖圖夢境 115753 字 2025-08-11 16: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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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西側(cè)那濃重得如同凝固漿液的濕冷霧氣,被遠處吱扭作響的污水車輪碾破、又迅速合攏。幽暗中,徐疏影被蕭徹死死按在冰冷粗糙的太湖石棱角上,后背被硌得生疼的骨頭卻感覺不到半分寒冷,整個神魂都被他那只冰冷鐵鉗般的手腕、那雙翻騰著詭異冰焰的眼瞳徹底攥住、揉碎,再按進手里那份能瞬間將她燒成灰燼的“口糧名冊”中。指關節(jié)被他帶著絕對命令意味的、巨大的按壓力道碾得生疼,幾乎要碎裂。

那份輕飄飄的、內(nèi)里卻沉如地獄的東西,連同那片泛黃的薄絹,像塊被燒紅的烙鐵,灼燙著她冰冷的掌心。

“……殺人的刀?!蹦枪嫉脑{咒般尾音,還在她耳膜深處盤旋、切割。

蕭徹松開了她。

像丟開一件暫時失去興趣的器物。

那股濃烈到令人窒息、又冰冷刺骨的危險氣息倏然撤離。他沉重的呼吸似乎也在瞬間斂入深不可測的寒潭。徐疏影后背離開了堅硬冰冷、帶來短暫支撐的石壁,整個人如同被斬斷了牽線的木偶,猛地脫力晃了晃,全靠一股深植于骨髓里的死志才勉力釘在原地,沒有滑倒在地。她急促而無聲地喘息著,胸脯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霧的冰冷濕氣灌入喉嚨,卻絲毫不能緩解那從五臟六腑燒上來的灼燒般的驚悸。

冰冷堅硬的太湖石棱角在短暫支撐后離她而去,一股強烈的虛脫感猛地攫住了雙腿,她腳下一軟,趔趄著向后撞到冰冷堅硬之物——竟又是那方巨大的假山。后背再次貼上濕冷的石頭,激得她生生打了個寒噤,這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沒有當場癱倒。喉頭滾動,每一次吞咽都帶著生鐵刮過般的劇痛和血味。

前方,蕭徹瘦削高挑的身影已無聲地退入紫藤花架濃密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陰影深處,徹底消失。沒有半點聲響,如同鬼魅融入暗夜。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死亡鉗制、那刻骨的寒意與熾燙的話語,都只是這片混沌霧氣編織出的噩夢一場。

唯有手中那份被冷汗浸得微濕、紙張邊緣幾乎被捏爛的“名冊”,沉甸甸的、帶著無法言喻的滾燙觸感,烙印般提醒著她一切皆為真實。那上面,還殘留著他冰冷手指那強大得令人心顫的力度。

冷風夾雜著濕冷的霧氣,刀子般刮過她光禿禿的、布滿細密寒意的頭皮,如同死神的撫摸。徐疏影重重吸了一口氣,那氣音嘶啞破碎得像是漏風的破囊。巨大的恐懼和劫后余生的戰(zhàn)栗,混合著被強行卷入滔天巨浪的驚怒與茫然,在胸腔里翻滾攪動,幾乎要將她撐裂。她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雙被水汽氤氳的眸子里,所有情緒的洪流都被一股更冰冷更堅硬的東西死死壓入深淵——那是兄長圓睜的、充滿不甘的雙眼,是父親枯槁絕望的淚光,是家族牌位下焚香的冰冷煙霧。

指甲深深陷進粗糙的紙頁邊緣,再次割裂早已滲血的掌心皮肉,尖銳的刺痛像一根針,瞬間刺穿了洶涌的情緒迷霧。她強迫自己將視線從蕭徹消失的黑暗深處挪開,低下頭,死死盯住手中這份比劇毒更可怕的“名冊”。

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帶著恐懼、憤怒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狠絕,粗暴地翻動著。劣質(zhì)紙張發(fā)出刺耳的嘩啦聲,蓋掉了她喉嚨里那幾近崩潰的嗚咽。

翻過幾頁無關痛癢的記錄,甚至沒敢仔細看那薄絹上父親熟悉字跡的全部內(nèi)容——此刻那是對她靈魂的凌遲。她的目光,最終釘死在名冊后面,被胡亂夾著的一份粗糙拓印上!

那東西薄得像鬼皮,紙漿粗劣,透著一股劣質(zhì)墨汁的刺鼻氣味。但上面拓出的圖案卻清晰得刺目——

一個半掌大小、樣式極為古舊笨拙、布滿奇詭螺旋紋路的獸面徽記!

這東西,在父親書房最角落的樟木箱最底層,壓在一堆發(fā)黃卷軸的下面,她年幼時好奇翻出,指尖觸碰那金屬冰冷的凹凸時,被父親發(fā)現(xiàn)。父親那天的眼神她至今記憶猶新——驚懼像寒潮瞬間凍結(jié)了平日的溫和,幾乎是粗暴地將那東西奪走,重重合上箱蓋,鐵鎖落下發(fā)出的撞擊聲沉悶得如同喪鐘。父親的聲音是啞的,帶著她從未聽過的、竭力壓抑的顫抖:“不祥之物!莫看!永遠、別再問!”

那個眼神,那句話,連同那冰冷的觸感,烙印般刻在記憶最深處。

此刻,這個扭曲的獸面鬼符,竟以一種如此廉價粗暴的姿態(tài),拓在蕭徹給她的要命文書里!

一陣極寒徹骨的悚然,自徐疏影的尾椎骨陡然炸開,瞬間竄遍全身!汗毛根根倒豎,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不是巧合!

這枚徽記,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獸面,是當年構(gòu)陷父親的鐵證!蕭徹讓她栽贓太子……用的竟是這早已塵封的、被父親視為大不祥的污點源頭?

舊恨與新仇,如同兩條毒藤,瞬間纏繞勒緊她的心臟!指甲狠狠摳進那薄薄的拓片,粗陋紙張在指下發(fā)出脆弱的呻吟,幾乎要當場破裂。牙關咬得咯咯作響,一絲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過了許久,久到粘稠的霧氣已經(jīng)在她肩頭凝結(jié)出冰冷的濕意,凍得她牙齒微微打顫。徐疏影才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手,借著假山陰影的遮掩,將那幾頁致命的薄絹連同那份令她血脈冰封的拓印,以一種近乎窒息的動作,用力塞進里衣最深處緊貼皮肉的位置。粗糙紙張摩擦著光滑冰冷的皮膚,帶來一種隨時會被割裂的錯覺。冰冷、堅硬、沉重。

然后,她挺直了脊背。盡管那脊骨每一節(jié)都僵硬得如同凍土下的巖石,帶著被粗暴撞擊后的悶痛。她邁開步子,像一個終于被上了發(fā)條的人偶,帶著一種被抽空靈魂后的機械感和刻意模仿的疲憊松散姿態(tài),拖著步子,一步,一步,沿著荒僻的石子小徑,走向那棟隱藏在御花園深處、被巨大古槐垂下的枝干半掩著的灰白色二層小樓——舊檔房。手中的那份“物料支領單”副本,此刻顯得如此單薄可笑。

樓內(nèi)彌漫著陳年積壓的紙張和塵埃共同釀造出的、一種沉悶腐朽的氣息。一盞油燈在盡頭的木柜臺前搖曳著極其微弱的光暈,昏黃的光圈勉強驅(qū)散幾步之內(nèi)的濃重昏暗,在深褐色的老舊梁柱和堆疊到頂?shù)拿蓧m卷宗柜子上投下幢幢巨大、怪誕搖晃的黑影。一個同樣穿著灰撲撲粗布太監(jiān)袍服、身形佝僂的老宦官,窩在一張掉了漆的矮腳胡床上,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盹,渾濁沉重的鼾聲混合著樓內(nèi)滯澀凝重的空氣,有節(jié)奏地起伏。

徐疏影刻意放緩、加重腳步,發(fā)出清晰而疲憊的拖沓聲。老宦官沒醒,只是鼾聲停了一瞬,腦袋沉得更低,幾乎埋進胸前。

她悄然側(cè)身,繞過那簡陋的柜臺,如同幽影般滑入巨大卷宗柜架組成的迷宮深處。腳步聲被厚厚堆疊的紙冊吸收。按照蕭徹的“指令”,那份偽造的“物料支領單”,需要夾帶進北墻第三個柜子頂部角落里、那落滿灰塵的“永業(yè)十七年內(nèi)府常支簿記”最下面一本。

這位置偏僻得幾乎不會有人問津。

空氣中塵埃的味道濃得嗆人,夾雜著紙頁腐朽后特有的酸氣。指尖觸碰到那本裹著厚厚灰塵、硬皮早已被蟲蛀得邊緣發(fā)酥的簿記時,那粗糙的觸感和撲面而來的死寂氣息,讓她有片刻的恍惚。

時機到了。

胸腔里那顆心,在短暫的冰冷死寂后,驟然狂暴地擂動起來!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胸腔內(nèi)壁,帶著要把肋骨炸碎的瘋狂力量!貼身的粗布褻衣之下,那幾頁薄薄的、承載著致命兇機的“偽證”,緊貼著她心臟的位置,隨著那瘋狂擂動的節(jié)奏一起振動、灼燒!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里衣,粘膩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她僵硬的手指懸在那冊積滿厚厚陳灰的古舊簿記封皮上方,微微顫抖。時間在此刻被拉扯得粘稠無比,每一粒塵埃落下的軌跡都清晰可見,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喪鐘轟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灰塵,將那份偽造支領單放入簿記夾層的前一秒——

“嘩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紙張翻動聲,毫無征兆地自身旁側(cè)后方的柜架間隔里響起!

如同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死寂的檔房深處炸裂!

徐疏影背脊瞬間繃成一張拉到極致的硬弓!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足底驟然涌上頭頂!幾乎要凍結(jié)住她全身的血液和呼吸!

她猛地縮回手!身體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已經(jīng)做出了本能的反應——她沒有立刻轉(zhuǎn)頭去看,而是像受驚的老鼠般,猛地將整個身體縮向更深的、靠墻一摞倒塌堆放的陳舊文書卷宗形成的狹小三角陰影里!動作快得帶起一小股微弱的氣流,卷動了空氣里凝固的塵埃。

腳步聲緊跟著響起。

不再是小心翼翼的翻動,而是清晰、沉穩(wěn)、帶著一種慣常的節(jié)奏感,一步步地靠近。來人似乎并未刻意放輕動作,踩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發(fā)出嚓嚓的細微聲響。

那腳步聲很穩(wěn),不疾不徐,最終停在了她藏身的這堆廢舊文卷對面隔著一條窄窄過道的另一排柜架前。

徐疏影蜷縮在陰影夾角的最深處,最大限度地屏住了呼吸。心臟在狂跳過后,被一種冰冷的沉寂攫住。她微微抬起眼皮,極其小心地將目光向上、透過堆放散亂卷宗留下的狹窄縫隙,向聲音來源的方向投去一瞥。

視線被層層疊疊的文書遮擋了大半,只能看到對面靠墻柜架上投下的一部分暗沉光影。昏黃跳動的油燈光線艱難地穿過層層障礙,吝嗇地涂抹過來一點模糊輪廓——

那是一個穿著深靛青色宮廷侍衛(wèi)服的高大身影,腰身緊束,佩刀被暗影吞沒,只留下一道流暢筆直的線條,勾勒出極具力量感的下盤,如同磐石沉穩(wěn)地釘在那里。但光線只能打亮他的肩背和半個后腦勺,面容完全隱藏在柜架的濃重陰影里,只有一截線條略顯緊繃的冷硬下頜線條在昏暗光暈下微微勾勒出來。

他站在那里,似乎在專注地翻找著什么。粗糙的手指從密密麻麻的卷冊脊背上滑過,動作不緊不慢,每一分移動都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仿佛目標明確。偶爾有一冊書被抽出,卷宗發(fā)出細微干澀的摩擦聲,在死寂的檔房里清晰可聞。片刻后,書冊又被無聲地、嚴絲合縫地塞回原位。一絲不茍。

時間被無限拉長。徐疏影全身的肌肉都僵硬如石雕,只有掌心和里衣下的灼熱感是唯一能證明她還活著的標記。每一次那人手指拂過書脊的細微聲響,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針,扎進她緊繃至極的神經(jīng)末梢。她能感覺到里衣那粗糙的布料,正緊緊地貼著心臟下方那塊灼燒般滾燙的“偽證”,每一次呼吸,那東西的存在感都如芒在背。

冷汗沿著鬢角流下,滑過光潔冰涼的耳廓,最終滴落在胸口的衣料上,留下一小片更深的濕冷印記。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數(shù)十個心跳,或許有一個時辰。那人似乎終于結(jié)束了他的翻找。只聽一聲極輕的、冊頁被合攏放好的輕響。然后,那沉穩(wěn)的腳步聲重新響起,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由近及遠,最終消失在檔房入口處那片搖曳的昏黃光暈中,只留下依舊連綿不歇的、老宦官渾濁的鼾聲。

油燈被那侍衛(wèi)經(jīng)過帶起的微弱氣流攪動,火焰猛地搖晃了一下,光影陡然扭曲搖曳了一瞬。就在那光影最動蕩的一剎那,徐疏影借著陰影縫隙捕捉到一抹微光在那深靛青色侍衛(wèi)服下擺邊緣一閃而過——一道暗繡上去的金色鸞鳥尾羽花紋!在如此低階侍衛(wèi)的服飾上,顯得既僭越又詭異!

鸞鳥…那是大公主徽記!

徐疏影瞳孔猛地收縮!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東宮太子與大公主的爭斗已是朝廷禁忌!東宮與鸞鳥的影子在此時此地交匯……意味著什么?!

檔房里那令人窒息的重壓并未因侍衛(wèi)的離去而減輕半分,反而如同沉入更深、更冰冷的黑暗水底。徐疏影蜷縮在角落里,全身的肌肉繃緊到了極致,直到那沉穩(wěn)得令人心悸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入口處那點微光里,她才像驟然被剪斷了提線的木偶,脫力般沿著冰冷潮濕、布滿灰塵的墻根,緩緩滑坐下來。

冷汗早已浸透里衣,粘膩冰涼地貼著皮膚,激得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噤。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像發(fā)了瘋的鼓槌,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肋骨,幾乎要破腔而出,喉嚨口干澀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藏在懷里的那幾張薄紙,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緊貼著心口,燙得她渾身顫抖。

東宮!鸞衛(wèi)!

這幾個字如同帶血的尖錐,一下下狠狠扎進她因恐懼而幾近空白的腦海。蕭徹要她栽贓的對象是東宮太子!可他的人竟尾隨而至,在這存放要命賬目的檔房深處現(xiàn)身?是監(jiān)視,是巧合,還是……更深的布局?

濃重的灰塵氣息混雜著紙張腐朽的霉味,嗆得她喉嚨發(fā)癢,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將那聲致命的咳嗽壓回咽喉深處,只在喉嚨里發(fā)出幾聲沉悶、壓抑到扭曲的嗚咽。鐵銹味在舌尖彌漫開來。

必須完成!無論這是不是另一個陷阱!她沒有退路!父親的族印,那扭曲的獸面徽記……唯有攪動這泥潭最深處的黑暗,才有掙扎的可能!

她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抬起頭,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目光在昏暗中如同淬過火的刀子,帶著孤獸瀕死的兇狠,死死釘向那個目標——三柜頂上的角落,那落滿厚厚陳灰的“永業(yè)十七年內(nèi)府常支簿記”。封皮上深褐色的硬紙殼,在灰塵下露出一點堅硬的棱角,如同一個冰冷而沉默的墳塋口。

她動了。動作不再是方才的輕緩踟躕,而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孤注一擲的狠戾,迅疾無聲地鉆出藏身的角落,一步踏前,足尖發(fā)力,毫不猶豫地踩上一旁堆積散落的、略矮一些的廢舊卷宗堆。

“咯吱——”陳腐的書頁在她腳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腳底的滑膩感讓她身體微微一晃,但她猛地用手撐住旁邊冰冷落滿灰塵的柜架側(cè)板,穩(wěn)住身形。腳下是散亂的紙張和朽脆的木片,冰冷粗糙的柜壁觸感透過單薄的袖管傳來。

手指閃電般探出,精準無比地抓住那本堅硬冰涼的簿記硬封邊角!入手是刺骨的冰涼和厚重灰塵的粗糲感。她不敢稍有耽擱,借著抓握的力道猛地將它抽離滿是灰塵的角落!

“嘩——”

伴隨著一股濃得嗆鼻的陳年積灰被激起、翻滾,那本厚重的簿記終于被她緊緊攥在冰冷的掌中!沉甸甸的,像一塊剛從墳里掘出的冰冷墓碑。

沒有半分猶豫,她甚至沒敢抬眼去仔細看那發(fā)黃的簿冊本身,所有動作都憑借方才那一眼所確定的位置和此刻奔涌不歇的絕命狠勁!

左手緊握著簿記,拇指和食指粗暴地掀開那厚重僵硬的封皮!

封皮下露出的并非想象中整齊碼放的內(nèi)頁,而是幾張因年深日久、受潮板結(jié)而顏色發(fā)烏發(fā)黃、邊緣翹起變形的硬紙片!那是多年未被翻動的憑證硬頁,像干枯的樹皮一樣緊貼在一起。

蕭徹指定的夾層,就在這堆硬頁下面!

就是此刻!她左手死死壓住硬皮封面,穩(wěn)住這沉重的簿子。顫抖得幾乎痙攣的右手,如同撲向獵物的毒蛇,猛地探入自己胸前那早已被汗浸透的里衣!

指尖觸碰到的是冰冷柔軟的衣料下劇烈搏動的心臟,和那滾燙堅硬的薄紙邊緣!

一勾,一拽!

帶著自己體溫和汗水的、那幾張輕飄飄卻又重若萬鈞的“東西”,已經(jīng)被她掏了出來!紙張在汗水和體溫的作用下變得微有韌性,不再那么脆弱易破。借著昏暗的光線,她甚至來不及看它們一眼——那扭曲的獸面如同毒蟲在紙上扭動。

右手如同握著燒紅的烙鐵,動作帶著決死的狠絕,粗暴地強行塞入那板結(jié)發(fā)黃、邊緣如枯葉般翹起的硬頁下方!

刺啦!

一聲極其微弱、卻在此刻死寂檔房中如同驚雷裂帛般的撕扯聲驟然響起!

是那硬頁邊緣極其脆弱的部位!在她不顧一切的蠻力強行插入下,不堪重負地被硬生生撕扯開了一道半寸長的小裂口!

微涼的簿記內(nèi)頁硬紙,摩擦著腕部的皮膚,帶著紙頁特有的粗糲與冰涼感。

徐疏影的心臟在這一刻仿佛驟然炸開!撕裂聲如同喪鐘在死寂檔房里轟鳴!全身血液瞬間逆流!

幾乎是在裂帛聲響起的同時!

檔房門口那昏黃搖曳的油燈光影猛地一晃!

那個本已沉沉入睡的老宦官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針驟然扎醒,渾濁沉重、節(jié)奏規(guī)律得令人窒息的鼾聲猝然中斷!如同被憑空斬斷的琴弦!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氣息如同極地的寒風,驟然從檔房入口處的昏暗中席卷而來!無聲,卻帶著凍結(jié)靈魂的殺機!

老宦官干癟的身子在矮腳胡床上猛地抽動了一下!那顆低垂的、布滿干硬褶皺的頭顱,極其緩慢、帶著骨頭摩擦般的滯澀感抬了起來。渾濁昏花、布滿黏膩黃眵的眼珠子,如同鑲嵌在破敗泥塑上的兩顆混濁骯臟的玻璃球,里面沒有半分睡夢初醒的懵懂,只有一種令人骨髓生寒的、凝固的、仿佛沉淀了千年冰冷塵埃的死寂!目光粘稠如同毒蛇的濕涎,精準地穿透層層疊疊書架的阻礙,瞬間鎖定了角落暗影中那僵滯的身影!

時間與呼吸在徐疏影身上完全凍結(jié)!冷汗從額角瞬間匯聚成滴,滾落,砸在灰塵遍布的地板上,發(fā)出沉悶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噗”聲。

在那死寂目光的重壓和刺入骨髓的恐懼本能驅(qū)使下,她那只尚未完全從簿記夾層中抽出的右手,如同被千萬條冰冷的絲線纏住猛地向后拉回!腕部擦過粗糙堅硬的板結(jié)硬頁邊緣,留下一道瞬間泛白的劃痕,帶起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灰塵浮動。

同時,左手抓著那本巨大沉重的簿記,用盡僅存的力氣,狠狠向書架上那個布滿灰塵的角落空位塞去!

沉悶的撞擊聲。

厚重的簿記棱角狠狠砸在書架上排另一本卷宗的硬殼脊背上!幾頁陳舊的紙灰簌簌落下,在昏黃微光中如同彌漫開一小片嗆人的灰霧。

那老宦官的視線,如同生了銹的鈍刀子,在她臉上刮過!沒有挪開!那死寂的目光如同濃重的鉛液,沉沉地澆鑄在她身上。整個檔房里的空氣凝滯成冰冷的鉛塊,擠壓著胸腔。

時間如同跛足的垂死老獸,在凝滯中一分一秒地拖行。

仿佛過了一百年,也仿佛只是一瞬。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視線幾乎要壓碎她每一根神經(jīng)時,老宦官那張干癟枯硬的樹皮臉,紋絲未動。只有那渾濁眼珠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一點渾濁光暈轉(zhuǎn)動了一下,像渾濁泥潭下的腐葉翻了個身。接著,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含混不清、更像是氣流堵在痰液里來回攪動的渾濁嘆息。他慢吞吞地、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似的,將那顆沉重的頭顱,極其僵硬地重新垂落下去,埋回胸前,恢復了那種半死不活的木然姿態(tài)。

渾濁粘滯的鼾聲,重新在凝滯的空氣中響了起來,一聲又一聲,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卡在生銹喉嚨里的破風箱。

徐疏影緊貼冰冷的木質(zhì)卷宗柜架,如同瀕死的壁虎死死吸附在墻壁上,指尖刺入木架棱角的縫隙,冰冷的疼痛感是唯一對抗昏厥的支撐。她僵立良久,直到確認那目光確實移開、那代表著死亡威脅的沉重氣息暫時遠離,才如同從深水中掙扎浮出的溺水者,急促地深深吸了一口腐朽塵埃的氣息。冰冷的空氣灌入灼痛的肺腑。

她強迫自己挪動仿佛灌了沉重鉛塊的腿,動作僵硬遲滯如同生銹的機括,悄無聲息又無比緩慢地,一步步倒退著滑離那個散發(fā)著致命氣息的角落。后背始終緊靠著冰冷的木架,每一步都踏在灰塵和腐朽的紙堆上,發(fā)出輕微的、令人心悸的聲響,卻又被老宦官那更醒目的斷續(xù)鼾聲巧妙地掩蓋。

終于繞到書架盡頭、臨近門口那片略為開闊、被油燈微光勉強打亮的區(qū)域。

“吱呀——”

沉重破舊的木門在她身后被從外面推開,帶進來一股更冰涼的夜風。她沒有立刻邁出,在門檻上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剎。

目光像毒蛇的芯子,無聲無息地掠過那個縮在胡床上、仿佛一團死物的枯瘦老宦官。油燈昏黃微弱的光線無力地跳躍,在他臉上、身上拉出濃淡不均、輪廓扭曲的陰影。只有那隨著極其微弱呼吸而起伏的肩頭,才勉強透著一絲“活物”的氣息。一切如常。

徐疏影挪動腳步,走出了舊檔房。冰冷的門軸在她身后發(fā)出合攏的嘆息。腳步踏入更濃重的寒氣,沿著來路,一步步向著那吞噬一切活氣的東偏殿而去。每向前一步,心口那塊致命的薄絹就越發(fā)滾燙灼人,幾乎要焚穿皮肉。

東偏殿如墨浸透的窗紙,透出唯一一點搖曳、仿佛隨時會熄滅的殘燭幽光,像黑夜獨眼。

她推門而入。

殿內(nèi)的空氣,是濃得化不開的藥汁氣息沉淀后的、一種接近死水的沉悶腐朽。燭光在巨大空曠的空間邊緣無力掙扎,殿心被一種更沉黯的死寂占據(jù)。

那云水青色的寬衫身影,依舊斜倚在錦榻邊緣,維持著她離開時的姿態(tài),如同凝固的玉雕。墨色長發(fā)垂落,遮去了大半面容,只余一個線條過分利落的下頜弧線在燭光邊緣隱約浮現(xiàn),蒼白得毫無溫度。一動不動。時間仿佛在此處靜止。

徐疏影像一道飄忽的、沒有重量的影子,無聲地停在了距離錦榻約五步之遙的陰影里。手中那份表面清白的物料文書孤零零地呈著,如同冰冷無言的罪證。

她微微垂下眼瞼,靜待。

殿內(nèi)的空氣凝滯粘稠,只余燭火燃燒時偶爾炸開的細微噼啪。過了很久,久到她幾乎以為榻上的人已在昏睡中凝固。

“辦成了?”聲音從陰影深處低低浮起,微啞,如同冰封河面第一次細微的開裂,帶著藥氣浸透后的涼,沒有絲毫波瀾。像是一句隨口問的天氣。

徐疏影下頜的線條繃緊了寸許,喉頭動了動,擠出一個同樣毫無情緒的字:“嗯?!甭曇舾蓾孟窨萑~摩擦。

又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流淌。燭火不安地跳動了一下,在墻上拖出一個巨大而扭曲晃動的影子。

就在她以為這場對話會就此終結(jié)于這一個字的冰冷回響中時——

那只隨意搭在錦墊上的、骨節(jié)修長卻異常蒼白的手,緩慢地動了一下。

指節(jié)分明、如同精心雕琢過的玉色五指張開,掌心向上攤開,一個無聲的、不容抗拒的示意。燭火的光暈吝嗇地舔舐著他微透青筋的手背,更顯得那肌膚脆弱近乎透明。

她向前一步。陰影從她身上褪去少許,冷光爬上她的下頜、光潔冰涼的頭頂。指尖帶著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將那份記載口糧名冊的粗紙薄頁,輕輕放入他冰涼干燥的掌中。皮膚的接觸一觸即分,如同被毒蛇的信子瞬間舔舐過,留下冰冷的戰(zhàn)栗。

他沒有立刻看。那攤開的手掌虛攏著,仿佛握著的不只是一張紙,而是某種沉重無形之物。

“鸞衛(wèi)……”徐疏影的聲音在凝滯的死寂里響起,字句如同冰棱從齒間艱難擠出,帶著摩擦的寒氣,“……在檔房。”

黑暗陰影里,九皇子蕭徹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猛地掀起一絲極其尖銳的漣漪!如同平靜死水驟然投入石子!那漣漪瞬間擴散、凝結(jié)、又沉凝為更深的墨黑!

他攤開的手掌猛地收緊!那份輕飄的紙張在指間發(fā)出刺耳的脆響褶皺!

“看見了?”

“……看見了?!彼⒅约赫粗覊m和掌心血痕的鞋尖。那暗繡的鸞鳥尾羽,在搖動的光影里,恍如帶血的翎毛一閃而逝。

“哼……”一聲短促到了極致、帶著濃重血氣與深寒譏誚的輕笑,如同冰錐劃破琉璃面,從他緊抿的薄唇邊溢出,震動了凝滯的空氣。

攤開的手掌,連同那份已然被捏出無數(shù)褶皺、邊緣幾乎撕裂的紙張,倏地收回!

緊接著,那一直被陰影吞噬的面部輪廓,以一種極其緩慢、又仿佛蘊藏著某種可怕引力的姿態(tài)向上抬起。

燭光終于吝嗇地拂過他的臉龐。依舊是那張被病痛刻上灰敗烙印的臉,但此刻覆蓋其上的,卻是一種仿佛千年寒潭陡然被投入火種、驟然爆開卻瞬間被冰封住的、近乎撕裂般的猙獰狂熱!那狂熱藏在眼底最深處的熔巖里,翻騰著,卻被一層更沉厚更冰冷的墨色強行壓制、覆蓋。

他那雙深不見底、如同吸納了所有夜色的黑眸,鎖定了徐疏影低垂的眼。

“怕嗎?”低啞的嗓音里淬著毒。

怕嗎?那一瞬間,驗身房刺骨的寒刃、御花園中扼喉的窒息、檔房角落里撕裂帛音的驚心、以及那死寂目光的黏稠與殺機……無數(shù)碎裂的恐懼碎片如同冰針般刺入腦海。她喉嚨發(fā)緊,幾乎說不出一個字。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脆弱的傷口,劇痛換來一絲清明。

“怕?!彼龔凝X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

蕭徹的目光如同浸透了冰與火的毒液,細細地、一寸寸地刮過她低垂的眉睫,光潔的頭皮下繃緊的青筋,最后落回她那因恐懼而微顫、卻強撐著如同石雕的下頜線。

那張因常年病氣而顯得過分削瘦蒼白的臉上,病態(tài)的灰敗如同潮濕的苔蘚,在燭光的邊緣蔓延滋長。然而,他的唇角,卻驟然向上挑起一個極深、極冷、弧度鋒利得像是淬毒刀鋒的奇異笑容。那笑容撕扯開緊繃的面容肌理,露出森白的齒尖,帶著一種混合了劇痛與極度癲狂的扭曲快意。

“怕就對了?!彼偷偷卣f,聲音如同從萬丈玄冰下透出的鬼氣,每一個字都帶著致命的重量砸在凝滯的空氣里,“徐小姐,”第一次,他準確地戳破她的偽裝,那稱謂如同燒紅的鋼釘釘入她的身份!但他毫不在意,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嘲諷,“你以為太子為何急著殺你父兄滅你滿門?因為他們太干凈!干凈得礙眼,干凈得讓人想撕碎了看看下面藏沒藏東西!”

他微微向前傾身,那張被燭火勾勒出詭異光影、病氣與陰鷙纏繞的臉龐猛地貼近!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草藥氣息裹挾著一股如同猛獸撕開偽裝后噴吐出的血腥與暴戾,直接沖入徐疏影的鼻腔!

“這朝堂的戲,不是唱給清官看的?!彼⒅E然收縮的瞳孔,一字一頓,如同在靈魂深處鐫刻死亡的箴言,“得用血來演!流不夠,刀就得自己去借!去偷!”

他猛地攥緊手中的紙,那份徐家的“命書”在他指下如同枯葉般劇烈扭曲變形!

“太子的人聞著味兒就來了?呵…”蕭徹發(fā)出一聲短促尖銳的冷笑,如同夜梟啼血,“他們怕的不是什么真相狗屁!”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壓抑到極致,每一個字都如同淬了劇毒的冰凌,狠狠鑿進徐疏影的耳膜:

“他們怕的是龍椅下流的血……還不夠多!”

狂氣陡然收斂,如同毒蛇瞬間縮回致命一擊前的蓄勢。他微微后退,重新倚回錦榻的陰影深處,仿佛剛才那傾瀉的狂怒只是燭光跳動下的幻影。

只有那份被他緊攥的、幾乎要撕裂的紙張,和空氣中殘留的那股如同鐵銹與腐爛混合的、暴烈狂躁的余燼氣息,證明著方才發(fā)生的一切。

蕭徹的目光沉下來,如同覆蓋上了一層萬載玄冰,幽冷地盯著徐疏影慘白如紙的臉。

“天亮前,去西華門外柳樹旁第三塊石板下,”他聲音恢復那種毒蛇般的冰冷平緩,每一個字都帶著黏稠沉重的惡意,“拿走他們要的東西。”

他攤開手掌——那張皺巴巴的紙上,多了一處他用指甲硬生生劃出的扭曲符文!墨痕未干,新鮮得如同暗紅的血在紙上流淌!符紋粗陋、扭曲、透著一股原始的惡意,像一個詛咒。

“把那東西……塞進他們今夜本該拿到的那只黑匣子夾層里?!?/p>


更新時間:2025-08-11 16:1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