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刪?!鄙蝰Y把相機揣進懷里,像藏了個寶貝,“這是我的私藏,不給別人看。”
林硯的耳尖有點燙,轉身朝著鐵軌盡頭走去。微風輕拂,心里那點莫名的躁動,平靜了些。沈馳跟在他身后,腳步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走到鐵軌轉彎的地方,能看到遠處的城市亮起點點燈火,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沈馳忽然停下腳步,從包里掏出相機,對著夜空拍了張照。
“你看,城市的光和星星的光,其實差不多?!彼钢聊徽f,“都在黑夜里亮著,只是一個近,一個遠。”
林硯看著照片,城市的光暈在黑夜里暈開,而頭頂?shù)男切牵∈鑵s明亮,像被人撒了把碎鉆。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直站在城市的光暈里,卻忘了抬頭看星星。
“下次,我?guī)闳タ礇]有光污染的星星。”沈馳說,語氣里帶著點篤定,“比任何地方的都亮?!?/p>
林硯“嗯”了一聲,心里卻不淡定了,他很少跟別人一起出去。
回去的時候,公交已經(jīng)停運了。沈馳攔了輛出租車,把副駕駛的位置讓給林硯,自己坐在后排。車里放著舒緩的音樂,司機開得很慢,窗外的路燈在林硯的眼里一盞盞往后退
林硯側頭看著窗外,忽然覺得,沈馳就像這流動的光,帶著他,一點點走出那個只有松節(jié)油味道的畫室,看到了更多的顏色和形狀。
到了畫室樓下,沈馳付了錢,跟著林硯下車。夜風有點涼,吹得林硯縮了縮脖子。沈馳脫下自己的棕色外套,不由分說地披在他肩上,帶著點淡淡的皂香和陽光的味道。
“別感冒了。”他柔事聲地說,沈馳比林硯高一個頭,大概一米八幾。
林硯想說“不用”,抬頭卻被沈馳的目光按住了。他的眼睛在路燈下,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讓人移不開視線。
“那幅咖啡杯,畫好了給我看?!鄙蝰Y忽然說。
“好?!?/p>
“下次去爬山,記得穿舒服點的鞋?!?/p>
“好。”
“我明天要去鄰市拍個展,大概三天回來?!鄙蝰Y的聲音低了些,“回來再找你。”
林硯抬頭看他,路燈的光落在沈馳的半邊臉上,明暗交錯。他本想說“一路小心”,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嗯”。
沈馳笑了笑,沒再說什么,轉身朝著街角走去。
林硯站在原地,披著沈馳的衣服,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慢慢上樓。外套的溫度還沒散去,裹著他,像個溫柔的繭。
推開畫室的門,空氣里的松節(jié)油味道似乎淡了些,混進了點皂角香。他走到畫架前,看著那只斷了柄的咖啡杯,忽然拿起畫筆,在裂痕里,添了點沈馳說的暗紅。
暗紅色在灰調里慢慢暈開,像道藏不住的心事。
林硯放下筆,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的路燈。光線下,鐵軌的影子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樹影婆娑,和遠處城市的燈火。他忽然覺得,那些曾經(jīng)以為永遠不會相交的線,或許在某個瞬間,也能被光溫柔地連在一起。
他把沈馳的照片從木盒里拿出來,第三張日出,被他放在了畫架旁。晨光里的城市輪廓,和畫稿上的咖啡杯,隔著半米的距離,安靜地對視著。
那天晚上,林硯沒鎖畫室的門。他想,也許沈馳回來得早,會像第一次那樣,直接推開那道虛掩的縫隙,帶著一身的光和風塵,笑著問他:“里面有人嗎?”
夜風吹進來,吹動了畫架上的畫布。林硯躺在床上,聞著沈馳外套的味道,第一次覺得,獨處的畫室,原來也可以這樣熱鬧。
沈馳回來那天,林硯正在給畫架上的咖啡杯補最后一筆。
暗紅色的裂痕被他用干筆掃出細碎的飛白,像結了層薄痂,不仔細看幾乎發(fā)現(xiàn)不了,卻又像根細小的刺,扎在畫面最顯眼的地方。
他放下畫筆時,指腹沾了點暗紅。
畫室的門被推開時,他以為是風。直到聽見熟悉的帆布包落地的聲音,才猛地回頭。
沈馳站在門口,風塵仆仆的,連帽衫的領口沾著點草屑,臉頰被曬得更黑了,唯有眼睛亮得驚人,像夜空的星星閃爍。他手里捧著個牛皮紙包,看到林硯回頭,嘴角瞬間上揚。
“我回來了”
林硯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的暗紅顏料蹭在畫布邊緣,洇出個小小的圓點。他想說“歡迎回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什么時候到的”。
“剛下火車,直接過來了?!鄙蝰Y走到畫架前,目光立刻被那只斷柄的咖啡杯吸住,“畫完了?”
“嗯?!?/p>
“這道紅加得好?!鄙蝰Y的指尖在畫前懸了懸,沒敢碰,“像憋著口氣,沒散?!?/p>
林硯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暗紅還沒干透。他忽然想起沈馳說的“疼”,原來真的能在顏料里藏住心緒。
“給你的?!鄙蝰Y把牛皮紙包遞過來,里面是本厚厚的攝影集,封面上印著鄰市的老街,“拍的當?shù)仫L物,洗了本精裝版,送你。”
林硯接過來,封面的紙質很厚實,帶著點磨砂的質感。
翻開第一頁,是清晨的巷口,賣豆?jié){的老人推著三輪車走過,蒸汽在晨光里漫成一片白霧,車鈴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個殘缺的句號。
“拍這個的時候,老人說他在這條街賣了四十年豆?jié){?!鄙蝰Y湊過來看,肩膀幾乎貼著林硯的胳膊,“每天三點起床磨豆子,雷打不動?!?/p>
林硯的指尖拂過照片里的蒸汽,仿佛能摸到那點暖乎乎的濕意。他忽然發(fā)現(xiàn),沈馳拍的照片里,很少有宏大的風景,更多的是這些帶著生活褶皺的瞬間——晾在竹竿上的藍印花布,蹲在墻根下棋的老人,趴在窗臺上打盹的貓。
“你好像很喜歡拍這些。”林硯說。
“嗯,”沈馳的聲音很輕,“這些東西才活得扎實。風景再好看,少了人味兒,就像……,說不上來,反正很寡淡?!?/p>
林硯想起自己畫的那些靜物,蒙著白布的椅子,半杯冷掉的茶,確實都少了點“人味兒”。直到沈馳出現(xiàn),畫室里才開始有面包的麥香,咖啡的苦味,還有他說話時帶起的風。
“餓不餓?”沈馳忽然問,“我知道附近有家餛飩攤,味道絕了?!?/p>
林硯看了眼窗外,天已經(jīng)黑。他猶豫了半秒,點了點頭。
餛飩攤擺在街角的老槐樹下,只有兩張折疊桌。老板是對中年夫妻,見了沈馳就笑著打招呼,顯然是熟客?!靶∩?,又帶朋友來?”
“嗯,給我來兩碗鮮肉餛飩,多放辣?!鄙蝰Y拉開椅子讓林硯坐,自己則跑去幫老板端面。
晚風帶著點槐花香,混著餛飩湯的熱氣,漫在空氣里。林硯看著沈馳的背影,他穿著灰黑色的沖鋒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被曬出的黑白交界線,正和老板娘說著什么,笑得露出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