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那個雨夜，父母帶著全部家當(dāng)消失了。 只剩六歲的哥哥死死攥著我的手。 “茵茵別怕，哥哥撿瓶子養(yǎng)你?！?寒冬里的爛水果，天橋下的刺骨風(fēng)，哥哥背上那道疤是護(hù)我的勛章。 直到遇見劉老師夫婦，他們啃著咸菜供我們讀書。 十年后我站在上海云端，把豪宅鑰匙放進(jìn)哥哥掌心：“哥，我們到家了?！?生父母卻跪在門外哭喊：“女兒，我們當(dāng)年是被逼的?。 ?我撕碎親子鑒定甩在他們涕淚橫流的臉上。 “滾！別臟了我哥的地界?！?“他活不過三十歲，拜你們十五年前那場‘意外’所賜?！?——而我拼死賺來的每一分鐘，都只用來陪他倒數(shù)。
雨水不是水，是無數(shù)冰冷的針，扎透我單薄的衣裳，鉆進(jìn)骨頭縫里。天像一塊臟透了的灰布，沉沉地壓下來，要把巷子里歪斜的木板房碾碎。我死死抱著哥哥陳磊的手臂，像抓著最后一根浮木。每一次炸雷滾過，我就猛地一抖，恨不得把自己縮進(jìn)他同樣冰涼瘦小的身體里去。
“哥哥…”牙齒在打架，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媽媽爸爸…回來沒？”風(fēng)把我的嗚咽撕碎了，扔進(jìn)雨聲里。
哥哥沒說話。他摟著我的手臂勒得更緊，幾乎要把我嵌進(jìn)他單薄的胸膛。我感覺到他小小的身體繃得像塊石頭，下巴死死抵著我的頭頂，那雙早早就沒了孩子氣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破木板門。門外是嘩啦啦的雨簾，門內(nèi)是死一樣的寂靜和冰冷。
時間粘稠地爬著，每一下都像鈍刀子割肉。那扇門，固執(zhí)地緊閉著，隔絕了一切希望。
哥哥突然掰開我緊抓著他衣服的手，動作有點(diǎn)重，帶著一種我說不出的慌亂?！耙鹨鸸?，”他聲音啞得厲害，“別動，哥…出去看看。”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像只受驚的小貓，躡手躡腳挪到門邊，拉開一條縫。刺骨的風(fēng)裹著雨水狠狠灌進(jìn)來，撲了他一臉。他探出頭去，只有黑沉沉的雨幕，巷子里空空蕩蕩。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小小的背影猛地僵住。下一秒，他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爸！媽！”他的呼喊穿透雨幕，又瞬間被更大的雨聲淹沒。
我跌跌撞撞跑到門邊，只看到他瘦小的身影在泥水里瘋了一樣轉(zhuǎn)圈，徒勞地喊著，叫著。冰涼的雨水砸在我臉上，和不受控制涌出的熱淚混在一起。哥哥踉蹌著跑回來，渾身濕透，腿上全是泥漿。他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肩膀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他伸出手，在門后的角落摸索。那里放著他存寶貝小鋼镚兒的鐵皮糖盒。他抖抖索索地拿起盒子，下面壓著一張被雨水泡得發(fā)軟的紙。
借著破窗外慘淡的天光，我看清了紙上暈開的、歪歪扭扭的字跡：
磊仔，茵茵，莫怪爸媽狠心。養(yǎng)不起，沒辦法。你們…各自尋個好去處吧。
空氣凝固了。
哥哥的身體猛地篩糠一樣抖起來，攥著那張紙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死死咬著嘴唇，我看著鮮紅的血珠滲出來，又立刻被雨水沖刷掉。那張承載著巨大背叛的紙，在他手里發(fā)出瀕死的呻吟。
四歲的我，不懂什么叫“養(yǎng)不起”，什么叫“尋去處”。我只知道爸媽不見了，不要我們了。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手攥緊了我的心臟，我手腳并用地爬過去，冰涼的小手緊緊抓住哥哥沾滿泥水的手腕。
“哥哥…”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眼淚洶涌地流，“哥哥不走…”我本能地只知道抓住他。
哥哥猛地抬起頭，眼睛紅得像要滴血。他大口喘著氣，那氣息帶著冰碴子。他胡亂地把那張可怕的紙揉成一團(tuán)，狠狠塞進(jìn)褲子口袋最深處，像是要把這個魔鬼關(guān)進(jìn)去。然后，他轉(zhuǎn)向我，嘴角用力向上扯，想給我一個笑?？赡切Ρ瓤捱€難看，擠出來的全是絕望。
他冰涼粗糙的手擦過我的臉，抹掉雨水和淚水，動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他的聲音很輕，卻像燒紅的鐵釬，狠狠烙進(jìn)了我四歲的靈魂深處：
“茵茵別怕?！?/p>
“以后…哥哥撿瓶子養(yǎng)你?！?/p>
那一夜的雨聲和哥哥嘶啞的承諾，成了我往后十年揮之不去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