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巾上的云紋在指尖摩挲出細碎的聲響,蘇瑤低頭盯著裙擺上那片深褐色的酒漬,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來北京的那天。
也是這樣冷的秋天,她拖著個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站在國貿(mào)大廈樓下,仰頭看那些直插云霄的玻璃幕墻。陽光反射下來,晃得她睜不開眼,就像此刻宴會廳里的水晶燈,璀璨得讓人自卑。
那時她總覺得,只要夠努力,總有一天能走進那片光里??涩F(xiàn)在才明白,有些光,是需要踮起腳尖也夠不著的天塹。
“瑤瑤!你沒事吧?”趙姐急匆匆地跑過來,手里還拿著半杯沒喝完的紅酒,看見她滿身的狼藉,臉瞬間白了,“怎么搞的?林薇薇那女人又欺負你了?”
蘇瑤搖搖頭,把絲巾疊好塞進禮服口袋里,指尖還殘留著真絲的涼意:“沒事,趙姐,我想先回去了。”
“回去?”趙姐瞪大眼睛,“你瘋了?晚宴才剛開始!沈總都來了,你就這么走了?”
提到沈逸,蘇瑤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識地往宴會廳深處望去,水晶燈的光層層疊疊,哪里還看得見那個深灰色的身影。他就像一陣風(fēng),吹過她死水般的生活,掀起漣漪,又迅速消失,只留下那條價值不菲的絲巾,提醒她剛才的一切不是夢。
“我這樣……也見不了人了?!彼读顺度箶[,酒漬已經(jīng)暈開,像朵難看的花。
趙姐這才注意到她的禮服,氣得直跺腳:“林薇薇這個賤人!我去找她理論!”
“別去了,趙姐?!碧K瑤拉住她,聲音疲憊,“我們斗不過她的?!?/p>
趙姐看著她通紅的眼角,最終嘆了口氣:“算了算了,先去洗手間擦擦吧,我車里有件備用的外套?!?/p>
洗手間的鏡子里,映出個狼狽的身影。蘇瑤擰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撲在臉上,讓她稍微清醒了點。她掏出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裙擺上的酒漬,可香檳的顏色早就滲進了綢緞里,越擦越臟。
隔間門“砰”地一聲被推開,林薇薇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個助理,手里拿著件新的禮服。她看見蘇瑤,冷哼一聲:“怎么?還沒走?等著被沈總可憐嗎?”
蘇瑤沒理她,繼續(xù)擦著裙子。
“別擦了,”林薇薇走到鏡子前補妝,語氣帶著施舍般的傲慢,“這種過季的垃圾,扔了算了。不像我,剛讓助理去取了件新的,Dior的最新款,也就六位數(shù)。”
蘇瑤的手頓了頓。六位數(shù),夠她爸做兩次手術(shù)了。
她轉(zhuǎn)過身,直視著林薇薇:“林老師,靠踩別人往上爬,有意思嗎?”
“有意思啊?!绷洲鞭睂χR子涂口紅,笑得得意,“這圈子就是這樣,弱肉強食。你以為沈總幫你說句話,你就能飛黃騰達了?別做夢了,他那種人,身邊的鶯鶯燕燕多了去了,你不過是他隨手打發(fā)的一個小角色?!?/p>
蘇瑤的心臟像被針扎了一下。她知道林薇薇說的是實話。沈逸是什么人?京圈太子爺,身邊的女人非富即貴,怎么可能注意到她這個小演員?剛才的出手相助,或許只是一時興起,或許只是看不慣林薇薇的跋扈,跟她蘇瑤本身,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我不需要他幫我飛黃騰達。”蘇瑤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股韌勁,“我靠自己,也能站起來。”
說完,她沒再看林薇薇難看的臉色,轉(zhuǎn)身走出了洗手間。
趙姐已經(jīng)把外套拿來了,是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裹在身上,瞬間隔絕了宴會廳的冷氣。蘇瑤低著頭,跟著趙姐往門口走,盡量避開人群的目光。
經(jīng)過香檳塔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剛才沈逸站過的地方,現(xiàn)在空著,只有那瓶82年的拉菲還放在桌上,瓶身印著金色的花紋,像個沉默的旁觀者。
“等等?!?/p>
一個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蘇瑤腳步一頓,以為是林薇薇又追了出來,剛想加快腳步,趙姐卻拉了拉她的胳膊,壓低聲音激動地說:“是沈總的助理!”
蘇瑤回頭,看見剛才那個遞給沈逸絲巾的助理正站在面前,手里拿著個精致的禮盒。
“蘇小姐,”助理的態(tài)度很客氣,“這是沈總讓我交給您的?!?/p>
蘇瑤愣住了:“沈總?”
“是的?!敝戆讯Y盒遞過來,“沈總說,您的禮服臟了,穿著不舒服,讓您先換上這個。另外,沈總已經(jīng)安排了車送您回去。”
禮盒是深藍色的,上面印著個低調(diào)的logo,蘇瑤認得,是意大利的一個頂級定制品牌,一套禮服至少要七位數(shù)。她怎么敢收?
“不好意思,麻煩您幫我還給沈總吧,我不能收?!碧K瑤把禮盒推了回去。
助理卻沒接,只是微微欠身:“蘇小姐,這是沈總的意思,我只是執(zhí)行命令。而且,這禮服是全新的,沒穿過,您不用擔心。”
他的語氣很溫和,卻帶著種不容拒絕的堅持。蘇瑤看著那個禮盒,又想起剛才沈逸遞絲巾時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說不出的復(fù)雜。
“拿著吧,瑤瑤。”趙姐在旁邊急得直使眼色,“沈總一番好意,別拂了面子。”
蘇瑤咬了咬唇,最終還是接過了禮盒。禮盒很輕,卻像有千斤重,攥在手里,手心都出了汗。
“謝謝沈總,也謝謝您?!彼吐暤馈?/p>
“不客氣?!敝硇α诵?,“車就在門口等您,車牌號是京A·88888。”
蘇瑤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京A·88888,是沈逸的車。他竟然把自己的車用來送她?
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助理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了。蘇瑤抱著禮盒,站在原地,看著那輛賓利慕尚靜靜地停在門口,黑色的車身像塊溫潤的墨玉,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快走吧,別傻站著了。”趙姐拉著她往門口走,一路上笑得合不攏嘴,“瑤瑤,你這次真是走大運了!沈總肯定是看上你了!”
蘇瑤沒說話,心里卻亂糟糟的。看上她?怎么可能。他不過是隨手幫了個忙,或許連她叫什么名字都記不住。
坐進車里的時候,蘇瑤還是覺得像在做夢。后座的空間很大,鋪著柔軟的地毯,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雪松味,和沈逸身上的味道很像。她把禮盒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打開。
里面果然是一件禮服,白色的絲綢,上面繡著銀色的月光花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柔和的光。裙擺很長,垂落在地毯上,像一汪流動的月光。
蘇瑤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花紋,忽然想起剛才在宴會廳里,沈逸說的那句話——“下次別穿不合腳的鞋”。
他是不是……早就注意到她的鞋跟歪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掐滅了。別自作多情了,蘇瑤。她對自己說。他只是隨口一說,你別往心里去。
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夜色里,窗外的街景不斷倒退。蘇瑤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掠過的路燈,忽然覺得很累。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林薇薇的羞辱,沈逸的出手相助,還有這個價值連城的禮盒,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蘇小姐,”前面的司機突然開口,“沈總讓我給您帶句話?!?/p>
蘇瑤回過神:“什么話?”
“沈總說,”司機的聲音很平穩(wěn),“演員最重要的是實力,不是靠別人施舍。但如果有人欺負到頭上,不用忍?!?/p>
蘇瑤的心猛地一顫。
他竟然知道她在忍?知道她在這個圈子里,一直小心翼翼地活著,不敢得罪任何人?
車停在她住的小區(qū)門口時,蘇瑤還沒緩過神來。她抱著禮盒,跟司機道了謝,推開車門下車。小區(qū)里沒有路燈,只有樓道里透出點昏黃的光,和剛才的宴會廳相比,像兩個世界。
她站在樓下,抬頭看了一眼那輛賓利慕尚,黑色的車窗倒映著她的影子,渺小又單薄。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沈逸的側(cè)臉。他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眼神落在她手里的禮盒上,沒說話。
蘇瑤愣了一下,趕緊低下頭:“謝謝沈總,禮服我會洗干凈還給您的。還有……今天的事,謝謝您?!?/p>
沈逸沒提禮服的事,只是看著她的腳:“鞋還能穿嗎?”
蘇瑤這才注意到,剛才在宴會廳里崴了一下,腳踝已經(jīng)腫了起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她慌忙點頭:“能穿,不礙事?!?/p>
沈逸的目光在她腫起的腳踝上停了兩秒,對司機說了句:“把后備箱里的藥拿來?!?/p>
司機很快拿來一個白色的藥盒。沈逸接過,遞出車窗外:“消腫的,睡前抹上?!?/p>
蘇瑤接過藥盒,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涼的觸感讓她像觸電般縮回了手。她低著頭,聲音細若蚊吟:“謝謝沈總?!?/p>
沈逸沒再說什么,只是朝司機示意了一下。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她的目光。賓利慕尚悄無聲息地駛離,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蘇瑤站在原地,手里攥著藥盒和那個裝著禮服的禮盒,站了很久。晚風(fēng)吹過,帶著點深秋的涼意,可她的心口,卻像被什么東西暖著,一點點熱了起來。
她轉(zhuǎn)身往樓道里走,高跟鞋踩在臺階上,發(fā)出“噔噔”的響聲,歪了的鞋跟磕在水泥地上,有點疼,卻不再像剛才那樣讓人絕望。
回到家,她把那件白色的禮服小心翼翼地掛在衣柜里,又把藥盒放在床頭柜上。藥盒是個普通的牌子,不是什么昂貴的進口藥,卻讓她覺得比那件七位數(shù)的禮服還要珍貴。
她坐在床邊,拿出手機,翻到媽媽的微信,打字:“媽,手術(shù)費的事不用愁了,我剛接了個新角色,片酬很高?!?/p>
發(fā)送完,她看著屏幕上自己的倒影,忽然笑了笑。
也許,林薇薇說的是錯的。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會注意到角落里的微光。
也許,她的星途,真的會因為今晚這場風(fēng)波,變得不一樣。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那件白色的禮服上,銀色的花紋閃著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蘇瑤知道,從今晚開始,她的人生,已經(jīng)悄悄偏離了原來的軌道,朝著一個未知的方向,緩緩駛?cè)?。而那個方向的盡頭,站著一個叫沈逸的男人,和他袖口那個耀眼的“逸”字紋章。
賓利慕尚駛離老舊小區(qū)時,沈逸正靠在后座看文件。
林舟從后視鏡里偷瞄了一眼,見他指尖在“星光影視第三季度虧損項目名單”上劃了道紅圈,趕緊解釋:“沈總,那個《長安月令》的項目,原本定的女主是林薇薇,但她最近負面新聞太多,粉絲脫粉嚴重,市場部建議換角?!?/p>
沈逸“嗯”了聲,目光停在文件角落的一行小字上——“試鏡備選:蘇瑤,代表作《青萍》女三號”。
他想起剛才在宴會廳里,那個女孩攥著絲巾站在燈光下的樣子。裙擺上的酒漬像朵敗落的花,可她抬眼時,眼里的光卻比水晶燈還亮,像株被暴雨打過的野草,狼狽,卻透著股不肯折的韌勁兒。
“這個蘇瑤,”他忽然開口,“資料給我?!?/p>
林舟愣了一下,趕緊從公文包里翻出一份簡歷。蘇瑤的履歷很簡單,普通家庭出身,畢業(yè)于地方戲劇學(xué)院,三年前北漂,跑過三十多次龍?zhí)?,演過五次女N號,直到去年才靠一部小成本網(wǎng)劇《青萍》里的女三號嶄露頭角。簡歷最后附著張素顏照,扎著馬尾,穿著簡單的白T恤,笑容干凈得像山澗的泉水。
沈逸指尖劃過照片,忽然想起她腳踝上的紅痕。那么雙不合腳的鞋,她硬是穿著走了一晚上,是有多能忍?
“《長安月令》的女主,定她。”
林舟驚得差點踩錯剎車:“沈總?這……不太合適吧?蘇瑤咖位太低,粉絲基礎(chǔ)也不夠,市場部那邊肯定不同意。而且,原定的投資人王總那邊……”
“王總那邊,讓他明天去法務(wù)部簽解約函?!鄙蛞莅押啔v扔回桌上,聲音淡得沒波瀾,“至于市場部,讓他們重新做份評估報告。我要的是能演戲的演員,不是只會站在紅毯上擺造型的花瓶?!?/p>
林舟沒再說話。他知道,沈逸做決定向來不看咖位,只看實力。去年那部拿了金馬獎的文藝片,女主角就是他從話劇團里挖來的新人,當時所有人都反對,結(jié)果人家直接拿了影后。
車駛?cè)腴L安街時,沈逸的手機響了。是張晚打來的,也就是今晚二嬸介紹的那個外交部千金。
“沈逸,你怎么走了?”張晚的聲音帶著點嬌嗔,“我爸還想跟你聊聊中美貿(mào)易的事呢?!?/p>
“有點事?!鄙蛞萃巴饴舆^的天安門城樓,語氣客氣卻疏離。
“哦……”張晚沉默了幾秒,又笑著說,“那下次有空一起吃飯吧?我知道有家新開的日料店,食材都是從北海道空運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