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如同魔咒般的琴音便時常在夜深人靜時幽幽響起，依舊是那首《松風入澗》，依舊是那獨一無二的指法。每一次琴音飄來，都像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林晚意的心臟，讓她坐立難安，夜不能寐。
恐懼如同藤蔓纏繞，但更強烈的是那股被未知撩撥的、近乎灼燒的好奇。主院里那個重傷初愈、視她如蛇蝎的暴戾王爺，與這首承載著她最隱秘過往的琴曲，這兩者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詭異而危險的關聯(lián)？
看守她的侍衛(wèi)依舊嚴密，如同銅墻鐵壁。林晚意知道，想要探明真相，就必須鋌而走險，必須找到一個萬中無一的縫隙。
機會，在一個月明星稀的深夜，悄然降臨。
王府的戒備似乎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松懈。主院方向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守夜的侍衛(wèi)低聲交談了幾句，其中一人似乎被派去取什么東西，腳步聲匆匆遠去。而守在林晚意門外的那兩個親衛(wèi)，其中一個也短暫地離開去小解。
就是現(xiàn)在！
林晚意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悄無聲息地從硬板床上滑下，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她早已觀察過無數(shù)次——耳房的后窗雖然狹小且釘著木條，但其中一根木條因年久失修，略有松動。
她走到后窗下，屏住呼吸，雙手用力扳住那根松動的木條，用盡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地向外撬動。木條與窗框摩擦發(fā)出細微的“吱嘎”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林晚意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
萬幸！門外的侍衛(wèi)并未察覺。那根木條終于被她撬開了一個勉強能容她側身擠過的縫隙！
沒有絲毫猶豫，林晚意如同一條靈活的魚，側著身子，從那狹窄的縫隙里艱難地擠了出去。粗糙的木刺刮破了她的手臂和腰側的衣衫，帶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她卻渾然不覺。
雙腳落在窗外冰冷的泥地上，一股帶著草木氣息的夜風迎面撲來。她迅速環(huán)顧四周，借著月光和廊下燈籠昏暗的光線，辨認出方向。主院就在耳房斜后方不遠處。
她矮下身子，緊貼著冰冷的墻壁和花木的陰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朝著琴音傳來的主院方向潛行。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點上，緊張得手心全是冷汗。
終于，她潛行到主院書房外一叢茂密的芭蕉樹下。芭蕉寬大的葉片提供了絕佳的隱蔽。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撥開眼前的葉片，透過雕花窗欞的縫隙，向內(nèi)望去。
書房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簾。
燭光明亮。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后，坐著的正是鎮(zhèn)北王蕭徹。他穿著一身玄色常服，衣襟微敞，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眉宇間卻少了那份瀕死的暴戾，多了幾分深沉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陰郁。他面前并未擺琴。
然而，那熟悉的《松風入澗》的琴音，卻真切地在室內(nèi)流淌！
林晚意的目光急切地掃過室內(nèi)。只見蕭徹側對著窗戶，他的右手，那只骨節(jié)分明、曾在北疆戰(zhàn)場上握刀殺敵的手，此刻正無意識地、極其熟稔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書案邊緣輕輕叩擊著！
指尖起落，輕重緩急，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和節(jié)奏。
嗒…嗒…嗒嗒…嗒……
那指法！那節(jié)奏！那每一個細微的轉音和頓挫！與她記憶深處啞婆婆所授、與那夜夜驚擾她的琴音，分毫不差！此刻，這無聲的“叩擊”，竟完美地復刻了那首曲子的所有精髓！
林晚意如遭雷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不是琴！根本沒有琴！是他在叩擊桌面！是他！蕭徹！
他怎么會這首曲子？他怎么會這獨一無二的指法？！
一個極其荒謬、卻又帶著致命吸引力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她混亂的腦海！幼年江南別院……老槐樹下……那個渾身是血、氣息奄奄倒在樹叢里被她救下的少年……
她記得那少年緊閉的雙眼，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還有……他腰間一塊觸手溫潤、刻著古樸獸紋的玉佩！當時她年幼懵懂，只當是尋常富貴人家的落難公子，用啞婆婆教的草藥替他簡單處理了傷口，又怕引來麻煩，便匆匆離開。后來啞婆婆病逝，這段記憶便被她深埋心底，再未想起。
難道……當年那個瀕死的少年……就是……他？！
這個念頭太過驚悚，讓她渾身冰冷，幾乎無法思考。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因極度的震驚而失聲叫出來。目光卻無法從蕭徹那在桌面上無聲“彈奏”的修長手指上移開分毫。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穿著王府管事服飾、身形精悍的中年男子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正是蕭徹的心腹幕僚，秦先生。他走到書案前，躬身行禮，聲音壓得極低：“王爺。”
蕭徹叩擊桌面的手指驀然頓住。那奇異的韻律戛然而止。他緩緩抬起頭，深邃的眼眸看向秦先生，里面沒有絲毫波瀾，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幽寒。
“查清楚了？”蕭徹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久病的虛弱，卻依舊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秦先生微微頷首，聲音更低：“回王爺，確鑿無誤。王妃……林氏晚意，自入府被禁足后，除日常飲食所需，并無任何異動。倒是……”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謹慎的斟酌，“那日侍衛(wèi)周正稟報，王妃曾于耳房內(nèi)，用冷水浸濕布巾，贈予在院外哭求、欲探望王爺?shù)年囃鲂Ｎ娟愔疫z孀，為其高燒幼子降溫。”
蕭徹的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沉默著，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又在桌面上輕輕叩擊了兩下，依舊是那首《松風入澗》中的兩個音符。
秦先生繼續(xù)道：“另外，王妃所用針線粗劣，然針腳細密工整，顯是精通此道。近日……她似乎對東宮選秀之事，略有探問?！?/p>
“哦？”蕭徹的指尖停在了桌面上，發(fā)出極輕的一聲“嗒”。他緩緩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刀，仿佛穿透了書房的門窗，直刺向林晚意藏身的芭蕉叢！
林晚意嚇得魂飛魄散，猛地縮回頭，整個人緊緊貼在冰冷的墻壁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他能看見？他發(fā)現(xiàn)了？！
書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
過了許久，才傳來蕭徹聽不出喜怒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林家……太子妃……呵?！币宦晿O輕、卻帶著無盡冰冷笑意的嗤聲傳來?！袄^續(xù)盯著她。本王倒要看看，這只被送進來的‘雀兒’，是只想飛出籠子，還是……另有所圖?！?/p>
“是?！鼻叵壬Ь磻?。
林晚意再不敢停留，趁著夜色的掩護，循著來路，如同驚弓之鳥般，倉皇地、無聲無息地潛回了那間囚禁她的耳房。她顫抖著手，費力地將那根撬開的木條盡量復原，然后癱軟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渾身被冷汗浸透。
那一夜，蕭徹無聲叩擊桌面的手指，和他最后那句冰冷莫測的話語，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腦海里，再也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