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寺山腳小市集的“寧心香囊”，在雅集軒寄售后，竟如星火燎原般迅速風(fēng)靡起來。獨特的香氣、精巧的做工、加上雅集軒掌柜的巧舌如簧，將其包裝成“棲霞寺高僧加持”、“清心寧神”的雅物，不僅閨閣小姐們趨之若鶩，連一些文人雅士也買來置于書房案頭。
蘇挽月手中的賬本，數(shù)字日漸豐盈。她并未因生意紅火而得意忘形，反而愈發(fā)謹慎。她不再親自去棲霞寺山腳擺攤，只定期通過雅集軒掌柜傳遞香料配方和成品香囊，利潤分成也由春桃喬裝后秘密交接。錦月軒內(nèi)，她依舊維持著“靜心禮佛”的表象，窗臺上曬干的草藥種類卻悄然增多，那本被蘇明軒瞥見過的賬冊也日益厚重。
她腕間的舊念珠，那顆溫潤的珠子，在夜深人靜她專注算賬時，偶爾會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仿佛在無聲地回應(yīng)著她的專注與希望。
……
蘇明軒的書房內(nèi)，燭火通明。他放下手中的密報，目光落在書案一角那只素雅的香囊上。這香囊，如今在京城閨閣中已小有名氣，甚至他同僚的夫人也曾提起過。
“公子，”心腹隨從低聲稟報，“查過了。雅集軒的‘寧心香囊’，貨源確實來自棲霞寺方向，但供貨人極其隱秘，每次交接都在不同地點，由一個小丫頭出面，拿了貨就走，掌柜也不知其主家身份。只知是個年輕女子，手藝極好，香料配方獨特?！?/p>
蘇明軒指尖輕輕摩挲著香囊光滑的緞面，眼神深邃。年輕女子？手藝極好？配方獨特？他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錦月軒窗臺上那些曬干的草藥，以及那日蘇挽月專注翻看賬冊的側(cè)影。
“另外，”隨從繼續(xù)道，“我們的人留意到，二小姐身邊的春桃，近日常在府外幾家藥鋪和香料鋪走動，采買些尋常草藥和干花，量不大，但種類不少。而且……她似乎對價格極為敏感，常與店家討價還價?！?/p>
蘇明軒心中一動。春桃？采買草藥香料？討價還價？這與那“寧心香囊”的線索隱隱重合！他想起那日錦月軒，蘇挽月合上賬冊時那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一個幾乎確定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揮退隨從，獨自坐在燈下沉思。月兒……竟真有如此本事？不僅心思靈巧，調(diào)配出這獨門香料，更懂得經(jīng)營之道，利用雅集軒寄售避開風(fēng)險，還讓貼身丫鬟負責(zé)采買……這份謹慎和手段，哪里像一個深閨弱質(zhì)？這分明是……經(jīng)商奇才！
震驚之余，一股難以言喻的激賞涌上心頭。他想起自己暗中為小皇帝籌措物資、打通商路的種種不易，若能有這樣一位心思縝密、手段靈活的內(nèi)助……蘇明軒的眼神漸漸亮了起來。
……
幾日后，蘇挽月再次以“禮佛”為由前往棲霞寺。此行她有兩個目的：一是與雅集軒掌柜結(jié)算上一批貨款，二是考察是否有新的香料來源或商機。
馬車行至半途，經(jīng)過城西一處相對僻靜的街巷時，蘇挽月無意間掀開車簾一角，目光掃過街邊。她瞳孔驟然一縮！
只見不遠處一個不起眼的貨棧后門，幾個伙計正從一輛蓋著油布的騾車上卸貨。卸下的并非尋常貨物，而是一塊塊沉重的……銅錠！還有幾箱散發(fā)著濃郁藥味的木箱！
更讓她心頭一跳的是，貨棧門口站著兩個看似管事模樣的人，其中一人身形挺拔，側(cè)臉輪廓極為熟悉——正是長兄蘇明軒！他并未穿官服，而是一身低調(diào)的深藍錦袍，正低聲與另一人交談，神情專注而嚴肅，指揮著卸貨。
銅錠？藥材？長兄一個清貴文官，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親自盯著這些明顯屬于軍需或戰(zhàn)略物資的裝卸？他在為誰做事？一股強烈的好奇與警覺涌上蘇挽月心頭。她立刻放下車簾，心臟怦怦直跳。
“小姐，怎么了？”春桃見她神色有異，關(guān)切問道。
“沒什么，風(fēng)大迷了眼?！碧K挽月隨口敷衍，心中卻掀起波瀾。長兄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深。這或許……是一條值得依靠的船？
……
棲霞寺，偏殿靜室。
蘇挽月剛與雅集軒掌柜結(jié)算完銀錢（又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正欲離開，卻被一個小沙彌攔?。骸芭┲髁舨?，有位施主在‘聽竹軒’等候，說是有事相商。”
聽竹軒？寺內(nèi)一處清幽的待客小院。蘇挽月心中疑惑，誰會在此等她？她示意春桃在外等候，獨自踏入小院。
院內(nèi)青竹掩映，石桌旁，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負手而立，正是蘇明軒。他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眼神卻銳利如鷹，仿佛能穿透人心。
“月兒，來了?！彼Z氣自然，仿佛在此相遇是理所當(dāng)然。
蘇挽月心中了然?？磥恚L兄也按捺不住了。她面上不動聲色，屈膝行禮：“長兄怎會在此？也是來禮佛的？”
蘇明軒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親手為她斟了一杯清茶：“禮佛靜心，自然是好的。不過，為兄今日在此，是想與月兒談一樁……生意。”
“生意？”蘇挽月挑眉，故作不解，“長兄說笑了，月兒一介女流，懂什么生意？”
蘇明軒也不繞彎子，目光落在她腕間若隱若現(xiàn)的舊念珠上，又緩緩抬起，直視她的眼睛：“棲霞山腳，靛藍布衣，素色帷帽，‘寧心香囊’……月兒，還要瞞著長兄嗎？”
蘇挽月心頭一震！他果然知道了！而且知道得如此清楚！她迎上蘇明軒的目光，那目光中沒有了往日的溫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欣賞？
她沉默片刻，知道再否認已無意義。索性坦然一笑，端起茶盞：“長兄好眼力。月兒不過是……做些小玩意，貼補些脂粉錢罷了?！?/p>
“貼補脂粉錢？”蘇明軒輕笑搖頭，眼中贊賞更濃，“能將尋常草藥調(diào)配出獨步京城的香氣，懂得借勢雅集軒寄售規(guī)避風(fēng)險，采買精打細算，賬目清晰了然……月兒，你這‘小玩意’，可是讓許多正經(jīng)商賈都自愧不如?。 ?/p>
他頓了頓，語氣轉(zhuǎn)為鄭重：“長兄今日找你，并非要干涉你。相反，我是想……與你合作。”
“合作？”蘇挽月眸光微閃，這正是她想要的！但她面上依舊平靜，“長兄說笑了，月兒這點微末伎倆，如何能與長兄合作？”
“明人不說暗話?！碧K明軒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為兄……在為一位貴人做事。這位貴人，需要大量干凈、不易追查的銀錢，也需要一些……水面之下的消息和人手?！彼c到即止，并未言明貴人是誰，但蘇挽月立刻聯(lián)想到那日看到的銅錠和藥材！
“月兒你心思縝密，手段靈活，尤擅經(jīng)營之道。若你愿意，為兄可為你提供一筆可觀的啟動資金，打通一些官面上的關(guān)節(jié)，甚至提供必要的保護?！碧K明軒目光灼灼，“而你，只需做你最擅長的事——經(jīng)營！明面上的掌柜我會安排可靠之人，但真正的東家是你。利潤，我們五五分成。如何？”
蘇挽月心臟狂跳！這正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有了長兄的資金、人脈和保護，她的生意將不再是小打小鬧！積累財富的速度將大大加快！離帶姨娘離開的目標(biāo)將不再遙遠！
但她并未立刻答應(yīng)，而是冷靜問道：“長兄需要我做什么？除了經(jīng)營賺錢，還有什么？”
蘇明軒眼中閃過一絲贊許：“聰明。除了經(jīng)營所得利潤，我還需要你利用你的渠道，留意市面上的銅料、藥材、糧食等大宗物資的價格波動和異常流向。必要時，幫我以合理價格采購一些特定物資?！彼a充道，“所需款項，從我那份利潤中扣除?！?/p>
蘇挽月心中了然。這“貴人”所需，果然與軍備物資相關(guān)！長兄是在為某個勢力（極可能是小皇帝）暗中籌措力量！這雖然涉險，但風(fēng)險與機遇并存！而且，這正與她積累財富的目標(biāo)一致！
她沉吟片刻，抬眸直視蘇明軒：“長兄的條件，月兒可以答應(yīng)。但月兒也有兩個條件。”
“哦？說來聽聽?！?/p>
“第一，我的身份必須絕對保密。明面上的掌柜，必須只聽我一人號令?！?/p>
“這是自然?！?/p>
“第二，”蘇挽月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需要一份詳細的京城各大皇商名錄，以及過去半年內(nèi)，綢緞、糧油、藥材、生鐵等大宗貨物的價格浮動記錄?！?/p>
蘇明軒微微一怔，隨即眼中爆發(fā)出更亮的光芒！這丫頭，野心不??！她不僅要經(jīng)營香囊這類小物，還想涉足大宗貿(mào)易？這份眼光和格局……遠超他的預(yù)期！
“好！”蘇明軒爽快應(yīng)下，心中對這位庶妹的評價再次拔高，“名錄和記錄，三日內(nèi)送到你手上。至于啟動資金……”他掏出一張蓋著私印的銀票，輕輕推到她面前，“這是一千兩。不夠，再問我要?！?/p>
一千兩！蘇挽月呼吸一窒！這遠超她的預(yù)期！她強壓下激動，收好銀票，鄭重道：“長兄放心，月兒定不負所托?！?/p>
“合作愉快，月兒?！碧K明軒端起茶盞，以茶代酒。
“合作愉快，長兄?！碧K挽月亦舉杯相迎。
清茶入喉，微澀回甘。竹影婆娑，陽光透過葉隙灑下點點光斑。石桌兩端，兄妹二人相視一笑，各懷心思，卻又目標(biāo)一致。
蘇挽月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個只能偷偷賣香囊的深閨小姐。她握住了兄長遞來的船票，登上了通往更廣闊天地的航船。前路或許波濤暗涌，但為了那個山明水秀的未來，她已無懼風(fēng)雨。
她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腕間的舊念珠。那顆溫潤的珠子，在陽光下，仿佛流轉(zhuǎn)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金色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