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jié)的花燈映紅了汴河,林書續(xù)牽著沈長紓的手走在朱雀大街上。她穿著件石榴紅的斗篷,是他特意讓人做的,說襯得她氣色好。街邊有賣糖畫的,師傅正用銅勺在青石板上畫龍鳳,沈長紓看得入神,指尖無意識地?fù)嶂「埂@些日子她總愛犯困,聞著油膩便反胃,李氏來看過,笑著說怕是有喜了。
「想要哪個?」林書續(xù)指著糖畫問道,見她盯著那只銜著玉蘭的兔子,便掏出銅錢買下。沈長紓咬著糖兔的耳朵,含糊不清地說:「昨日太醫(yī)診脈,說是……雙身子呢。」
林書續(xù)手里的燈籠「哐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竹骨摔得四分五裂。周圍的人都看過來,他卻顧不上撿,只是攥著沈長紓的肩,聲音發(fā)顫:「你說……什么?」沈長紓被他晃得笑起來,眼里的光比花燈還亮:「夫君要當(dāng)?shù)耍€是兩個呢。」
他突然將她打橫抱起,不顧街上行人的目光,大步往家跑。沈長紓摟緊他的脖子,聽著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突然想起成婚那日,他緊張得差點(diǎn)同手同腳跨過門檻?!嘎c(diǎn)跑,」她在他耳邊輕笑,「仔細(xì)摔著孩子。」
林書續(xù)這才放慢腳步,卻仍是緊緊抱著不肯放。路過藥鋪時,他進(jìn)去抓了滿滿一包安胎藥,茯苓、白術(shù)、杜仲……都是太醫(yī)開的方子上寫的。掌柜的笑著打趣:「林大人這是要盼著抱金孫呢?」他紅著臉點(diǎn)頭,付錢時手抖得差點(diǎn)數(shù)錯銅板。
自那日后,林書續(xù)便像換了個人。翰林院的同僚都說他如今早退半個時辰,定是家有嬌妻難舍;沈府的丫鬟也說,林大人竟學(xué)著給夫人剝蓮子,笨手笨腳的,蓮子沒剝幾個,倒浪費(fèi)了半盆鮮蓮。
沈長紓的肚子漸漸顯懷,行動愈發(fā)不便。林書續(xù)便在院里搭了個暖閣,三面糊著防風(fēng)的棉紙,中間擺著張軟榻,讓她每日午后在里面曬太陽。他還親手在暖閣外種了圈蘭草,說是等開春了,花香能安胎。
「夫君也太緊張了,」沈長紓靠在軟榻上,看著林書續(xù)蹲在地上給蘭草澆水,忍不住笑道,「太醫(yī)說順其自然便好?!顾逼鹕恚掷镞€捏著個小水壺,是特意買的澆花用的,壺嘴做得像只小兔子:「那可不行,你和孩子都是我的命根子?!?/p>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虎頭長命鎖,銀質(zhì)的,上面刻著「平安」二字:「這是我托工部的匠人打的,說是給男孩子戴最好?!股蜷L紓接過來,見鎖背面還刻著個極小的「紓」字,眼眶突然有些熱。
三月里,程未嶼的捷報(bào)終于傳到京城。說是北境大捷,不僅擊退了來犯的蠻族,還奪回了三座城池,皇帝龍顏大悅,下旨讓他班師回朝,加官進(jìn)爵。消息傳到魏府時,魏元青正在窗前煎藥——她終究還是嫁了孫家,孫文啟卻在新婚第三日便沒了氣,如今她成了京中最年輕的寡婦,日日靠湯藥吊著命。
「姐姐,」沈長紓提著食盒來看她,里面是剛燉好的燕窩,「程將軍要回來了。」魏元青端藥碗的手猛地一顫,褐色的藥汁濺在素白的袖口上:「回來又如何?我已是孫家的人了?!顾巴饽强美匣睒洌ツ瓿涛磶Z就是在樹下,將那支紅絨球塞進(jìn)她手里的。
沈長紓將長命鎖拿給她看,魏元青的指尖輕輕撫過「平安」二字,突然落下淚來:「真好,你們……真好?!顾龔膴y匣里取出個繡了一半的荷包,上面是只展翅的雄鷹,針腳卻歪歪扭扭的:「本想繡好給未嶼哥哥的,如今……也用不上了?!?/p>
沈長紓接過荷包,見鷹的翅膀下還藏著朵小小的玉蘭,想來是魏元青知道她喜歡,特意繡的。「等他回來,」沈長紓握住她冰涼的手,「我讓夫君想法子,求陛下恩準(zhǔn)你們……」
「不必了?!刮涸啻驍嗨?,聲音輕得像嘆息,「孫家的牌位還在祠堂里,我走不了了?!顾攘藥茁暎磷由嫌秩玖它c(diǎn)猩紅,「替我告訴他,就說……元青忘了他了?!?/p>
回府的路上,沈長紓摸著肚子,突然覺得一陣心慌。林書續(xù)見她臉色發(fā)白,忙扶她在街邊歇息:「怎么了?是不是累著了?」她搖搖頭,望著魏府緊閉的朱門,輕聲說:「夫君,我們的孩子,將來定要讓他們自由自在的,好不好?」
林書續(xù)將她攬進(jìn)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自然是好的。若生了女兒,便教她琴棋書畫,任她愛上江南的才子;若生了兒子,便教他騎馬射箭,隨他去闖塞北的風(fēng)沙?!股蜷L紓在他懷里蹭了蹭,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松墨香,突然覺得安心了許多。
入夏后,沈長紓的肚子愈發(fā)沉重,夜里總睡不安穩(wěn)。林書續(xù)便在睡前給她讀詩,讀的都是揚(yáng)州的詩句,「故人西辭黃鶴樓」,「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讀著讀著,兩人便都想起瘦西湖的煙雨,嘴角噙著笑睡去。
一日林書續(xù)從翰林院回來,見沈長紓正對著面銅鏡發(fā)呆?!冈趺戳??」他走過去,見她摸著自己眼下的淚痣,輕聲說:「都說孕期會長斑,我會不會變丑了?」他彎腰在她淚痣上輕輕一吻,像蝴蝶點(diǎn)水:「在我眼里,你永遠(yuǎn)是瘦西湖邊,那個最好看的姑娘?!?/p>
沈長紓的臉紅透了,從鏡匣里取出支新打的銀簪,簪頭是兩只交頸的鴛鴦:「這是給夫君的,等孩子降生那日,你便戴著?!沽謺m(xù)接過簪子,見鴛鴦的眼睛用赤金點(diǎn)了點(diǎn),閃著溫潤的光,突然覺得,原來幸福是這樣具體的東西——是她鬢邊的玉蘭,是他懷里的暖爐,是腹中即將到來的新生命,是往后歲歲年年的尋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