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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是街道辦的工作人員,聲音帶著程式化的喜氣。

“恭喜‘棠記’,經(jīng)過專家評審和市民投票,被評選為本年度的‘城市特色小店’,牌匾和證書下午就給您送過去!”

陳小滿幾乎是尖叫著掛斷電話,一把抱住蘇晚棠:“姐!我們得獎了!你聽見沒!”

蘇晚棠被她晃得頭暈,臉上卻擠不出太多笑意。

下午,嶄新的紅木牌匾送到,上面是燙金的五個大字——城市特色小店。

陳小滿像得了寶貝,踩著梯子,小心翼翼地把牌匾掛在“棠記”老舊的門楣上,新與舊的碰撞,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

她拍了拍手,心滿意足地跳下來,卻看到蘇晚棠正對著巷子口發(fā)呆。

“姐,”陳小滿湊過去,“這都三天了?!?/p>

蘇晚棠的心猛地一沉。

是啊,三天了。

自從那天晚上,她鬼使神差地叫住他,問他是不是為了味道而來之后,顧昭之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

是不是自己太冒昧了?

一個清冷的、高高在上的主任醫(yī)師,或許只是偶然路過,被一口甜食勾起了短暫的興趣,而自己卻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急吼吼地把那點曖昧的可能戳破了。

她越想越懊惱,連新牌匾?guī)淼南矏偠急粵_得一干二凈。

陳小滿看著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心疼又好笑,忍不住嘆了口氣:“姐,你熬了半輩子糖,把苦都留給了自己。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人想給你加點甜,你怎么連嘗一嘗的勇氣都沒有?”

蘇晚棠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陳小滿眼珠一轉(zhuǎn),趁蘇晚棠不注意,悄悄溜到后門,將一把備用鑰匙塞進了巷口一棵桂花樹的樹洞里,然后飛快地給一個號碼發(fā)了條信息。

臨近打烊,店里只剩下她們兩人。

陳小滿一邊收拾桌椅,一邊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哎呀!我的快遞!說是今天到,我給忘了,就在巷子口的驛站,姐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說完,不等蘇晚棠反應(yīng),她抓起外套就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出去,背影里藏著一絲得逞的竊喜。

小店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灶臺上糖水“咕嘟咕嘟”的輕響。

蘇晚棠無奈地搖搖頭,轉(zhuǎn)身繼續(xù)收拾灶臺,將用過的鍋具一個個擦拭干凈。

就在這時,門上掛著的鈴鐺,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

她的動作一頓,心跳漏了一拍。

蘇晚棠緩緩轉(zhuǎn)過身,看見顧昭之就站在門口。

夜色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沒有穿那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白大褂,而是換上了那件她熟悉的黑色襯衫,領(lǐng)口微敞,少了幾分疏離,多了幾分沉靜。

他的手中,捧著一本深藍色的布面舊冊子,冊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邊角已經(jīng)磨損。

他迎著她的目光,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比夜色還要低?。骸拔襾怼€一樣?xùn)|西?!?/p>

蘇晚棠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她走過去,幾乎是屏著呼吸,從他手中接過了那本冊子。

觸手是布料粗糙而溫和的質(zhì)感。

她顫抖著翻開扉頁,只一眼,瞳孔便驟然收縮。

那熟悉的、屬于母親的娟秀字跡,赫然映入眼簾——《糖藕三法》。

這是母親傳給她的食譜,多年前在一場混亂中遺失,她找了許久都未找到,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而食譜內(nèi)頁,還夾著一張已經(jīng)泛黃的舊合影。

照片上,一個面容溫柔的年輕女人,站在“棠記”那塊已經(jīng)斑駁的舊招牌下,笑得燦爛。

她的懷里,抱著一個約莫十歲的小男孩,男孩抿著嘴,眼神里帶著一絲倔強。

蘇晚棠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了那個小男孩的臉上。

那眉眼,分明就是縮小版的顧昭之。

“我十歲那年,母親帶我來過這里?!?/p>

顧昭之緩緩開口,打破了寂靜。

他的目光越過蘇晚棠,仿佛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她說,‘這家的糖藕,和我熬的一樣’。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她咳得很厲害,咳得整個人都在發(fā)抖,卻還是笑著吃了兩塊?!?/p>

他的眼眶,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微微泛紅。

“她走后,我再也沒吃過糖藕。我不吃甜食,更怕吃到那個味道?!彼D了頓,視線重新落回到蘇晚棠寫滿震驚的臉上,“直到那天夜里,你喊住我?!?/p>

那一口糖藕,跨越了二十多年的時光,將他瞬間拉回了那個午后,拉回了母親尚在人世的溫暖里。

蘇晚棠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滴在陳舊的紙頁上,洇開一小片水漬。

她顫抖著手,將食譜翻到最后一頁。

那里,有一行嶄新的、剛勁有力的字跡,與母親秀氣的筆跡截然不同,卻又奇異地和諧。

“傳家之味,今傳于你。顧昭之,謹贈?!?/p>

她猛地抬頭,淚眼婆娑地望著他,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你……你不是只為了味道?”

顧昭之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他身上清冽的、帶著淡淡消毒水卻又混合著夜風(fēng)的氣息,將她完全籠罩。

他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像手術(shù)刀一樣精準地剖開了她所有的不安與猜測。

“味道是引子,你是歸處。我走了半生冷路,只為回到這盞燈下。”

蘇晚棠徹底愣住了,連哭泣都忘了。

他忽然抬起手,不是為了擦去她的眼淚,而是解開了自己右手的袖扣,將襯衫袖口緩緩卷起。

冷白色的手臂上,一道陳年的舊疤赫然在目,淺淺的,卻依舊清晰。

“當年我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切藕,笨手笨腳,劃傷了手。”他的指腹輕輕摩挲著那道疤痕,像是在撫摸一段塵封的記憶,“我哭得厲害,母親就抱著我說,‘昭之,疼的時候,就想想糖的甜’?!?/p>

他抬起眼,漆黑的瞳孔里,映著她淚光閃閃的臉。

“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了——”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原來甜,是你給的?!?/p>

說完,他拿起那本食譜,輕輕地、珍而重之地,放進了她系在身前的圍裙口袋里,那個口袋,正好貼著她的心口。

“以后的每一鍋糖藕,能讓我……在旁邊看著嗎?”

這句話,像是一根引線,瞬間點燃了蘇晚棠心中所有積壓的情緒。

她再也撐不住,猛地撲進他懷里,將臉埋在他堅實的胸口,像個迷路多年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家,哭得撕心裂肺。

顧昭之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他緩緩抬起手,輕輕地、甚至有些笨拙地,抱住了她。

窗外,陳小滿激動地拉著不知何時趕來的周明,躲在巷口的墻角后偷看。

周明看著店內(nèi)相擁的兩人,低聲笑道:“咱們這位冰山主任,總算是化了?!?/p>

陳小滿得意地用胳膊肘戳了戳他:“怎么樣?你賭的那五百塊,輸了吧!趕緊轉(zhuǎn)賬!”

更遠處的路燈下,一道頎長的身影默默駐足了片刻。

李院長看著自己的兒子,第一次在手術(shù)室以外的地方,那樣輕柔地抱著一個人。

他緊繃的嘴角,終于勾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隨即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離去。

夜風(fēng)拂過,“棠記”的門楣上,那塊嶄新的紅木牌匾被吹得輕輕晃動,將一地細碎的桂花樹影,搖曳得溫柔又綿長。

一切,似乎都塵埃落定。

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當顧昭之抱著蘇晚棠時,他襯衫口袋里的一部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了下去。

那是一條未讀信息,發(fā)件人的名字,是兩個字——“林薇”。

清晨,“棠記”的灶火重新燃起。

蘇晚棠站在熟悉的鍋前,手中那把熬了二十年糖的木勺,卻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抖。

灶膛里的火舌舔舐著鍋底,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

昨夜那突如其來的擁抱,帶著顧昭之身上清冽的消毒水氣息和淡淡的皂角香,一遍遍在蘇晚棠腦海里回放。

那個懷抱并不算多溫暖,甚至有些僵硬,卻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將她二十年來孤獨自守的心牢牢網(wǎng)住。

她下意識地低頭,手伸進圍裙口袋里,指尖觸到一本小冊子,那本被她翻了無數(shù)遍的《糖藕三法》,邊角早已被摩挲得發(fā)軟起毛。

“姐,你這糖都快熬成一封情書了,火星子都快蹦出來了!”

陳小滿清脆的聲音將蘇晚棠從失神中拉回。

她端著兩杯溫?zé)岬亩節(jié){走進來,笑嘻嘻地看著鍋里。

蘇晚棠猛地驚醒,只見鍋中糖汁已經(jīng)泛起焦糖般的金黃色澤,香氣濃郁得近乎危險。

她慌忙伸手去調(diào)小灶火,可指尖剛剛觸碰到溫?zé)岬脑钛?,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閃過顧昭之昨夜為她擦拭眼淚時,解開袖扣的那個動作——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慢條斯理,帶著一種醫(yī)生特有的冷靜與禁欲感。

心跳,又漏了一拍。

就在這時,巷口那個熟悉又挺拔的身影出現(xiàn)了。

顧昭之破天荒地提早下了班,他站在“棠記”的玻璃門外,少見地遲疑了片刻,才抬步走了進來。

他今天沒穿那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白大褂,而是一件洗得有些發(fā)舊的黑襯衫,袖口依然扣得一絲不茍,嚴嚴實實。

可與這身冷峻打扮格格不入的是,他的左手拎著一盒醫(yī)院內(nèi)部特供的純牛奶。

“你……空腹熬糖太久,容易低血糖?!彼穆曇粢蝗缂韧那謇?,卻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放得極輕。

蘇晚棠徹底怔住了。

她接過那盒還帶著他體溫的牛奶,指尖無意間與他的指腹輕輕一碰,那短暫的觸感像是一道微弱的電流,兩人幾乎同時一顫。

顧昭之閃電般收回手,視線飄向別處,可那微微泛紅的耳尖卻出賣了他所有的鎮(zhèn)定。

“我……可以坐下嗎?”他問,像是小學(xué)生在征求老師的同意。

蘇晚棠用力點頭,喉嚨里像堵了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不知為何,眼眶卻先一步熱了。

王阿婆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進來買糖糕。

她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角落小桌旁的顧昭昭,那個平日里清冷得像塊冰的顧醫(yī)生,此刻正捧著一碗陳小滿倒的溫水,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隨著在灶臺前忙碌的蘇晚棠。


更新時間:2025-08-16 23:5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