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林曉正在改一篇關于"996福報"的軟文，手機突然響了。屏幕上跳動著"爸"的名字，她心里咯噔一下——這個時間點，父親從來不會打電話。
"曉曉，你在哪呢？"電話那頭的聲音有點含糊，背景里有火車進站的鳴笛聲。
"我在上班啊，怎么了？"林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在上海南站。"父親輕描淡寫地說，"你發(fā)個定位給我，我過來找你。"
林曉拿著手機，手指僵在屏幕上。上海南站？父親怎么會突然來上海？他不是一直反對她留在上海嗎？
"爸，你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林曉的聲音帶著顫抖。
"接什么？我又不是不認識路。趕緊發(fā)定位，我坐地鐵過去。"父親說完就掛了電話，留下林曉對著忙音發(fā)呆。
同事小王探過頭來："林曉，你沒事吧？臉都白了。"
"沒事，我爸來了，突然襲擊。"林曉苦笑，手指飛快地打字發(fā)定位，心里卻亂成一團麻。她想起自己那個不到十平米的房間，墻上貼著泛黃的海報，桌上堆著沒洗的碗，還有昨晚吃剩的泡面桶——父親要是看到這些，會怎么想？
請假、打車、回家，林曉一路上都在深呼吸。出租屋在七樓，沒有電梯，她爬到五樓就開始喘氣。掏出鑰匙開門，張遠正好從房間里出來，穿著大褲衩，嘴里叼著牙刷。
"你爸？"張遠看到林曉身后的中年男人，愣住了。
林建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手里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正局促地站在門口，打量著這個"客廳"——其實就是個過道，擺著一張折疊桌和兩把塑料椅，墻上貼滿了水電繳費單。
"叔叔好，我是張遠，林曉的室友。"張遠反應快，趕緊把牙刷塞回嘴里，伸手去接蛇皮袋，"您坐，我給您倒杯水。"
林建國沒松手，眼睛掃過林曉的房間門——門沒關嚴，能看到里面堆滿的雜物。"你就住這兒？"他問林曉，聲音有點發(fā)緊。
"嗯，挺好的，離地鐵近。"林曉避開父親的目光，假裝整理桌上的文件。
那天下午的空氣像凝固了一樣。林建國沒怎么說話，只是默默地打量著這個"家"。他打開蛇皮袋，里面是母親做的臘肉、腌菜，還有一床新棉被。"天冷了，上海比家里冷。"他說，把棉被放在林曉床上，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壞什么。
晚上吃飯，林曉特意選了小區(qū)門口的湘菜館。林建國看著菜單，眉頭皺成一團："一個辣椒炒肉要48？我們老家才20。"他點了三個菜，堅決不讓林曉加，說"夠吃了，別浪費"。
席間，林建國突然問："你那個工作，一個月多少錢？"
林曉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八千。"
"房租多少？"
"三千五。"
"水電煤、吃飯、交通費，一個月下來能剩多少？"林建國步步緊逼。
林曉沒說話，低頭扒拉著碗里的米飯。
"曉曉，跟我回去吧。"林建國放下筷子，語氣軟了下來，"家里那個事業(yè)單位，雖然工資不高，但穩(wěn)定。你媽托人打聽過了，進去就能分套宿舍，比你在這兒擠出租屋強。"
"爸，我說過我不回去！"林曉抬起頭，眼睛紅了，"我喜歡寫作，我想留在這兒……"
"寫作能當飯吃嗎？"林建國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你看看你現在過的什么日子？住這么小的房子，吃頓飯都舍不得點個肉菜，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鄰桌的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林曉的臉火辣辣的，她猛地站起來："我吃飽了，先回去了。"
她一路跑回家，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筆記本上，暈開了墨跡。她想起小時候，父親總是把她架在脖子上，帶她去書店買書，說"我女兒以后要當作家"?？涩F在，那個支持她的父親，變成了逼她放棄夢想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輕輕敲響。"曉曉，出來喝杯牛奶。"是父親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林曉打開門，看到父親坐在折疊桌旁，面前擺著兩杯牛奶。桌上還放著她的筆記本，是她跑出去時不小心碰掉的。
"我看了你寫的東西。"林建國拿起筆記本，手指輕輕摩挲著紙頁，"寫得真好，比爸爸當年教的學生都好。"
林曉愣住了。
"其實我今天來，不是逼你回去的。"父親嘆了口氣，"上周你媽摔了一跤，住院了，怕你擔心沒告訴你。我來上海，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要是不好，就跟我回家；要是好，爸就放心了。"
林曉的眼淚又下來了。她撲進父親懷里，像小時候一樣放聲大哭。
那天晚上，林曉和父親擠在一張床上。她能聽到父親均勻的呼吸聲，還有他偶爾的咳嗽。黑暗中，她悄悄打開手機，看到張遠發(fā)來的微信："叔叔把你垃圾桶里的泡面桶都撿出來洗干凈了，說下次別吃那個，對身體不好。"
林曉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墻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一幅搖晃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