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社畜變郡主,冰山初相遇
林小滿最后殘存的意識,是眼前電腦屏幕刺眼的白光,還有心臟深處傳來那聲沉悶的、仿佛破麻袋被狠狠摜在地上的爆裂悶響。指尖還懸在鍵盤上方,那句沒打完的、帶著社畜全部悲憤的反擊——“戀愛腦晚期怎么啦?老娘樂意!至少比你們這些沒心肝的強!”——永遠(yuǎn)失去了發(fā)送的機會。
緊接著,是絕對的虛無,漫長又短暫。
然后,一股濃郁到嗆人的藥味,混合著某種清冽又厚重的冷香,強行撬開了她沉重的眼皮。
光。
不是辦公室慘白的LED燈管,是柔和的、帶著溫度的光線,透過層層疊疊、繡著繁復(fù)金鳳紋樣的紗帳漫進來,給帳頂垂下的巨大赤金流蘇籠上了一層迷離的光暈。身下是難以想象的柔軟,仿佛陷進了云端,卻又帶著某種支撐的韌性。林小滿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視野所及之處,是觸目驚心的奢華。紫檀木精雕的拔步床大得像個小型房間,床柱上盤旋著栩栩如生的金龍,鑲嵌的螺鈿和寶石在微光下流轉(zhuǎn)著幽暗華彩。更遠(yuǎn)處,是多寶閣上陳列的玉器瓷器,墻上的工筆重彩花鳥,空氣中浮動的昂貴香料氣息……一切都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卻又真實得讓人心慌。
“呃……”她想開口,喉嚨卻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只能發(fā)出一聲微弱的氣音。
這細(xì)微的聲響,卻像投入滾油的水滴。
“動…動了!郡主的手指動了!”一個帶著難以置信顫抖的少女聲音猛地拔高,尖利地劃破了宮殿里死水般的沉寂。
“快!快看!眼睛!郡主眼睛睜開了!”另一個聲音緊接著響起,充滿了狂喜。
“老天爺開眼??!郡主醒了!昭陽郡主醒了——?。?!”
最后一聲尖叫,帶著破音的穿透力,瞬間點燃了整個空間。沉重的腳步聲紛至沓來,林小滿只覺眼前一花,紗帳被猛地掀開,刺目的光線讓她下意識瞇起了眼。再睜開時,床邊已齊刷刷跪倒了一片。
全是穿著精美古裝的年輕女子,梳著繁復(fù)的發(fā)髻,簪著珠翠,此刻一個個都伏低了身子,額頭幾乎觸碰到冰涼光滑的金磚地面,肩膀因為激凍或敬畏而微微顫抖。她們口中發(fā)出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嗚咽或祝禱。
“郡主洪福齊天!”
“菩薩保佑!郡主終于醒了!”
“奴婢…奴婢們快擔(dān)心死了…”
林小滿徹底懵了。她僵硬地轉(zhuǎn)動脖子,目光掃過那些低垂的后腦勺,掃過她們身上流光溢彩的綾羅綢緞,掃過這間比公司整個樓層還大、堆滿了她只在博物館隔著玻璃見過的那種珍寶的寢殿……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這是…哪兒?
拍戲?全息投影?還是…她加班加到精神錯亂了?
就在大腦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風(fēng)暴沖擊得幾乎宕機時,一些破碎的、模糊的影像碎片猛地擠了進來,如同接觸不良的劣質(zhì)U盤強行讀取數(shù)據(jù):
——‘昭陽’…這是她的封號?一個郡主?
——高踞御座,面容威嚴(yán)又帶著一絲關(guān)切的皇帝舅舅…旁邊眉眼溫婉、眼中含淚的皇后舅母…
——一張俊美絕倫卻冷得像萬年寒冰的臉…太子…蕭景珩…表哥?要離他遠(yuǎn)點…
——還有…馬蹄驚起的嘶鳴,身體被狠狠拋向空中的失重感,后腦勺撞上堅硬地面的劇痛…黑暗吞噬了一切…
墜馬!
“呃啊…”林小滿痛苦地低吟一聲,下意識抬手想去摸后腦,手腕卻傳來一陣虛軟無力的酸麻感。這具身體,陌生又沉重。
“璃兒!我的璃兒!”一個帶著哽咽的、無比溫柔的女聲由遠(yuǎn)及近,充滿了急切。
林小滿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身著明黃鳳袍、頭戴九尾鳳釵的美婦人被宮人簇?fù)碇?,疾步走了進來。她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容貌極美,此刻眼圈泛紅,淚水漣漣,直接撲到了床邊,顫抖的手想碰觸林小滿的臉頰,又怕傷著她似的停在半空。“璃兒…你終于醒了…嚇?biāo)谰四噶恕t(yī)!太醫(yī)再診一次脈!”聲音里是濃得化不開的心疼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
這就是皇后?原主的舅母?林小滿看著她眼中真切的淚水,心頭莫名一澀,張了張嘴,卻依舊發(fā)不出清晰的聲音,只能茫然地看著她。
緊接著,一個身著明黃龍袍、面容威嚴(yán)、留著短須的中年男子也走了進來,步伐沉穩(wěn),目光如炬,正是皇帝。他停在床邊幾步遠(yuǎn)的地方,審視的目光銳利地落在林小滿臉上,眉頭微蹙,帶著帝王的威壓,但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靶褋砭秃?。清璃,感覺如何?可還有哪里不適?”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小滿只覺得喉嚨更干了,心臟在陌生的胸腔里狂跳。皇帝舅舅?她該說什么?行禮?請安?腦子里關(guān)于古代禮儀的記憶碎片模糊得如同隔著一層毛玻璃,根本抓不住。巨大的壓力和穿越帶來的茫然讓她本能地縮了縮脖子,眼神躲閃,像只受驚的兔子。
皇后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瑟縮和茫然,心疼地握住她放在錦被外的手(冰涼),轉(zhuǎn)頭對皇帝道:“陛下,璃兒才剛醒,怕是驚魂未定,又昏睡了這些日子,一時認(rèn)不清人也是有的,讓她緩緩…”
皇帝的目光在林小滿那明顯透著陌生、慌亂甚至有些…傻氣的眼神上停留了片刻,眉頭蹙得更緊了些。他威嚴(yán)地點點頭:“嗯,醒了便是大幸。好生調(diào)養(yǎng),莫要再胡思亂想,失了皇家體統(tǒng)?!彼蟀刖湓捖曇舨淮螅瑓s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水面。跪在地上的宮人們把頭埋得更低了,氣氛瞬間凝滯。
胡思亂想?體統(tǒng)?林小滿捕捉到了關(guān)鍵詞,心中警鈴大作。難道原主墜馬…不是意外?她腦子里亂糟糟的,只感覺握住自己的皇后舅母的手緊了緊,帶著安撫的力道。
就在這時,殿門外傳來內(nèi)侍清晰而帶著某種特殊韻律的通傳聲,打破了短暫的凝滯:
“太子殿下駕到——”
這聲通傳仿佛帶著某種奇特的魔力,讓整個寢殿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連皇后握著林小滿的手都下意識地微微松了力道。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帝后,都下意識地轉(zhuǎn)向了門口的方向。
林小滿也好奇地望過去。
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逆著門外傾瀉進來的天光,緩緩步入殿內(nèi)。
來人穿著一身玄色繡金蟠龍的常服,玉帶束腰,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完美身形。墨玉般的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束在金冠之中,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和一張…林小滿貧瘠的詞匯庫瞬間被清空,只剩下一片空白和無聲的尖叫。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
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同精心雕琢的山岳,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如寒潭,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含情的鳳眸,此刻卻淬著萬年不化的玄冰,沒有絲毫溫度,只有沉沉的、令人窒息的威壓。他僅僅是站在那里,仿佛整個宮殿的光線都向他聚攏,又被他周身散發(fā)的冰冷氣場凍結(jié),空氣都為之凝滯。
這就是…太子蕭景珩?原主記憶里那個需要敬而遠(yuǎn)之的高冷表哥?
他步伐沉穩(wěn),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徑直走到離床榻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目光先是落在帝后身上,微微頷首行禮:“父皇,母后?!甭曇羟謇淙缬耥嘞鄵簦统翋偠?,卻毫無波瀾。
然后,那雙毫無溫度的鳳眸,才轉(zhuǎn)向了床上呆若木雞的林小滿。
那目光像實質(zhì)的冰棱,瞬間穿透了林小滿混亂的思緒,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心跳卻詭異地開始加速,咚咚咚地撞擊著耳膜。她下意識地揪緊了身下柔軟的錦被。
蕭景珩的目光在她蒼白茫然的小臉上停留了一瞬,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他薄唇輕啟,吐出幾個字,依舊是那副例行公事的、毫無情緒起伏的腔調(diào),仿佛在確認(rèn)一件物品的狀態(tài):
“郡主安好?”
林小滿腦子里“嗡”的一聲,戀愛腦的雷達(dá)瞬間拉滿功率瘋狂運轉(zhuǎn)!
安好?他問我好不好!
聲音…聲音怎么這么好聽!低音炮啊!耳朵要懷孕了!
他剛才是不是皺眉了?他皺眉了!他肯定是擔(dān)心我!看我臉色這么差心疼了對不對?
這么冷的天(氣場)還特意跑來看我…這絕對是真愛??!
啊啊??!他看過來了!眼神好深邃!雖然冷冰冰的,但…但好有魅力!他一定是在害羞!高冷男神都這樣!
巨大的顏值沖擊和戀愛腦的自動解讀濾鏡瞬間淹沒了林小滿的驚恐和茫然。她忘記了帝后,忘記了陌生的環(huán)境,忘記了后腦勺隱隱的悶痛,也忘記了“高冷郡主”的人設(shè),蒼白的臉頰甚至因為激動而泛起一絲可疑的、極其不符合“病體初愈”的紅暈。
她張了張嘴,喉嚨依舊干澀,卻努力擠出一個自認(rèn)為虛弱又惹人憐愛的笑容(實際看起來有點傻氣),用盡力氣,發(fā)出微弱卻清晰、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和篤定的氣音:
“好…好看…” 話音出口她才驚覺不對,想改口,卻已經(jīng)晚了。她眼睜睜看著太子殿下那張俊美無儔的冰山臉上,冰層似乎裂開了一道極其細(xì)微的縫隙,那深邃的鳳眸里,飛快地掠過一絲清晰的…愕然?仿佛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囈語。
寢殿里,死一般的寂靜再次降臨。落針可聞。連空氣都似乎停止了流動。
林小滿:“……” 完了,人設(shè)崩了,崩得稀碎。
她鴕鳥般猛地閉上眼睛,恨不得當(dāng)場再昏死過去。臉頰滾燙,后腦勺撞傷的地方似乎更疼了。一片黑暗中,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觸碰到自己纏著細(xì)布的手腕內(nèi)側(cè)——那里,在層層包裹下,似乎有一道極細(xì)微的、新結(jié)痂不久的劃痕。一個模糊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水滴,穿透了戀愛腦的粉色泡泡,突兀地砸進混亂的思緒:
墜馬時,混亂中,她的手腕,好像是被什么東西……刻意劃了一下?"
昭陽殿的空氣凝固了。
林小滿那句“好看”余音未散,像只沒頭蒼蠅在死寂中嗡嗡亂撞。
她死死閉著眼,臉頰滾燙,能清晰感受到無數(shù)道驚疑不定的目光戳在自己臉上,尤其是那道來自床尾、冰棱似的視線——太子蕭景珩的愕然恐怕已經(jīng)凍成了實質(zhì)的嫌棄。
“咳……”皇后舅母一聲輕咳打破了僵局,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關(guān)切,“璃兒?你說什么好看?可是看著這帳子頂上的金鳳了?”她巧妙地將這驚天失言歸咎于大病初醒的神志不清。
林小滿如蒙大赦,鴕鳥般把臉往柔軟的錦枕里又埋了埋,含混地“唔”了一聲,算是默認(rèn)。
皇帝威嚴(yán)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看來是真摔得不輕,神思恍惚。太醫(yī),再仔細(xì)瞧瞧,莫要留下什么癥候?!彼抗鈷哌^跪了一地的宮人,“今日郡主蘇醒乃是大喜,爾等伺候有功,各賞三個月月例。只是……”他話鋒陡然轉(zhuǎn)冷,“郡主體弱神虛,需靜養(yǎng),殿內(nèi)之事,不得妄議,更不得外傳!若有半句閑言碎語流出,仔細(xì)爾等的腦袋!”
“奴婢/奴才遵旨!”宮人們齊聲應(yīng)諾,聲音帶著敬畏的顫抖,頭垂得更低了。這恩威并施的一番話,既是封口,也是警告。
太子蕭景珩的目光在林小滿鴕鳥般埋著的后腦勺上停留了一瞬,那細(xì)微的愕然早已被萬年寒冰重新覆蓋。他轉(zhuǎn)向帝后,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清冷平穩(wěn):“既然太醫(yī)還需診治,兒臣便先行告退,以免擾了郡主靜養(yǎng)?!闭Z氣平淡無波,仿佛剛才那聲石破天驚的“好似”從未發(fā)生過。
“去吧?!被实蹞]了揮手。
太子轉(zhuǎn)身,玄色衣袍拂過冰涼的金磚地面,沒有一絲留戀,帶著一身能將人凍僵的寒氣,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昭陽殿。
直到那迫人的冷冽氣場徹底消失,林小滿才敢悄悄從錦枕里露出一只眼睛,只捕捉到門口一閃而過的玄色衣角。心頭莫名空了一下,隨即又被強大的戀愛腦邏輯迅速填滿:他一定是害羞了!被我當(dāng)眾夸好看不好意思了!走得那么快肯定是怕臉紅被看到!嗯,一定是這樣!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林小滿穿越后的“適應(yīng)地獄”與“快樂天堂”并存體。
昭陽郡主沈清璃,皇帝嫡親妹妹的遺孤,自幼養(yǎng)在宮中,身份尊貴僅次于公主。她的昭陽殿華麗寬敞得像個小型宮殿群,伺候的宮人多得林小滿根本記不住名字。然而,這潑天的富貴,伴隨著的是能將人逼瘋的繁文縟節(jié)。
“郡主,您…您又穿反了!”貼身大宮女云舒,一個約莫十七八歲、面容清秀但性格沉穩(wěn)的姑娘,看著林小滿把一件繡著繁復(fù)纏枝蓮紋的鵝黃上襦里外顛倒地套在身上,急得差點跺腳,趕緊上前幫她整理。
林小滿低頭看著自己像麻袋一樣胡亂裹著的衣服,一臉無辜:“?。糠戳藛??我看著兩邊差不多啊?這古代衣服也太麻煩了!一層又一層,帶子還這么多!”她一邊抱怨,一邊配合地抬起胳膊,任由云舒和另一個叫錦書的宮女手忙腳亂地幫她重新穿戴。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從晨起的盥洗梳妝,到一日三餐的進食禮儀,再到行走坐臥的姿態(tài),每一項對林小滿這個習(xí)慣了T恤牛仔褲、外賣速食、能躺著絕不坐著的現(xiàn)代社畜來說,都是酷刑。
“郡主,用膳時,箸不可插于飯上,此為祭祀之相,大不吉!”
“郡主,飲湯需用調(diào)羹,切不可發(fā)出聲響!”
“郡主,行路需蓮步輕移,裙裾不動……”
宮規(guī)嬤嬤平淡無波的聲音如同魔音灌耳,林小滿聽得頭大如斗。她拿著兩根沉甸甸的玉箸,對著滿桌幾十道精致得如同藝術(shù)品的菜肴,只覺得渾身不自在。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夾,吃個飯比開項目會議還累!
“哎喲,這規(guī)矩也太多了!”她終于忍不住小聲哀嚎,順手拿起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蝦餃,試圖直接用手指捏著往嘴里送。太餓了!
“郡主!不可!”云舒眼疾手快,幾乎是撲過來阻止,聲音都變了調(diào),臉上寫滿了“您怎么又來了”的崩潰。旁邊的錦書也嚇得臉色發(fā)白。
林小滿的手僵在半空,蝦餃的香氣直往鼻子里鉆。她委屈巴巴地看著兩個如臨大敵的宮女:“用筷子夾這個滑溜溜的東西好難??!我就想快點填飽肚子嘛……” 最終還是敗在云舒懇求的眼神下,訕訕地放下蝦餃,認(rèn)命地拿起玉箸,跟那滑不留手的蝦餃較勁。
她這邊笨拙地跟餐具和禮儀搏斗,全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成了昭陽殿乃至宮中隱秘角落里的談資。
“聽說了嗎?昭陽郡主自打醒過來,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可不是嘛!前日我送花樣子過去,瞧見她自己個兒在殿前空地上蹦跳,說什么…‘伸展運動’?還對著太陽傻笑!”
“最嚇人的是用膳!昨日我去小廚房,聽云舒姐姐身邊的碧痕說,郡主差點用手去抓御賜的八寶鴨!”
“噓——小聲點!陛下嚴(yán)旨不得妄議!不過…說真的,莫不是墜馬那一下,真把腦子給…摔得有些不清爽了?”
“哎,可憐見的,那么清冷孤高的一個人兒…”
“什么清冷孤高,我看是摔傻了!連衣裳都分不清正反……”
這些細(xì)碎的議論如同風(fēng)中的柳絮,飄散在宮殿的角落、回廊的陰影下,帶著好奇、憐憫、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zāi)樂禍。它們最終,也飄進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幾天后的一個午后,林小滿剛在云舒的“監(jiān)督”下,艱難地完成了一場“符合郡主身份”的午睡(其實就是躺著不許亂動),正百無聊賴地趴在窗邊的貴妃榻上,看著窗外開得正盛的幾株西府海棠發(fā)呆,懷念著現(xiàn)代的外賣奶茶和薯片。
“郡主,柳小姐前來探望您?!?錦書輕手輕腳地進來稟報。
柳小姐?林小滿腦子里那點破碎的記憶迅速翻找。哦,柳如煙!京城第一才女,丞相嫡女!原主記憶里,似乎是個溫柔可親、才華橫溢的姐姐?
“快請進來!”林小滿立刻來了精神,坐直了身體,努力想擺出點郡主該有的端莊樣子,奈何眼神里的好奇和雀躍根本藏不住。
環(huán)佩輕響,一陣淡雅如蘭的幽香先飄了進來。隨后,一位身著煙霞色云錦長裙的少女緩緩步入殿中。她身姿窈窕,面容清麗絕倫,眉如遠(yuǎn)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唇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溫柔淺笑。行走間裙裾微漾,步步生蓮,儀態(tài)完美得如同教科書。
“臣女柳如煙,見過昭陽郡主?!彼叩介角皫撞剑掳?,聲音如同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帶著十足的恭敬和關(guān)切,“聽聞郡主鳳體初愈,如煙心中歡喜難抑,特來拜望??ぶ饔耋w可還安泰?”她的目光落在林小滿身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和喜悅,眼神溫軟,仿佛能包容一切。
哇!真·仙女下凡!林小滿瞬間被這顏值和氣質(zhì)征服了,腦子里那點關(guān)于原主對柳如煙“敬而遠(yuǎn)之”的模糊印象煙消云散。這哪里需要遠(yuǎn)離?這分明是女神!
“柳姐姐快請起!”林小滿連忙伸手虛扶,臉上綻開一個毫無心機的燦爛笑容,“我好多了!就是躺得骨頭都軟了!”她拍了拍身邊的軟榻,“柳姐姐快坐!”
柳如煙依言起身,在宮人搬來的繡墩上優(yōu)雅落座,目光不著痕跡地快速掃過林小滿全身——從她隨意盤著的、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著的發(fā)髻(原主絕不會如此隨意),到她身上那件雖然華貴但明顯被主人穿得有些歪斜的常服,再到她那雙毫不避諱、亮晶晶看著自己的眼睛,里面充滿了純粹的好奇和…親近?全然沒有了過去那種帶著距離感的清冷和審視。
柳如煙心中微凜,面上笑容卻愈發(fā)溫柔和煦:“郡主吉人天相,此番逢兇化吉,必有后福。只是看郡主清減了些許,可要仔細(xì)調(diào)養(yǎng)才是?!彼Z氣真誠,仿佛句句發(fā)自肺腑,“前些日子聽聞郡主墜馬昏迷,如煙真是憂心如焚,日日焚香禱告,只盼郡主早日康復(fù)。今日得見郡主精神尚佳,這顆心才算落了地?!?/p>
“謝謝柳姐姐關(guān)心!”林小滿被這溫柔攻勢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只覺得如沐春風(fēng),心里暖洋洋的,“柳姐姐你人真好!還特意來看我!”
“郡主言重了,這是如煙的本分?!绷鐭熚⑽⒋鬼冻鲆欢窝┌變?yōu)美的頸項,姿態(tài)恭順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親近,“郡主素來喜靜,如今病中想必更需清凈。只是……”她話鋒微轉(zhuǎn),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聲音壓得更低了些,仿佛只是閨中密友的私語,“如煙方才進來時,似乎隱約聽得些…閑言碎語,說什么‘舉止有異’?想是那些宮人見識淺薄,不懂郡主大病初愈,性情偶有疏闊也是常理??ぶ髑心睦锶ィV伉P體要緊。”
閑言碎語?舉止有異?
林小滿眨了眨眼,立刻聯(lián)想到自己穿反衣服、用手抓食物、蹦蹦跳跳這些糗事,臉上頓時有點發(fā)熱。她撓了撓頭,渾不在意地?fù)]揮手:“嗨!沒事兒!她們愛說就說唄!清者自清!我這不是摔了一下嘛,腦子可能還有點暈乎,適應(yīng)適應(yīng)就好了!”她笑得沒心沒肺,眼神清澈見底,“再說了,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想笑就笑,想吃就…呃,盡量用筷子吃,多自在!以前繃著多累??!柳姐姐你說是不是?”
她這番話,配上她那副“摔傻了還很快樂”的表情,讓柳如煙完美的笑容有了一瞬間極其細(xì)微的凝滯,眼底深處飛快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光芒——混雜著驚疑、難以置信,以及一絲…隱秘的輕蔑。
這沈清璃…莫非真的摔壞了腦子?竟變得如此粗鄙…不,是天真愚鈍?全然失了皇家貴女應(yīng)有的風(fēng)儀和心機?
柳如煙端起宮女奉上的茶盞,借著氤氳的熱氣掩飾住眼底翻涌的情緒,再抬眸時,又是那副溫婉可人的模樣:“郡主心胸豁達(dá),如煙佩服。只是……”她輕輕放下茶盞,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如今畢竟是在宮中,人多眼雜??ぶ魃矸葙F重,一言一行皆關(guān)天家顏面。若任由那些不知輕重的下人胡亂嚼舌根,恐有損郡主清譽,也令陛下和娘娘憂心?!?/p>
她的話語輕柔,卻像一根細(xì)針,精準(zhǔn)地刺在“皇家體面”這個點上。林小滿雖然心大,但也知道古代“名聲”的重要性,尤其自己現(xiàn)在頂著個郡主頭銜。她皺起秀氣的眉頭,有些苦惱:“那…那怎么辦?總不能把她們的嘴都縫上吧?”
柳如煙看著她那副“傻白甜”式的煩惱模樣,心中那點輕蔑更甚,面上卻是一派溫婉的善解人意:“郡主說笑了。只需稍加約束,尋個由頭處置一兩個鬧得最歡的,殺雞儆猴,自然能堵住悠悠眾口。郡主心慈,不忍為之,但為了長遠(yuǎn)計,些許雷霆手段也是必要的?!彼⑽A身,聲音更低,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親昵,“郡主若是信得過如煙,此事…或可交由如煙留意一二?”
“不用不用!”林小滿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種小事哪能麻煩柳姐姐!再說了,”她臉上突然綻開一個極其燦爛、充滿篤定的笑容,眼神亮得驚人,“我相信太子哥哥!他肯定不會讓別人亂說我的!他那么厲害,一定能把那些亂說話的壞人都打跑!”
語氣里是百分百的信任和依賴,仿佛那個冰山太子是她無所不能的保護神。
柳如煙臉上的溫柔笑意,在林小滿這句“太子哥哥”和那毫無保留的信任眼神中,終于徹底僵住。端著茶盞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太子…哥哥?
她叫他…太子哥哥?
如此親昵,如此篤信?
一股冰冷的、帶著劇毒的嫉恨,如同附骨之蛆,瞬間纏繞上柳如煙的心臟,讓她幾乎維持不住完美的面具。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眸中翻涌的驚濤駭浪和冰冷殺意。
看來,這摔壞腦子的昭陽郡主,不僅沒廢,反倒…成了更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