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那句“恐有損郡主清譽，也令陛下和娘娘憂心”，像一顆裹著蜜糖的毒丸，看似關切，卻在林小滿心底留下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陰翳。雖然她心大地揮揮手表示“清者自清”，更搬出了“太子哥哥”這塊萬能擋箭牌，但柳如煙臨走時那瞬間僵硬的笑容和眼底深處幾乎要溢出的冰冷，還是讓林小滿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
柳如煙的“好心”提醒，如同打開了某個隱秘的開關。那些原本只在昭陽殿角落和宮人私語間流傳的、關于郡主“摔傻”了的議論，仿佛一夜之間被注入了毒素，迅速發(fā)酵、膨脹，如同陰溝里滋生的霉菌，開始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
“豈止是舉止有異？聽說在柳小姐面前都失了體統(tǒng)，言語粗鄙，竟還說什么…‘太子哥哥’？真是毫無廉恥！”
“可不是嘛！御前失儀，對著太子殿下說什么‘好看’，這哪里是摔傻了？分明是撞了邪祟，失了心瘋！”
“皇后娘娘雖疼她，可這般不知進退，連累的是整個天家顏面！陛下遲早要震怒的…”
“可憐太子殿下，被這等不知所謂的癡纏，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流言的版本越來越離譜，惡意越來越赤裸。它們不再滿足于竊竊私語，開始帶著試探性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黏在林小滿背后。她去御花園散心，遠遠就能瞥見幾個聚在一起的宮妃或低階嬪御，對著她的方向指指點點，待她走近，又立刻噤聲，換上虛假而疏離的淺笑行禮，那笑容里，藏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幸災樂禍。連去皇后宮中請安，都能感受到幾個位份較高的妃嬪投來的、帶著審視和挑剔的視線。
終于，這股裹挾著惡意的風，吹到了帝后面前。
“砰！” 御書房內，皇帝蕭啟恒重重地將一份密奏拍在御案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上面，赫然記錄著近日宮中關于昭陽郡主“神志昏聵”、“言語無狀”、“舉止輕浮”、“有損皇家威儀”的種種不堪流言，甚至還提到了她對太子那聲石破天驚的“好看”和親昵的“太子哥哥”。
“皇后，你看看！你看看！”皇帝指著那奏章，聲音壓抑著怒火，“這就是你一直護著的璃兒！醒過來才幾天？看看這滿宮的風言風語！成何體統(tǒng)！皇家顏面何存！”
皇后沈氏坐在下首，臉色也是蒼白，眼中滿是痛心和憂慮。她捏著帕子的手微微顫抖：“陛下息怒…璃兒她…她只是初醒，神思未定，又遭逢大劫，性情難免有些…有些疏闊不羈。那些下人嚼舌根的話，豈能盡信？”
“疏闊不羈？”皇帝冷哼一聲，目光銳利如刀，“朕看她是全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忘了自己是昭陽郡主！對著太子胡言亂語，行事毫無章法，惹得滿宮非議！你聽聽外面都傳成什么樣了？失心瘋！撞邪祟！皇家養(yǎng)出這樣的女兒，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若非念在她父母早逝，朕……”
“陛下！”皇后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哭腔和哀求，“璃兒是臣妾親姐唯一的骨血！她自小在臣妾身邊長大，性子是清冷孤傲了些，可絕非如此不堪！定是有人見不得她好，故意造謠中傷！求陛下明察！給她些時日，她定能恢復如初的！”
看著皇后泫然欲泣的模樣，皇帝終究是心軟了幾分，但眉宇間的郁色和不滿卻絲毫未減。他煩躁地揮揮手：“罷了！朕再給她一次機會！皇后，你身為她的舅母，更要嚴加管束！若再傳出此等有失體統(tǒng)之事，莫怪朕不顧念舊情！讓她在昭陽殿好好‘靜養(yǎng)’，無旨不得隨意出殿走動！”
最后一句，已是變相的禁足?；屎笮闹幸煌矗瑓s也只能含淚應下：“…臣妾遵旨。”
這變相禁足的口諭如同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了昭陽殿的上空。云舒和錦書等貼身宮人憂心忡忡，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觸怒了主子或引來更多是非。殿內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然而，風暴中心的林小滿本人，卻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
“啊——終于解放了！”被禁足在昭陽殿悶了兩天的林小滿，在接到皇后“體恤她病體初愈，可于午后人少時在御花園近處透透氣”的恩旨后，簡直像只出籠的小鳥，歡呼著沖出了殿門。什么流言蜚語，什么皇帝舅舅的怒氣，什么皇家體統(tǒng)，在她那顆強大的戀愛腦過濾下，統(tǒng)統(tǒng)轉化成了另一個版本：
皇帝舅舅肯定是擔心我身體才讓我休息！
皇后舅母最好了！知道我想出來玩！
那些說我壞話的，都是嫉妒！嫉妒我長得好看！嫉妒太子哥哥關心我！
哼，清者自清，太子哥哥肯定知道我是最好的！
她選擇性遺忘了所有不快，只記得“可以出去玩”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午后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御花園里草木蔥蘢，花香襲人，林小滿只覺得連空氣都是甜的。
“哇！云舒你看！那幾朵芍藥開得好大！紅的像火一樣！”她興奮地指著不遠處花圃，提著裙擺就小跑過去，全然不顧身后云舒焦急的低喚：“郡主！您慢點！仔細腳下！還有儀態(tài)…”
林小滿哪里聽得進去，她像只誤入仙境的蝴蝶，在花叢間穿梭，東瞅瞅西看看，對什么都充滿了新奇。不知不覺，她跑到了靠近太液池邊的一處水榭附近。池水清澈，倒映著藍天白云和岸邊的垂柳。幾尾肥碩的錦鯉在碧綠的水草間悠閑地擺尾，陽光透過水面，在魚鱗上折射出炫目的金光。
“好大的魚！”林小滿被吸引，趴在漢白玉的欄桿上，探出半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水下游弋的錦鯉，越看越覺得有趣。她完全沒注意到，不遠處一座假山的陰影里，一雙淬了毒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她。
柳如煙今日“恰好”也來御花園“賞景”。她看著林小滿那副毫無儀態(tài)、大呼小叫、對著幾尾魚都能傻樂半天的模樣，心中的嫉恨和輕蔑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尤其是想到前日林小滿那句充滿信任的“太子哥哥”，更是讓她如鯁在喉。
蠢貨！你也配？！ 柳如煙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一個惡毒的計劃瞬間在她腦中成型。她不動聲色地朝身后一個低眉順眼、毫不起眼的小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
小太監(jiān)會意，立刻低著頭，腳步匆匆卻又悄無聲息地朝著水榭的方向走去。他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在經過林小滿身后時，腳下“一個不穩(wěn)”，身子猛地朝前一傾，手臂“無意”地撞向林小滿的后腰！
“啊——！”正全神貫注看魚的林小滿，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從背后狠狠一撞！重心瞬間失衡，整個人毫無防備地朝著欄桿外冰冷的太液池栽了下去！
“郡主——?。?！”云舒撕心裂肺的尖叫劃破午后御花園的寧靜。
噗通！
冰冷刺骨的池水瞬間將林小滿淹沒。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求生的本能讓她四肢胡亂撲騰，口鼻里瞬間灌滿了帶著水腥味的池水?！熬取緡！?她嗆咳著，身體不受控制地下沉，視線被渾濁的水波模糊，死亡的陰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籠罩下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空氣的閃電，帶著令人窒息的凜冽寒氣，以一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從水榭對面的九曲廊橋上飛掠而下！
那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所過之處帶起的勁風甚至吹落了幾片岸邊的柳葉。
噗通——！
更大的水花在林小滿身邊炸開！
林小滿只覺得腰間一緊，一股強大而沉穩(wěn)的力量瞬間箍住了她下沉的身體，猛地將她托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 接觸到新鮮空氣，林小滿立刻劇烈地嗆咳起來，冰冷的池水順著發(fā)梢臉頰往下淌，狼狽不堪。她驚魂未定地睜開被水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視線里，首先映入的是一張近在咫尺、被水打濕的俊臉。
是蕭景珩！
他渾身濕透，玄色的太子常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堅實有力的肌肉輪廓。墨玉般的發(fā)絲有幾縷凌亂地貼在光潔的額角和線條冷硬的下頜上，水珠不斷從他緊繃的下頜線滴落。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此刻是林小滿從未見過的神情——薄唇緊抿成一條森冷的直線，下顎的肌肉因為用力而微微抽動，那雙深邃的鳳眸里，翻涌著幾乎要噬人的驚濤駭浪！是后怕！是震怒！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戾！
那眼神銳利如刀，掃過林小滿蒼白驚恐的臉，確認她只是嗆水并無大礙后，里面的驚濤駭浪并未平息，反而瞬間凝結成更加恐怖的冰寒風暴，猛地射向岸邊那個早已嚇傻、癱軟在地的小太監(jiān)，以及……假山陰影處，臉色煞白、強作鎮(zhèn)定的柳如煙！
冰冷的殺意，如有實質！
但僅僅是一瞬。
下一秒，蕭景珩猛地收回目光，箍在林小滿腰間的手臂如同鐵鉗，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幾乎是粗暴地將她拖拽著游向岸邊。他一手攀住岸邊的青石，一手托著林小滿的腰，臂上肌肉賁張，猛地發(fā)力，兩人濕漉漉地躍上了岸。
腳剛踏上堅實的地面，林小滿腿一軟，差點又栽倒，全靠蕭景珩那只依舊死死箍在她腰間的手臂支撐著。
“殿…殿下…” 云舒和聞訊趕來的宮人們早已跪了一地，抖如篩糠。
蕭景珩卻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他松開箍在林小滿腰間的手，動作快得像是被什么燙到。隨即，那張俊美絕倫的臉上，所有外露的情緒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間重新冰封，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威壓。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渾身濕透、還在瑟瑟發(fā)抖、像只落湯雞一樣狼狽的林小滿，薄唇輕啟，吐出幾個字，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帶著顯而易見的、毫不掩飾的嫌棄和怒火：
“走路不看路？眼睛長在頭頂上嗎？”
林小滿被這劈頭蓋臉的冰冷訓斥砸懵了。冰冷的池水讓她渾身發(fā)抖，死亡的恐懼還未完全散去，此刻又被這嫌棄的語氣凍得心頭發(fā)顫。她下意識地抬頭，對上蕭景珩那雙重新恢復寒潭般深不見底的眸子，那里面的冰寒似乎比太液池的水還要冷。
委屈瞬間涌上心頭，鼻尖一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然而，就在這委屈即將決堤的瞬間，林小滿那無堅不摧的戀愛腦濾鏡再次啟動，以超越光速的效率，完成了對太子殿下這句“嫌棄”的驚天解讀：
他兇我！
他居然兇我！
可是…他剛才跳下來救我時，表情好可怕！像是要吃人！他是不是…嚇壞了？
對啊！他那么快就跳下來了！衣服都濕透了！他肯定擔心死我了！
現(xiàn)在兇我…是因為后怕吧？怕我真的出事？就像電視劇里演的，越在乎越要兇巴巴的掩飾！
天啊！太子哥哥他…他其實是在乎我的！他怕失去我！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開，瞬間驅散了所有的委屈和寒冷！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甜蜜和狂喜如同暖流，瞬間涌遍四肢百骸，讓她凍得發(fā)白的臉頰都染上了一層激動的紅暈。
她甚至忽略了腰間殘留的、被他鐵臂箍過的、隱隱發(fā)燙的觸感。
林小滿吸了吸鼻子，努力壓下想哭的沖動，抬起濕漉漉、亮晶晶的眸子，勇敢地迎上蕭景珩冰冷的目光，臉上綻開一個極其燦爛、甚至帶著點傻氣的笑容，聲音因為嗆水和激動而有些發(fā)顫，卻充滿了真摯的、毫不掩飾的崇拜和歡喜：
“太子哥哥…你好厲害！謝謝你救我！”
蕭景珩：“……”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倒映在女孩那雙亮得驚人的、盛滿了純粹感激和…某種他無法理解的熾熱情愫的眼眸里。那眼神太過直白，太過滾燙，仿佛能融化一切堅冰。
“……” 蕭景珩的喉結極其細微地滾動了一下，訓斥的話語卡在了喉嚨里。那雙寒潭般的眸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快得抓不住。他迅速移開視線，不再看那張濕漉漉卻笑得無比刺眼的臉，耳根處，一抹極其可疑的、被水汽蒸騰過的薄紅，悄然爬了上來。
“……舉手之勞。” 他硬邦邦地吐出四個字，聲音依舊冷硬，卻似乎少了點剛才的怒氣，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別扭？隨即，他猛地拂袖轉身，濕透的玄色衣袍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度，大步流星地朝著東宮的方向走去，背影僵硬，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追趕。
林小滿看著那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挺拔背影，臉上笑容更大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她完全沒注意到假山后，柳如煙那張因嫉恨和計劃失敗而徹底扭曲的、近乎猙獰的臉。
太子哥哥害羞了！他耳朵都紅了！他肯定是不好意思承認他擔心我！
林小滿心里的小人兒在歡呼雀躍，連濕透的衣服帶來的寒意都感覺不到了，只剩下滿心滿眼的粉色泡泡。"
太液池水的寒氣似乎還黏在骨縫里，林小滿裹著厚厚的錦被，在昭陽殿燒得暖融融的地龍上又窩了兩天，才被太醫(yī)宣布徹底祛了寒氣，解了禁足?；屎缶四柑匾馑蛠砹藥紫蛔訅后@的珍玩和滋補的藥材，云舒和錦書更是寸步不離，仿佛她是個一碰就碎的琉璃人兒。
然而，林小滿那顆被“太子哥哥英雄救美”徹底點燃的戀愛腦，卻像被澆了油的篝火，越燒越旺。每次回想起太液池邊蕭景珩那張近在咫尺、被水打濕、眼神駭人卻又帥得慘絕人寰的臉，還有他那句硬邦邦的“舉手之勞”和可疑的紅耳朵，她就忍不住抱著被子在床上打滾傻笑。
他抱我了！雖然很用力！
他兇我！但是兇得好帥！
他耳朵紅了！他肯定是在害羞！
啊啊啊！太子哥哥心里有我！
至于那個撞她落水的小太監(jiān)？據(jù)云舒說，事發(fā)當晚就“失足”跌進了一口廢棄的深井里，撈上來時已經沒氣了。宮中對此諱莫如深，只說是意外。林小滿聽了，也只是唏噓了一下“古代人命真不值錢”，很快就把這點微不足道的陰影拋到了九霄云外，滿腦子都是太子殿下偉岸（濕身）的身影。
就在她琢磨著要不要找個借口去東宮“道謝”（實則是去近距離欣賞美顏）時，一張燙金撒花的精致請柬送到了昭陽殿。
“賞花宴？”林小滿捏著請柬，看著落款處“柳如煙”三個娟秀的小字，有些意外，“柳姐姐要辦宴會？還請我去？”
“是。”云舒一邊為她梳理長發(fā)，一邊輕聲解釋，“柳小姐每年春日都會在丞相府的別院舉辦賞花宴，遍邀京中貴女名媛，品茗賞花，吟詩作對，是京城春日一大雅事?？ぶ魍辍紶枙ァ！痹剖骖D了頓，想起郡主往日的清冷，再看看眼前這位對著請柬一臉好奇、毫無矜持的主子，補充道，“柳小姐特意遣人送來請柬，言道郡主大病初愈，正宜賞春怡情，散散心也是好的?！?/p>
“去！當然去！”林小滿立刻來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她對什么吟詩作對沒興趣，但“散心”和“看熱鬧”正中下懷。而且柳姐姐人美心善，上次還特意來探望她呢！“云舒，哪天給我挑件好看點的衣裳！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云舒看著自家郡主那副躍躍欲試、毫無防備的樣子，心頭莫名掠過一絲憂慮，但終究沒說什么，只是恭敬應下。
賞花宴當日，丞相府別院。
庭院深深，曲徑通幽。各色珍奇花卉競相綻放，姹紫嫣紅，暗香浮動。衣香鬢影的貴女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低聲談笑，或駐足賞花，環(huán)佩叮當，笑語盈盈，端是一派富貴風流景象。
林小滿穿著云舒精心挑選的、符合郡主身份又不至于太過繁復累贅的煙霞色云錦長裙，帶著云舒踏入園子時，立刻吸引了無數(shù)道目光。好奇的、審視的、探究的、帶著隱秘惡意的……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過來。林小滿渾然不覺，或者說毫不在意，她只覺得滿園子的花真好看，空氣真清新，比悶在宮里舒服多了！
“郡主！”一聲清甜溫柔的呼喚傳來。柳如煙如同花中仙子，在一眾貴女的簇擁下款款走來。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云紋錦，清雅出塵，襯得她愈發(fā)膚白如玉，氣質高華。她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溫柔笑意，親熱地迎上來挽住林小滿的手臂：“郡主肯賞光前來，如煙這園子真是蓬蓽生輝了?？纯ぶ鳉馍t潤，想必是徹底大好了？真是太好了！”語氣真誠，關切之意溢于言表。
“柳姐姐！”林小滿也笑開了花，真心實意地贊嘆，“你這園子真漂亮！花也好看！人比花還好看！” 她聲音清脆，帶著少女特有的活力，在這群習慣了輕聲細語、講究含蓄的貴女堆里，顯得有些突兀。
周圍瞬間安靜了一瞬。
貴女們交換著微妙的眼神，有驚詫，有鄙夷，也有看好戲的興味。柳如煙臉上的笑容不變，眼底卻飛快掠過一絲極淡的冷意，隨即被更深的溫柔覆蓋：“郡主真會說話。來，快入座，嘗嘗今年的新茶?！?/p>
宴會進行得頗為風雅。品茶，賞花，行棋。林小滿對這些文縐縐的活動興趣缺缺，只顧著埋頭品嘗那些精致得不像話的點心，偶爾好奇地打量周圍那些妝容精致、儀態(tài)萬方的貴女們，心里默默比較著誰頭上的簪子更好看。她的格格不入和過于“隨性”的舉止（比如差點直接用手去捏一塊酥皮點心，被云舒及時制止），引來不少側目和低低的嗤笑聲。
柳如煙坐在主位，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唇角噙著一抹溫婉的笑意，仿佛毫不在意。待到氣氛漸酣，茶過三巡，她輕輕放下茶盞，環(huán)視全場，聲音如同清泉流淌：“今日春光正好，群芳爭艷。光是賞花品茗，未免辜負了這大好韶光。不如…我們效仿古人，行個雅令？不拘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但凡能應景的才藝，皆可一展，博諸位姐妹一笑，也為這春宴添些雅趣，如何？”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一片附和之聲。貴女們紛紛露出矜持又期待的笑容，顯然早有準備。
“柳姐姐此言甚妙！小妹不才，愿撫琴一曲，拋磚引玉?！币晃皇汤汕Ы鹇氏日酒?，早有侍女將一架古色古香的七弦琴抬上。
琴音淙淙，如清泉石上流，技藝嫻熟，引來一片贊譽。
接著，或揮毫作畫，或吟誦新詩，或執(zhí)棋對弈……貴女們各展所長，場面一時熱鬧非凡，才情洋溢。
柳如煙含笑看著，目光流轉，最終落到了正努力跟一塊過于酥脆的點心作斗爭、嘴角還沾著一點碎屑的林小滿身上。她眼中笑意更深，帶著一種近乎純良的期待，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傳遍全場：
“郡主?！彼崧晢镜?，成功將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林小滿身上，“素聞昭陽郡主琴藝超絕，尤擅古箏，一曲《春江花月夜》更是冠絕京華。今日園中景致，恰合此曲意境。不知如煙是否有幸，能再聆郡主仙音，讓我等俗人開開眼界？”
她話音落下，早有侍女將一架通體烏黑發(fā)亮、琴弦緊繃、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御賜古箏抬到了場地中央。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帶著好奇、審視、看好戲的興奮，齊刷刷地盯在林小滿身上。誰不知道昭陽郡主沈清璃清冷孤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古箏，更是其拿手絕活。柳小姐此舉，看似抬舉，實則…是將這位性情大變的郡主架在了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