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嚴燊就醒了。
這不是自然蘇醒,而是一場被迫中斷的昏迷——他的身體像被重型卡車碾過,每一處關節(jié)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喉間泛起鐵銹味,是昨夜咬破的內(nèi)頰傷口又滲了血。
他盯著天花板上蜿蜒的霉斑,數(shù)著呼吸等這一陣劇痛過去。
五下,十下,直到肋骨的銳痛變成綿長的鈍痛,才用左肘撐著床墊慢慢坐起。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頸側暴起青筋,汗珠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滾落,砸在纏滿繃帶的右手上。
繃帶已經(jīng)臟了,滲出的血跡在紗布上勾勒出指節(jié)的輪廓。
那些凸起的骨節(jié)形狀猙獰,皮膚皸裂處結著深褐色的血痂——這仿佛是一雙屬于野獸的手,粗糙、丑陋、布滿傷痕,卻能一瞬間擰斷成年男性的頸椎。
現(xiàn)在還早,他輕手輕腳的起床,走進浴室沖了個冷水澡。
冷水沖刷過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水珠順著寬闊的背肌滑落,在那些新舊交疊的傷疤間曲折前行。
水流沖開胸前的血垢,露出肌肉分明的輪廓。
常年打黑拳練就的體格精瘦悍利,沒有一絲贅肉。
當他抬手擰緊水龍頭時,背肌牽動肩胛骨,在蒼白的皮膚下隆起銳利的弧度。
鏡面被水汽模糊,卻依然映出那張帶著戾氣的臉。眉骨的新傷還在滲血,在冷峻的面容上劃出一道猩紅的線。
濕漉漉的黑發(fā)耷拉在額前,發(fā)梢滴落的水珠滑過高挺的鼻梁,最終懸在緊抿的薄唇邊。
嚴燊伸手抹了把臉,指腹擦過下頜處未愈的擦傷,刺痛讓他微微皺眉。
洗完澡他便取來碘伏,給自己隨意的處理傷口。
碘伏的味道在狹小的浴室里彌漫開來。他咬著繃帶一端,用牙齒配合左手給右掌重新包扎,動作嫻熟得令人心疼。
做完一切,他走進廚房。
水壺已經(jīng)燒開,咕嘟咕嘟地冒著白氣,在清晨寂靜的廚房里顯得格外清晰。
嚴燊從冰箱里取出雞蛋和面包,動作放得極輕——鍋鏟與平底鍋相碰時,他用掌心墊著,將金屬碰撞聲消弭于無形。
煎蛋在油鍋里漸漸成形,邊緣泛起金黃的焦脆。
香氣彌漫開來時,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嚴小雨揉著眼睛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懷里還抱著那只破舊的毛絨熊,小熊的一只耳朵歪歪地耷拉著,露出里面發(fā)黃的棉絮。
“哥……”她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軟糯。
嚴燊轉過身,嘴角揚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晨光透過紗簾,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卻照不進那雙深邃的眼睛。
“睡醒了?還早,可以再去睡一下?!?/p>
嚴小雨搖搖頭,赤著腳走到他身邊。她踮起腳尖,鼻尖幾乎要碰到嚴燊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煎鍋里的雞蛋。
“餓了?”嚴燊問。
小姑娘用力點頭,發(fā)絲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嚴燊揉了揉她的腦袋:“馬上好了。”
“臉,傷口,疼……”嚴小雨踮起腳尖,突然伸手,想去觸碰嚴燊額角的傷口,那里還滲著淡淡的血絲。
嚴燊不著痕跡地側身避開,繼續(xù)翻動鍋里的煎蛋。
“不疼。快去洗漱吃飯了?!?/p>
嚴小雨的手僵在半空,眼圈瞬間紅了。
她低下頭,把小熊抱得更緊了些,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最終“啪嗒”一聲落在小熊的鼻子上。
她癟著嘴,一言不發(fā)地轉身去了衛(wèi)生間。
早餐在沉默中結束。
嚴燊哄著她吃完藥,小姑娘始終低著頭,用叉子把盤子里的煎蛋戳得千瘡百孔。
最后她突然推開椅子,抱著小熊跑回房間,“砰”地關上了門,說她要畫畫,不要哥哥。
“小雨?”嚴燊站在門外,指節(jié)輕輕叩門,“那你乖乖在家,晚上回來我給你買小蛋糕?!?/p>
門內(nèi)沒有回應。
嚴燊知道是因為剛剛沒給她看傷口,她生氣了。
嚴燊嘆了口氣,額頭抵在門板上,“你出來,我給你看傷口?!?/p>
“不要哥哥?!睈瀽灥穆曇敉高^門板傳來,帶著明顯的哭腔。
“很疼,”嚴燊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我不給你看是怕你看了害怕。”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就在嚴燊準備離開時,門鎖“咔噠”一聲輕響。
嚴小雨抱著小熊站在門口,眼睛紅得像只兔子。
“藥......擦......擦藥......”她結結巴巴地說,手指無意識地揪著小熊的耳朵。
“擦過了?!眹罒鰧λα诵?,眼角的細紋里藏著疲憊。
嚴小雨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她仰起臉,一字一頓地說:“我,討厭,嚴......燊,疼……哥哥......我,心疼......”
她的語法顛三倒四,但嚴燊聽懂了——她在說,她討厭總是受傷的哥哥嚴燊,因為她心疼。
嚴燊蹲下身,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小姑娘身上帶著淡淡的奶香,發(fā)絲柔軟地蹭著他的下巴?!拔抑溃彼穆曇粲行﹩?,“去畫畫吧,我今晚早點回來?!?/p>
嚴小雨在他懷里使勁點頭,眼淚蹭在他衣領上。
臨走前,嚴燊囑咐隔壁的劉奶奶來陪她——那位慈祥的老人總是把嚴小雨當成親孫女般疼愛,會給她扎漂亮的小辮子,還會講那些嚴燊從來不會講的童話故事。
安頓好嚴小雨,嚴燊便想去修車廠上班。
晨霧還未散盡,老舊的居民樓籠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然而,剛拐出巷口,他的腳步就頓住了。
樓下停著三輛黑色豪車,锃亮的車身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幾個身穿黑衣的保鏢站在車旁,面無表情,目光卻如鷹隼般銳利。
而正中央,是一輛黑色邁巴赫,車窗貼了防窺膜,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嚴燊的脊背瞬間繃緊,手指無意識地攥成拳。
——裴既白。
他早該想到的。
昨晚那張名片,那句“隨叫隨到”,從來都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看來裴既白早已經(jīng)把自己查得清清楚楚了。
邁巴赫的后車窗緩緩降下一半,露出半張棱角分明的側臉。裴既白戴著墨鏡,鏡片反射著冷光,遮住了眼神。
“上車?!彼穆曇艉艿?,卻不容置疑。
嚴燊沒動,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我要去上班?!?/p>
裴既白輕笑一聲,指尖在膝蓋上輕輕點了兩下:“從今天開始,你的工作換了?!?/p>
他抬手,身旁的保鏢立刻遞過來一份文件。
——雇傭合同。
嚴燊盯著那份文件看了幾秒,突然扯了扯嘴角:“我為什么要簽那東西?”
裴既白終于轉過頭,墨鏡下的目光透過鏡片直直刺向他:“你覺得,你有選擇?”
空氣瞬間凝滯。
“你妹妹醒了嗎?”裴既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嚴燊的血液瞬間凍結。
嚴燊的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那份文件。
“上車?!?/p>
——
黑色邁巴赫駛入西山別墅區(qū)時,嚴燊的指節(jié)已經(jīng)捏得發(fā)白。
車窗外的景色從破敗的城區(qū)逐漸變成修剪整齊的園林,最終停在一棟灰白色現(xiàn)代別墅前。
別墅外墻是落地玻璃,冷冰冰地反射著天光,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籠。
車門打開,裴既白長腿一邁,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跟上?!?/p>
嚴燊沉默地下了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這個地方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讓他覺得寸步難行。
別墅內(nèi)部的裝潢極簡,卻處處透著冰冷的奢侈。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嚴燊的舊運動鞋踩在上面,留下幾道顯眼的灰塵痕跡。
裴既白在沙發(fā)前停下,修長的手指解開西裝扣,隨意地坐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嚴燊:“坐?!?/p>
嚴燊沒動。
空氣凝滯了幾秒,裴既白忽然輕笑一聲:“怎么,怕我吃了你?”
嚴燊沉默的看著他,最終還是坐下了,但脊背繃得筆直,像是隨時準備暴起的野獸。
很快,一名穿著制服的傭人端著托盤走來,上面放著一套熨燙平整的黑色西裝,連襯衫、領帶、皮鞋都配齊了。
“換上?!?/p>
裴既白頭也不抬,翻著手里的文件,“別穿得像條流浪狗一樣出現(xiàn)在我面前?!彼D了頓,補充道:“我有潔癖。”
嚴燊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
——不是你找的我嗎?
“剛剛給你的合同看了嗎?”裴既白問。
當然沒看,嚴燊在車上如坐針氈,哪有心情看合同。
嚴燊拿出被自己揉得有些皺巴的合同,翻開第一頁就讓他瞳孔驟縮——
《私人保鏢聘用合同》
條款密密麻麻,但核心內(nèi)容簡單粗暴:
1. 24小時貼身保護,隨叫隨到;
2. 絕對服從雇主指令,不得質疑;
3. 合約期十年,單方面違約賠償五千萬;
4. 如因任務致殘或死亡,裴氏集團一次性支付嚴小雨五百萬。
最后一條用加粗字體標注:“乙方自愿承擔一切高風險任務,生死自負?!?/p>
嚴燊的指節(jié)捏得文件邊緣變形。
這根本不是雇傭合同——這是賣身契。
“我沒辦法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我……”
“你妹妹的病例我看過了?!?/p>
裴既白截斷他的話,指尖輕點茶幾上的平板。屏幕亮起,顯示出一份詳盡的醫(yī)療檔案,嚴小雨的照片旁標注著“自閉癥伴隨癲癇發(fā)作”的診斷結果。
“我可以幫你找最好的醫(yī)院,提供最好的治療?!?/p>
嚴燊的呼吸驟然凝滯。他盯著屏幕上妹妹的照片,喉結艱難地滾動。那些專業(yè)術語像尖刀,一字一句剖開他最后的防線。
裴既白忽然起身,昂貴的雪松香水味混著危險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但你也要認清自己的位置?!?/p>
他修長的手指捏住嚴燊的下巴,力道不重卻不容掙脫,“你是我從地下拳場撿回來的野狗,但給你的項圈卻是純金的。所以說你不要不識好歹?!?/p>
是的,裴既白確實給出了最豐厚的報酬。
如若昨晚不是裴既白買下他,而是落在別人手中,自己可能早被別人給折磨死了。
除了裴既白,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好,我簽?!?/p>
他抓起鋼筆,在合同最后一頁簽下名字,力道大得幾乎劃破紙面。
裴既白拿起合同,指尖撫過那個猙獰的簽名,忽然低笑出聲:“真像狼的爪痕——你現(xiàn)在是我的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