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住了。水流沖刷尸體的嘩啦聲，冰柜壓縮機低沉的嗡鳴，甚至我自己的呼吸心跳，都瞬間被抽離。整個世界只剩下鏡中那行刺目的猩紅數(shù)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烙印進(jìn)我的靈魂深處。
72小時。
我的倒計時。
冰冷的水珠順著我的額角滑落，砸在冰冷的金屬推床邊緣，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這微小的聲音像一根針，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血液似乎在這一刻才重新開始奔流，帶著冰碴子，狠狠沖撞著四肢百骸。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鑷子幾乎脫手。
怎么可能？那“∞”的符號伴我多年，如同呼吸般自然。它是我隔絕于這世界生老病死之外的最后屏障，是我麻木生活的冰冷基石。現(xiàn)在，這塊基石在我眼前，在鏡子里，轟然碎裂。
72小時。三天。三天后，我會躺在這樣的推床上，由別人來清洗我僵硬的軀體？
荒謬！一股冰冷的怒火猛地竄起，燒得我指尖發(fā)麻。一定是太累了。連續(xù)工作十幾個小時，精神恍惚，出現(xiàn)了幻覺。對，一定是這樣。我用力閉了閉眼，再猛地睜開。
鏡子里，那行血紅的數(shù)字依舊懸在那里，**“71:59:48”**，一秒、一秒、穩(wěn)定地向下跳動著，無情地蠶食著那剛剛顯示為三天的龐大數(shù)字。那跳動的節(jié)奏，精準(zhǔn)得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腻幍?，每一次輕微的閃爍，都帶著令人牙酸的寒意。
不是幻覺。
現(xiàn)實沉重地、不容置疑地砸了下來。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腳跟撞在身后的器械推車上，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撕裂般的鈍痛。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過“死亡”這兩個字的重量。它不再是別人頭頂?shù)臄?shù)字，不再是工作臺上需要處理的“物品”，它成了懸在我頭頂?shù)睦?，冰冷地倒計時著，精確到秒。
目光艱難地、幾乎是掙扎著，從鏡中那行令人膽寒的數(shù)字上挪開，落回到推床上那張青白浮腫的臉上。蘇晚晚。這個陌生的名字，此刻卻成了我生命倒計時的起點。為什么是她？為什么在她面前，我的永恒變成了倒數(shù)？一股強烈的、帶著探究意味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刺鼻的消毒水和腐敗氣息再次涌入鼻腔，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恐懼解決不了任何問題。72小時，時間緊迫。我重新拿起鑷子和棉球，動作卻比之前更加僵硬，每一次觸碰那冰冷的皮膚，都像是在觸碰自己即將到來的結(jié)局。
清理工作繼續(xù)進(jìn)行?？谇?、鼻腔……那些頑固的泥沙似乎永遠(yuǎn)也清不完。當(dāng)我的鑷子再次探入她微張的口腔深處時，指尖似乎觸碰到了一個與泥沙質(zhì)感截然不同的硬物。很隱蔽，卡在咽喉靠后的位置。我調(diào)整鑷子的角度，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夾住那個硬物的邊緣，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向外拖拽。
那東西不大，被厚厚的淤泥和唾液混合物包裹著。我把它放在水龍頭下沖洗。水流沖去污垢，露出了它的真容——一個大約兩指寬、三指長的硬質(zhì)塑料小相框，邊緣已經(jīng)磨損得厲害。相框是防水的，但顯然在河底經(jīng)歷了粗暴的對待，背面裂開了一道縫隙。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直覺告訴我，這東西很重要。我拿起一旁的吸水紗布，擦干相框表面的水珠，然后，帶著一種近乎宿命的預(yù)感，輕輕掰開了相框背面那道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