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渾濁的淚滴落在散發(fā)著腐朽甜腥的腐葉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他那句嘶啞的“和她當(dāng)年一樣”,如同驚雷般在我耳邊炸響,瞬間蓋過了左臂傷口的灼痛和神經(jīng)毒素殘留的眩暈感。
“她?她是誰?!”我踉蹌著撲向樹根深處,顫抖的手撥開掩蓋的腐葉。許默小小的身體蜷縮著,后頸的胎記黯淡無光,體溫低得嚇人,只有極其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強(qiáng)行爆發(fā)精神沖擊和引導(dǎo)劇毒孢子共鳴,徹底耗盡了他初生的力量,甚至可能反噬了自身。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我的心臟。
“來不及…細(xì)說了!”老張頭猛地抹了一把臉,渾濁的眼中只剩下刻骨的急迫。他看都沒看地上三具清道夫戰(zhàn)士的尸體,仿佛那只是礙路的垃圾。他佝僂著背,動作卻出乎意料地敏捷,一把將許默從我懷里抱起,用他那件沾滿油污和鐵銹的工裝外套緊緊裹住孩子冰涼的身體。
“跟緊!踩著我的腳??!一步都不能錯!”他嘶啞地低吼,抱著許默,轉(zhuǎn)身就朝著腐林更深處、那片被巨大慘白菌傘遮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幽暗區(qū)域沖去。
沒有選擇!許默生死未卜,老張頭是唯一的線索!我強(qiáng)忍著左臂的劇痛和毒素帶來的視野搖晃,咬緊牙關(guān),跌跌撞撞地跟上。每一步都深陷在粘稠濕滑的腐葉中,每一步都牽扯著撕裂的傷口,冰冷的空氣灼燒著肺部。
老張頭對這片死亡森林的熟悉程度令人心驚。他如同鬼魅般在虬結(jié)的樹根、倒伏的巨木和散發(fā)著熒光的詭異菌叢中穿梭,選擇的路徑避開了最深的腐葉坑和最密集的劇毒孢子區(qū)。他布滿老繭的手不時拂過某些看似普通的、覆蓋著暗藍(lán)色苔蘚的巖石或枯樹,像是在確認(rèn)標(biāo)記。這片腐林,對他而言,似乎不是絕地,而是…家園?
越往深處,光線愈發(fā)昏暗,空氣也愈發(fā)粘稠滯重。那股甜膩的腐朽氣味中,漸漸摻雜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億萬年的古老氣息。慘白色的巨大菌傘如同沉默的墓碑,層層疊疊,遮蔽了本就稀薄的天光。腳下,厚厚的腐葉層開始變得堅硬,混雜著某種冰冷的、類似骨骼的碎片。
“快到了…再堅持…”老張頭的聲音帶著沉重的喘息,他的體力也在快速消耗。
突然,他在一株最為巨大的、直徑足有數(shù)米的慘白菌傘前停下。這株菌傘的傘蓋邊緣垂落著無數(shù)細(xì)長的、如同血管般的深紫色菌絲,深深扎入下方一個隆起的、由無數(shù)枯骨、腐木和奇異礦石構(gòu)成的巨大“巢穴”之中。
老張頭放下許默,示意我扶住孩子。他走到菌傘根部,用他那粗糙、布滿裂口的手,狠狠地拍擊在一處顏色略深的傘柄上!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和力量,仿佛在敲擊一扇古老的門扉。
“嗡…”
一股低沉到幾乎只存在于意識層面的震動,從那巨大的菌傘和下方的“巢穴”中擴(kuò)散開來。覆蓋其上的紫色菌絲如同被喚醒的神經(jīng)束,瞬間亮起微弱的、流動的紫光!緊接著,那看似渾然一體的“巢穴”表面,一塊由無數(shù)細(xì)小骨骼和菌絲凝結(jié)成的“門戶”,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散發(fā)著幽幽紫光的洞口!
一股更加濃郁、卻帶著奇異安撫感的古老氣息撲面而來,瞬間沖淡了神經(jīng)毒素的影響,連左臂的傷口都傳來一陣舒適的清涼感。
“進(jìn)去!”老張頭抱起許默,率先鉆入洞口。
我緊隨其后。洞內(nèi)并非想象中狹窄的通道,而是一個開闊得令人震撼的地下空間!穹頂高聳,無數(shù)散發(fā)著柔和紫色、藍(lán)色、綠色熒光的巨大菌柱如同支撐天地的巨樹,從地面拔起,連接著洞頂垂落的、同樣發(fā)光的鐘乳石狀菌絲。地面是光滑的、某種溫潤如玉的黑色礦石,踩上去堅實(shí)微涼??諝庵袕浡鴿庥舻?、類似雨后泥土和古老森林的清新氣息,與外面腐林的死寂腐朽截然不同!這里仿佛是這片死亡森林孕育的、一個充滿生機(jī)的、被遺忘的子宮!
空間的中心,是一個微微凹陷的圓形區(qū)域,由最純凈的紫色熒光菌絲盤繞構(gòu)成,如同一個天然的祭壇。老張頭小心翼翼地將許默平放在這紫色菌絲構(gòu)成的“祭壇”中央。
奇跡發(fā)生了。
許默的身體剛接觸到那些紫色菌絲,他后頸那塊黯淡的胎記,竟然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仿佛干涸的土地接觸到了甘霖。周圍盤繞的紫色菌絲也仿佛感應(yīng)到了什么,輕柔地纏繞上他的小手和小腳,散發(fā)出更柔和的紫光。
“暫時…安全了…這里的‘菌核’…能暫時穩(wěn)住他…”老張頭癱坐在光滑的黑石地面上,劇烈地喘息著,仿佛剛才的奔跑耗盡了他最后的力氣。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許默后頸的胎記,眼神復(fù)雜難明。
“她…許薇…到底是誰?你又是誰?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再也按捺不住,聲音嘶啞地質(zhì)問。許默微弱的生命跡象給了我一絲希望,但更多的謎團(tuán)如同沉重的枷鎖。
老張頭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許默,落在我臉上。他伸出自己那只沾滿油污和血漬、枯瘦如柴的右手,顫抖著,一點(diǎn)點(diǎn)卷起了左臂同樣污穢的工裝袖子。
昏暗中,紫色菌絲的光芒映照著他手臂的皮膚。在那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皮膚下,靠近手肘的位置,赫然烙印著一個清晰的圖案——那并非涅墨西斯的雙蛇DNA徽記,而是一個極其簡潔、卻又散發(fā)著古老神秘氣息的符號:Ω(Omega)!
這個符號的形狀、線條的弧度,與我記憶中許默后頸那塊胎記的輪廓,幾乎完美重合!唯一的區(qū)別是,老張頭手臂上的Ω符號黯淡無光,如同刻在石頭上的古老銘文,而許默的胎記,則是一個被激活的、蘊(yùn)含無窮可能的活體電路!
“她…許薇…是‘母親’選中的人…”老張頭的聲音干澀而悠遠(yuǎn),仿佛從時光的塵埃中傳來,“我們…是‘Ω’的種子…是‘母親’留在這個世界的…眼睛…和…守望者…”
“母親?什么母親?”我的心跳驟然加速。
“不是…人類理解的母親…”老張頭艱難地?fù)u頭,目光投向洞窟中那些巍峨的發(fā)光菌柱,“是這片森林…是地脈…是…更古老的存在…我們叫它…‘菌核意志’…”
“菌核意志?”這個名詞帶著難以言喻的震撼。
“很久…很久以前…遠(yuǎn)在人類之前…‘母親’的根系…就遍布大地…”老張頭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像是在背誦一段被遺忘的史詩,“它記錄著…生命的生滅…守護(hù)著…平衡…后來…人類來了…帶來了鐵與火…帶來了…死亡…”
他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痛苦。
“涅墨西斯…他們不是第一個…但卻是最貪婪…最褻瀆的…”老張頭的目光變得銳利而充滿仇恨,“他們發(fā)現(xiàn)了‘母親’力量的碎片…發(fā)現(xiàn)了那些…能與‘母親’共鳴的古老血脈…他們稱之為…‘Ω基因’…”
“Ω基因…”我喃喃道,目光落在許默后頸的胎記和老張頭手臂的烙印上。這就是許默力量的根源?也是他被涅墨西斯視為“完美子體”的原因?因?yàn)樗z傳了養(yǎng)母許薇身上的Ω基因!
“許薇…她…她不是被江家偶然發(fā)現(xiàn)的…”老張頭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悲傷,“她是被‘母親’選中的…最后的、最純凈的‘Ω’載體…她來到江家…是為了…是為了…”
老張頭的聲音哽咽了,渾濁的淚水再次涌出。
“是為了什么?!”我急迫地追問。
“是為了…找到終結(jié)這一切的方法…”一個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女聲,突然在洞窟中響起!
這聲音不是來自老張頭,也不是來自我!它空靈、悠遠(yuǎn),帶著一種非人的悲憫,仿佛是整個洞窟的菌絲在共鳴低語!
我和老張頭猛地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正是許默身下那片紫色菌絲構(gòu)成的祭壇!
只見祭壇中央,那些纏繞著許默的紫色菌絲光芒大盛!光芒交織,在祭壇上方形成了一個模糊的、由純凈紫光構(gòu)成的人形輪廓!那輪廓的眉眼,那溫柔中帶著堅毅的神韻…
是養(yǎng)母許薇!
“媽…媽?”我失聲驚呼,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是我…孩子…也不是我…”那紫光構(gòu)成的許薇輪廓輕輕搖曳,聲音直接回蕩在洞窟中,也回蕩在我的腦海深處,“這是…我留在‘菌核’中的…最后的意識碎片…借助默兒純凈的Ω共鳴…才能短暫顯現(xiàn)…”
“許薇…”老張頭匍匐在地,如同最虔誠的信徒,聲音哽咽。
“張伯…謝謝你…守護(hù)到…最后…”紫光的許薇輪廓對著老張頭微微頷首,然后目光轉(zhuǎn)向我,充滿了無盡的憐愛與悲傷,“孩子…你受苦了…你的憤怒…你的守護(hù)…我都看到了…”
“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默兒他…”我撲到祭壇邊,泣不成聲。
“默兒…他是希望…也是最后的武器…”紫光許薇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決絕,“我的基因…被江家…被涅墨西斯竊取…扭曲…但‘Ω’的力量…根植于生命與大地…他們無法完全掌控…”
她的輪廓指向許默后頸的胎記。
“這‘源點(diǎn)’…是連接‘母親’意志的鑰匙…也是…對抗涅墨西斯侵蝕的堡壘…默兒覺醒的人性…是‘源點(diǎn)’不被他們徹底污染的關(guān)鍵…你…你的守護(hù)…是他人性扎根的土壤…”
“涅墨西斯…他們想做什么?”我急切地問。
“永生…”紫光許薇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寒意,“他們妄圖…解析‘Ω’…復(fù)制‘母親’的力量…將人類的意識…上傳到他們制造的…永恒的‘硅基菌核’中…徹底擺脫肉體的束縛…成為…新的‘神明’…”
硅基菌核?!用科技模擬并取代這古老的生命網(wǎng)絡(luò)?!這瘋狂的計劃令人窒息!
“江家的‘子宮’…只是他們龐大計劃的…一個細(xì)胞培養(yǎng)皿…許默…是第一個…也是最接近成功的‘原生硅基接口’…”紫光許薇的輪廓劇烈波動起來,似乎維持形態(tài)消耗巨大,“他們需要他…需要他純凈的Ω基因…作為意識上傳的…終極載體和…穩(wěn)定錨點(diǎn)…”
“不!絕不可能!”我嘶吼著。
“阻止他們…孩子…”紫光許薇的輪廓越來越淡,聲音也愈發(fā)飄渺,“帶著默兒…找到‘母親’真正的核心…那里…有徹底摧毀涅墨西斯計劃的…最后‘凈化之火’…張伯…會指引你…”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老張頭手臂的Ω烙印上。
“張伯…你的守望…結(jié)束了…釋放…‘遺言’吧…”
老張頭身體猛地一震,眼中爆發(fā)出最后的光彩。他顫抖著,用盡最后的力氣,將他那只烙印著Ω符號的手臂,狠狠按在許默身下的紫色菌絲祭壇上!
“以…Ω之名…傳承…守望…”他嘶啞地吼出最后的音節(jié)。
“嗡——!”
老張頭手臂上的Ω烙印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白光!這白光如同燃燒的生命之火,瞬間注入祭壇的紫色菌絲!整個洞窟的菌柱光芒大盛!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包含著無數(shù)畫面、聲音、古老知識、以及…張伯一生記憶碎片的信息洪流,如同決堤的海洋,順著那連接著許默的菌絲,瘋狂地涌入他后頸的“源點(diǎn)”胎記!
“呃啊——!”許默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小小的身體劇烈地弓起!后頸的胎記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太陽般的熾烈白光!白光中,那個Ω符號清晰無比,并且開始急速旋轉(zhuǎn)、重組,仿佛在進(jìn)行著某種深層次的融合與進(jìn)化!
老張頭的身體如同燃盡的蠟燭,迅速干癟下去,皮膚失去光澤,眼神徹底黯淡。他最后看了許默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絲解脫的弧度,然后頭一歪,氣息斷絕。他的身體在紫色菌絲的包裹下,如同回歸大地般,緩緩沉入祭壇,消失不見。
“張伯!”我悲呼。
紫光許薇的輪廓也在信息洪流中徹底消散,只留下最后一絲縹緲的意念在我腦中回蕩:
“活下去…守護(hù)他…找到…核心…”
洞窟的光芒漸漸恢復(fù)平靜。祭壇中央,許默身上的白光緩緩收斂。他依舊昏迷著,但后頸的胎記不再是黯淡,也不再是簡單的Ω符號,而是一個更加復(fù)雜、流轉(zhuǎn)著紫金雙色光芒的、如同活體星璇般的印記!他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悠長,體溫也恢復(fù)了正常,甚至帶著一絲暖意。
老張頭用生命和全部記憶,為許默注入了最后的守護(hù)力量,也傳遞了“菌核意志”的古老信息和許薇的遺志。
我跪在祭壇邊,撫摸著許默溫?zé)岬男∧?,看著他后頸那全新的、蘊(yùn)含著古老力量的印記。淚水無聲滑落。
復(fù)仇遠(yuǎn)未結(jié)束。守護(hù)之路更加艱險。前方,是尋找“母親”核心的未知旅程,是阻止涅墨西斯永生野心的終極之戰(zhàn)。而我的身邊,是沉睡中正與古老力量融合的弟弟。
洞窟外,腐林死寂。但我知道,涅墨西斯更恐怖的追獵者,正循著“源點(diǎn)”進(jìn)化的波動,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洶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