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中,紫色菌絲的光芒如同溫柔的呼吸,籠罩著沉睡的許默。他后頸全新的“源點”印記——那流轉著紫金雙色光芒的活體星璇——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脈動,散發(fā)著一種古老而內斂的力量。老張頭用生命點燃的傳承之火已然熄滅,融入這片菌核之地,只留下祭壇上溫潤黑石表面一道淺淺的Ω刻痕,如同他最后的墓碑。
我跪坐在祭壇邊,指尖輕觸許默溫熱的臉頰。淚水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如同淬火金屬般的堅韌。張伯的守望結束了,許薇的遺志、默兒的命運、以及那古老“母親”的呼喚,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肩頭。復仇的火焰并未熄滅,而是被這更沉重的責任澆鑄成了守護的堅盾。
洞窟外,死寂的腐林仿佛凝固了。但這份死寂,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心悸。涅墨西斯絕不會放棄。許默“源點”進化時爆發(fā)的能量波動,如同在深海中引爆的核彈,必然已經引來了更可怕的東西。
“默兒,該走了?!蔽业吐曊f,聲音在空曠的洞窟中顯得格外清晰。沒有回應,他依舊沉睡,如同在進行一場與古老力量交融的漫長夢境。
不能再等了。我小心地抱起許默,他的身體比之前更輕了些,體溫卻異常穩(wěn)定,仿佛有微弱的暖流在他小小的身軀內循環(huán)。后頸的星璇印記在接觸到我的皮膚時,傳來一絲微弱的、如同共鳴般的暖意。我用張伯留下的、已經破爛不堪的工裝外套將他仔細裹好,背在身后,用撕下的婚紗布條緊緊固定。
洞窟的出口,那由慘白菌傘和紫色菌絲守護的門戶,無聲地滑開。腐林那令人窒息的腐朽氣息和冰冷的空氣瞬間涌入。我最后看了一眼這片寧靜的菌核圣所,毅然踏入外面的黑暗。
腐林依舊死寂。被許默和我之前點亮的熒光苔蘚早已熄滅,只留下被子彈撕裂的枯木和滿地狼藉的戰(zhàn)斗痕跡。三具清道夫戰(zhàn)士的尸體僵硬地躺在腐葉中,如同被遺棄的破舊玩偶??諝庵袕浡?、硝煙和愈發(fā)濃郁的、帶著鐵銹與臭氧味道的異樣氣息。
我背著許默,循著張伯帶我們進來的路徑,小心翼翼地向外移動。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腐葉上,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神經毒素的殘留影響還未完全消散,左臂的傷口在奔跑和緊張下又開始隱隱作痛。但更讓我不安的,是這片森林的“聲音”變了。
那些無處不在的、細微的菌絲生長聲、孢子飄散聲、甚至腐葉下微小生物的活動聲…全都消失了。整片腐林,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剛剛冷卻下來的墳墓。只有一種極其微弱、卻如同鋼針刮擦玻璃般令人牙酸的高頻嗡鳴,從四面八方滲透而來,刺激著我的耳膜和顱內的芯片。
是干擾!一種覆蓋全頻段的、強大到令人絕望的信號干擾!它屏蔽了所有自然的聲音,也壓制了任何試圖發(fā)出的通訊信號。這是更高層級獵殺者的手筆!
我背著許默,躲在一棵巨大的、早已中空的枯樹后面,心臟狂跳。就在此時,許默的身體在我背上突然輕微地繃緊了!
不是蘇醒,而是一種本能的警覺!
緊接著,一股冰冷刺骨的、如同實質般的惡意感知,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浸染了我的意識!這感知并非來自某個方向,而是如同無處不在的濃霧,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帶著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漠然和精準的鎖定感!
“幽影…獵犬…”許默微弱如絲的意識,帶著巨大的恐懼,直接在我腦海中炸響!
幽影獵犬?!涅墨西斯的頂級獵殺單位?!
幾乎在許默示警的同一瞬間!
“咻——!”
一道幽藍色的光束,毫無征兆地從我左前方一棵枯樹的陰影中射出!速度快到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光束并非實體子彈,而是一種高度凝聚的能量射線,所過之處,空氣都發(fā)出被電離的噼啪聲!
我憑借許默預警帶來的剎那先機和芯片強化的本能反應,猛地向右側撲倒!
“滋啦——!”
幽藍光束擦著我的左肩掠過!被光束掃過的枯樹樹干,瞬間出現一道光滑如鏡、邊緣焦黑的切痕!切口處甚至能看到里面被瞬間碳化的木質纖維!這威力,遠超清道夫的高頻粒子刃!
我抱著許默狼狽地翻滾,后背重重撞在另一棵樹上。肩膀傳來火辣辣的灼痛,防護服被燒穿了一個洞,皮膚被擦傷,滲出血珠。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襯。
沒有槍聲,沒有腳步聲。只有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干擾嗡鳴和冰冷刺骨的惡意鎖定。
它們如同真正的幽靈,完美地融入了這片死亡森林的陰影。我甚至無法確定剛才那一擊來自哪里!它們使用的是能量武器,幾乎沒有發(fā)射特征,而且移動方式…根本不像人類!
“默兒!你能‘看’到它們嗎?”我在心中急切地呼喚。
許默沒有回應,但他后頸緊貼著我后背的星璇印記,突然變得滾燙!一股奇特的、帶著菌絲網絡般感知力的信息流,如同溪水般涌入我的意識!
不是視覺,而是一種類似“菌核視野”的感知!在許默的引導下,我的“視野”仿佛瞬間融入了這片腐林的地下菌絲網絡!周圍的景象不再是具體的樹木和腐葉,而變成了由無數流動的、散發(fā)著不同微光的能量線條構成的抽象世界!
在這片奇異的感知世界中,我“看”到了!
三個!三個如同人形、卻完全由扭曲的、不斷波動的暗影構成的輪廓!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仿佛由純粹的陰影和干擾場構成,完美地“溶解”在枯樹的陰影、腐葉的間隙甚至空氣的波動之中!它們的位置在高速、無規(guī)律地移動,如同水中的墨滴!每一個暗影輪廓的核心,都閃爍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冰冷的藍色光點——那是它們的“眼睛”或控制核心!
這就是幽影獵犬!它們并非實體,更像是某種能量場與尖端光學迷彩、甚至量子態(tài)隱形技術結合的恐怖造物!難怪清道夫只是探路的炮灰!
“右后!躲!”許默的意念帶著撕裂般的痛苦猛然炸響!
我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本能地再次向左側撲倒!
“咻!咻!”兩道幽藍光束交叉射過我剛才的位置,將地面厚厚的腐葉層瞬間汽化出兩個深坑!
它們的攻擊毫無規(guī)律,配合天衣無縫!若非許默借助菌絲網絡的特殊感知提前預警,我早已被切成碎片!
“不能…硬拼…”許默的意識傳遞著虛弱和焦急,“它們…在…共振…干擾…菌絲…”
共振干擾?我猛地意識到,那無處不在的高頻嗡鳴,不僅是在壓制通訊,更是在干擾甚至破壞這片腐林地下本就脆弱的菌絲網絡!它們在切斷許默感知的根基!
果然,隨著干擾持續(xù),我腦海中那奇異的“菌核視野”開始變得模糊、閃爍,如同信號不良的屏幕!幽影獵犬那扭曲的暗影輪廓也變得更加飄忽不定,難以鎖定!
“走…順著…地脈…的…流向…”許默拼盡全力,將一段極其模糊的感知傳遞給我。在他的“視野”中,這片腐林的地下,那些殘存的菌絲網絡并非完全死寂,還有一些極其微弱的能量,如同瀕死的溪流,朝著某個方向緩緩流淌——那是地脈能量相對活躍的方向,也可能是干擾場相對薄弱的區(qū)域!
沒有選擇!我背著許默,將速度提升到極限,不再試圖隱藏蹤跡(在幽影獵犬面前毫無意義),而是朝著許默指引的那微弱“流向”瘋狂沖刺!身后,幽藍光束如同死神的鐮刀,不斷在身側和身后炸開,灼熱的氣浪和飛濺的腐葉碎木沖擊著后背!
“鎖定目標移動軌跡…計算攔截點…啟動量子共振干擾器…”一個冰冷到毫無起伏、仿佛來自虛空本身的電子音,直接穿透干擾場的嗡鳴,清晰地回蕩在森林中!
量子共振干擾器?!它們要放大干擾,徹底癱瘓許默的感知!
“默兒!堅持??!”我心中狂吼,腳下絲毫不敢停歇。前方的枯木和腐葉層越來越稀疏,光線似乎也明亮了一些,腐臭的氣味中夾雜了一絲…風化的巖石和干燥塵土的味道?
“嗡——?。?!”
一股遠比之前強烈百倍、如同億萬根鋼針同時刺入大腦的恐怖震蕩波猛地爆發(fā)!整片腐林的空氣都仿佛凝固、扭曲!我眼前一黑,頭痛欲裂,腳下踉蹌幾乎摔倒!背上的許默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后頸的星璇印記光芒劇烈地閃爍、黯淡,與我之間的精神連接瞬間被暴力切斷!
完了!感知被廢了!
就在這絕望的瞬間,我終于沖出了腐林邊緣!
眼前豁然開朗,卻并非生機,而是另一片死寂的荒蕪。
這是一片巨大的、被風化的斷崖邊緣。斷崖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彌漫著灰色霧氣的裂谷。而對岸,在慘淡的天光下,隱約可見一片龐大、扭曲、如同巨獸骸骨般的建筑廢墟!銹跡斑斑的巨大金屬骨架刺破灰色的天空,坍塌的混凝土結構上爬滿了枯萎的藤蔓,無數破碎的玻璃窗如同空洞的眼窩,無聲地凝視著這片死亡之地。一股濃重的鐵銹、塵埃和某種化學藥劑殘留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
這里…像是一個廢棄了很久的、規(guī)模龐大的工業(yè)基地或研究設施!
“目標脫離腐林環(huán)境…菌絲干擾失效…執(zhí)行最終清除…”幽影獵犬冰冷的電子音如同跗骨之蛆,從身后逼近!
前有裂谷深淵,后有量子幽靈!絕境!
我背著許默,沖到斷崖邊緣,目光急速掃視,尋找任何一線生機。突然,在斷崖下方不遠處,一片相對平緩的斜坡上,我看到了一個被半埋在風化石塊和枯藤下的、銹蝕嚴重的金屬平臺!平臺邊緣,幾條斷裂的、銹跡斑斑的巨大鋼纜垂落下去,消失在谷底的霧氣中。那似乎是…一個廢棄的纜車平臺或升降機站點?
沒有時間猶豫了!幽影獵犬那扭曲的暗影輪廓已經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腐林邊緣的枯木陰影下!三道冰冷的藍色“眼睛”鎖定了我和許默!
我抱著許默,縱身朝著那個金屬平臺跳了下去!
身體在陡峭的斜坡上翻滾、撞擊,碎石和枯枝劃破皮膚。我死死護住懷中的許默,用后背承受著大部分的沖擊。最后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金屬平臺上,震得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位。
“咳…”我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掙扎著爬起。平臺不大,銹蝕得非常嚴重,踩上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幾根垂落的鋼纜,粗如兒臂,銹跡斑斑,但似乎還勉強連接著下方的結構。
追兵的腳步聲(或者說能量場的移動波動)已經出現在斷崖上方!
“默兒!抓緊!”我嘶吼著,一手緊緊抱住許默,另一只手抓住一根最粗的鋼纜,用盡全身力氣向下滑去!
粗糙冰冷的鐵銹瞬間割破了手掌,鮮血淋漓!身體在重力作用下急速下墜!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鋼纜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咻!咻!咻!”幾道幽藍光束精準地打在平臺和我們剛才的位置,濺起大片銹屑和火花!但它們似乎對深入裂谷有所顧忌,沒有立刻追下來。
下墜的過程仿佛無比漫長。谷底的灰色霧氣越來越濃,帶著刺鼻的硫磺和金屬氧化物的味道。就在我手臂幾乎脫力,鋼纜即將從血滑的手中脫落的瞬間!
“砰!”
雙腳重重砸在堅實的、覆蓋著厚厚灰塵和碎石的地面上!巨大的沖擊力讓我膝蓋一軟,跪倒在地。懷中的許默也被震得悶哼一聲,但依舊昏迷。
我劇烈地喘息著,抬頭望去。頭頂是高聳的、被霧氣籠罩的斷崖,早已看不到邊緣。周圍是濃得化不開的灰霧,能見度不足十米。腳下是堅硬的巖石地面,布滿了粗大的管道殘骸、扭曲的金屬框架和破碎的混凝土塊。這里,是裂谷的底部,那片龐大廢墟的根基所在。
暫時…安全了?幽影獵犬沒有追下來。
我背起許默,忍著全身散架般的疼痛,摸索著向前走去。霧氣中,巨大的廢墟陰影如同匍匐的巨獸,沉默地壓迫著神經。空氣死寂,只有我和許默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谷底回蕩。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濃霧中,隱約出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區(qū)域。地面上散落著許多巨大的、半球形的透明艙體碎片,像是某種培養(yǎng)艙的殘骸。而在這片殘骸的中心…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那里矗立著三個相對完好的、由厚重特種玻璃構成的圓柱形囚籠!囚籠內部灌滿了渾濁的、泛著詭異藍綠色的液體。每一個囚籠里,都浸泡著一個…孩子!
他們看起來只有五六歲大小,身體赤 裸,瘦骨嶙峋。無數細小的管線從囚籠頂部插入他們的脊椎和后腦。他們的眼睛空洞地睜著,沒有焦距,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tài)的灰白色。最令人心碎的是,在他們的胸口或手臂上,都烙印著一個黯淡的、殘缺不全的Ω符號!那符號比張伯的模糊,比許默的死寂,仿佛被強行剝離了所有力量,只剩下一個空殼。
而在這些孩子的囚籠下方,復雜的管道連接著囚籠,最終匯入中央一個仍在微弱運行的、閃爍著不祥紅光的巨大設備。設備屏幕上跳動著冰冷的能量讀數——這些孩子,他們殘存的Ω基因力量,正在被這臺機器源源不斷地抽取、榨干!如同人形的…生物電池!
“不…”我踉蹌著后退一步,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和憤怒。這就是涅墨西斯!這就是他們對Ω血脈所做的一切!許默如果不是被許薇保護,被張伯犧牲喚醒,他的結局,就是成為這囚籠中的一塊活體電池!
背上的許默,似乎感應到了什么。他后頸的星璇印記,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悲傷、憤怒和本能共鳴的波動,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輕輕蕩漾開來。
就在這時,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囚籠里,那個胸口烙印著殘缺Ω符號的小女孩,她那空洞的眼睛,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看向了許默的方向。干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仿佛在呼喚著什么。
裂谷的霧氣無聲涌動,如同亡魂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