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第一次注意到陳硯,是在高一開學典禮的暴雨里。
他站在教學樓的屋檐下收傘,黑色傘骨勾住了她的帆布書包帶。雨珠順著他校服襯衫的領口往下淌,洇出深色的水痕,手里卻緊緊護著一本用塑料袋裹好的《天體演化簡史》,封面上的銀河被雨水映得發(fā)亮。
“抱歉?!标惓幍穆曇舯扔杲z還輕,手指解開傘骨時,蘇晚看見他手腕內側有顆很小的痣,像不小心滴在皮膚上的墨點。
后來她總在圖書館三樓的靠窗位置遇見他。他永遠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面前攤著物理習題冊,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比窗外的蟬鳴更規(guī)律。蘇晚假裝讀詩集,眼角的余光卻追著他轉——他思考時會輕輕咬著筆桿,左手食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節(jié)奏和她心跳驚人地相似。
九月末的運動會,蘇晚在四百米終點摔了跤。膝蓋磕在塑膠跑道上,血珠爭先恐后地冒出來。陳硯不知從哪里沖過來,手里還攥著沒看完的物理競賽題,蹲下來時,他校服口袋里掉出顆大白兔奶糖,糖紙在風里打著旋兒。
“能走嗎?”他的指尖剛碰到她的胳膊就縮了回去,耳尖紅得像跑道旁的一串紅。
醫(yī)務室的消毒水味里,陳硯笨拙地幫她涂碘伏。棉簽碰到傷口時,蘇晚疼得抽氣,他忽然把那顆奶糖塞進她嘴里?!疤鸬哪苤雇??!彼椭^,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遮住眼里的慌張。
奶糖在舌尖慢慢融化時,蘇晚看見他習題冊的扉頁上寫著一行小字:水星繞太陽公轉的周期是88天。
冬天來得猝不及防。蘇晚在儲物柜里發(fā)現(xiàn)了條灰色圍巾,毛線針腳歪歪扭扭,標簽上畫著個簡筆畫的小兔子——那是她書包上掛著的掛件。她抱著圍巾轉身時,正撞見陳硯從走廊盡頭跑過,校服拉鏈沒拉好,露出里面洗得泛黃的毛衣。
晚自習前的暮色里,蘇晚把圍巾系回他脖子上?!搬樐_不錯。”她故意扯了扯流蘇,“就是兔子畫得像老鼠。”
陳硯的耳朵又紅了,伸手想解下來,卻被蘇晚按住。“戴著,”她仰頭看他,路燈在他睫毛上鍍了層金邊,“不然我告訴全班你會織圍巾。”
他果然整個冬天都戴著那條圍巾。雪落時,蘇晚就看著他抱著習題冊穿過操場,灰色圍巾在白雪里像條溫暖的河。他們開始一起在圖書館待到閉館,陳硯給她講勻速圓周運動,她教他背拗口的古詩詞。他的鋼筆漏水,在她筆記本上洇出小小的藍點,她偷偷在旁邊畫了顆星星。
三月的春風里,陳硯突然遞給她一張紙條。蘇晚展開時,發(fā)現(xiàn)是用鉛筆描的星圖,獵戶座的位置被圈了出來,旁邊寫著:今晚九點,肉眼可見。
晚自習下課,他們蹲在操場的看臺上等星星。陳硯的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帶著淡淡的洗衣粉味。他指著夜空給她講星座神話,手指劃過的軌跡,比物理公式更溫柔。當獵戶座的腰帶在云層里顯現(xiàn)時,蘇晚忽然說:“我爸要調去深圳工作了。”
陳硯的手頓在半空,星光照亮他眼里的錯愕。“什么時候?”
“下個月?!碧K晚數(shù)著看臺上的裂縫,“錄取通知書應該會寄到原來的地址?!?/p>
那晚的風很軟,卻吹得人眼睛發(fā)酸。陳硯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裝著曬干的桂花。“去年秋天撿的,”他把罐子塞進她手里,“你說過教室窗外的桂花樹很香?!?/p>
蘇晚后來在深圳收到了高中畢業(yè)證,夾在里面的還有張紙條。陳硯的字跡清瘦,寫著:水星離太陽最近,卻始終圍著它轉。
許多年后,蘇晚在天文館里看見水星模型,突然想起那個暴雨天。陳硯護在懷里的那本《天體演化簡史》,其實夾著張她的側影速寫,畫的是她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讀詩,陽光落在書頁上,像撒了層金粉。
手機震動時,屏幕上跳出陌生號碼的短信,只有一張照片:北方的夜空里,獵戶座清晰可見,照片角落有條灰色圍巾,流蘇在風里輕輕晃著,像誰沒說出口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