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車車麥子往曬谷場送，直到天徹底黑透，眾人才停了鐮刀，把割好的麥子全堆到場里。時海走過來接替時雯：“你先回家，這兒我看著。”
“好的小叔。”時雯應(yīng)著往家走。
時老太早已做好晚飯，每人手里多了個煮雞蛋。吃過飯，時雯跟小五、小六去了曬谷場，換時?；貋沓燥?。
三人望著場上鋪開的麥子，心里又愁又喜——喜的是今年麥子長勢不錯，愁的是還得忙上好幾天才能利索。時雯忍不住問：“這麥子咋脫粒?。俊?/p>
“用那邊的石柱碾。”小六指著場邊的石碾子說。
時雯瞅見那半人高的大石柱，驚得睜大了眼：“要用人拉？”
“地少的人家才用人拉，咱家地多，每年都租驢子?！毙×忉尩?。
時雯這才松了口氣，還以為得靠人力拉呢。
時海吃完飯回來，抱了床鋪蓋，看樣子要在曬谷場過夜。時雯擔(dān)心道：“小叔，這么多蚊子，不把你吃了？”
“不怕?！睍r海變戲法似的拿出個大草辮，時雯湊近一看，是用各種蒿草編的。他把草辮點(diǎn)著，立馬冒出濃密的煙，剛才還嗡嗡圍著轉(zhuǎn)的蚊子，瞬間沒了蹤影。
時雯看著這簡易又管用的驅(qū)蚊法，心里暗暗點(diǎn)頭——古人在某些地方，倒真有不少聰明法子。
第二天的分工換了樣：時海和劉氏守在曬谷場碾麥子，租的是村長家的驢，一天二十文，還得管驢子的草料。其他人照舊去地里割麥。
就這么連軸轉(zhuǎn)了六七天，老時家的麥?zhǔn)湛偹阋瘴擦恕＿@時村里其他人家也陸續(xù)開鐮，曬谷場越發(fā)熱鬧，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
夜里不那么忙了，幾個小子帶著時雯鉆到麥垛堆里抓螢火蟲。一閃一閃的光點(diǎn)在暗處飛，密密麻麻的，看得人眼花繚亂。時雯心里可惜：要是有玻璃瓶子就好了，裝一罐子螢火蟲，準(zhǔn)能當(dāng)小夜燈用。
她正想著，時義已抓了滿滿一把，手一張開，螢火蟲“呼”地散開，像撒了把星星，引得眾人都笑起來。
老時家的麥秸稈正往院里運(yùn)，大人們站在板車旁，用叉子一捆捆往上叉；小子們在麥稈垛上蹦蹦跳跳，踩著壓實(shí)了，垛子才能堆得穩(wěn)當(dāng)。不多時，院里院外就起了五大垛，像幾座金黃的小山。
曬谷場那邊暫時用不上孩子們了，時老太瞅著日頭正好，又給他們派了新活計：“去地里拾拾掉落的麥穗，一顆也別糟踐了?！?/p>
幾個小子應(yīng)著，拎著小籃子就往麥地去，時雯也顛顛地跟在后頭。
到了地頭一瞧，狗蛋正帶著他那幫小伙伴在地里撿麥穗呢。時義當(dāng)即就不干了，叉著腰喊：“狗蛋，這是誰家的地，你心里沒點(diǎn)數(shù)？”
狗蛋梗著脖子回：“你家都割完了，還不許別人撿？”
“我說不許就不許，聽見沒？”時義瞪著眼。
“哼，不撿就不撿，我們走！”狗蛋撂下話就要帶人走。
時義又喊了聲：“等等！”
“又干嘛？我們都不撿了！”狗蛋沒好氣地回頭。
“把你們手里撿到的給我放下！”時義下巴一揚(yáng)。
“這是在別處撿的！”有個小孩小聲辯解。
“我說放下就放下！難道又想挨打？”時義揚(yáng)了揚(yáng)拳頭。
狗蛋幾人不敢再造次，不情不愿地把手里的麥穗放下，嘴里嘟囔著：“回去告訴我阿奶！”“告我娘去！嗚嗚……你們欺負(fù)人！”哭哭啼啼地跑了。
時義把那幾人放下的麥穗攏到一塊兒，竟湊了一小捆。他得意地說：“早知道該晚點(diǎn)來，等他們撿完了，咱直接收現(xiàn)成的，更省事！”
幾個小子聽了，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時雯在一旁看著，心里暗暗嘀咕：她這三哥，可真是個不講理的。
狗蛋幾個孩子的哭訴，沒哪個大人當(dāng)真——眼下人人都忙著收麥子，心里只惦記著趁天好把糧食歸倉，誰有空理會這些小打小鬧。
老時家的麥子總算全收了回來，一畝地能產(chǎn)兩石左右，總共不到六十石，把院子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金黃一片看著喜人。這邊還沒來得及細(xì)打量，村長就踱步來了。
“時家大嫂，”村長搓著手，“這稅…..也趁著天好，你家先交了吧？”
時老太點(diǎn)點(diǎn)頭：“交吧，早交晚交都得交。不知今年是怎么個收法？”
“昨天剛從縣城回來，”村長道，“統(tǒng)一按人頭收，一人兩石?！?/p>
時老大聽了皺眉：“今年怎么這么多？”
村長嘆口氣：“還不是因?yàn)榇蛘?？那邊的兵要吃飯啊。?/p>
“交吧。”時老太沒再多說，語氣平靜得聽不出情緒。
家里總共十三口人，這一算，六十石麥子瞬間少了三分之一。
村長收完老時家這大戶的稅，心里踏實(shí)不少，其他人家自然也不得不交。他臉上帶了笑，對時海說：“時田啊，去我家把驢牽來用，這樣去縣城交糧也快點(diǎn)。”
時雯瞅著時老太的臉，看不出喜悲，心里卻在盤算：這產(chǎn)量也太低了，難怪一遇災(zāi)年就餓死那么多人。她搖搖頭，轉(zhuǎn)身往自己的瓜地去。
瓜藤上的小瓜已長到拳頭大小，綠油油的透著精神。她悄悄往瓜根埋了點(diǎn)復(fù)合肥，又喊來小五、小六幫忙抬水。
這邊小哥倆呼哧呼哧抬著水過來，那邊時雯正仔細(xì)掐掉新冒的嫩芽，低頭對著小瓜輕聲念叨：“我的小瓜瓜，快點(diǎn)長大呦?！?/p>
稅剛交完，時老大就從鎮(zhèn)上回來了，跟時老太回話：“娘，今年麥子價沒動，一石還是能賣一兩銀子?！?/p>
時老太屈指算了算，交完稅還剩三十四石。她搖搖頭：“不能全賣，家里這一大家子，張口等著吃飯呢?！毕肓讼胗值溃澳闳?，再拉十石去賣了，余下的都留著吃。”
院里院外幾個半大的小子，個個跟小牛犢似的壯實(shí)。時老太瞅著他們，心里嘀咕：家里小子多，個個都是能吃的主，不多留些糧食，怕是要耽誤長個子。這么想著，倒像是給自己找了個踏實(shí)的理由，臉色也松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