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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畫煞封靈錄 鹽焗小瀧蝦 146654 字 2025-08-23 01: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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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消毒水刺鼻的氣味混合著王胖子傷臂散發(fā)的藥味。賈玄明唾沫橫飛,手舞足蹈的向許墨和陸明遠復(fù)述著地下室的惡戰(zhàn),說到鎮(zhèn)魂鈴失靈、血衣虛影爆發(fā)時,聲音依舊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脖子上的勒痕在激動下顯得更加刺目。

“……那玩意兒根本就不是程婉君那個級別!兇得沒邊了!胖子這胳膊,就是替老子擋那一下給廢的!”賈玄明心有余悸的拍著胸口,瞥見王胖子因疼痛而扭曲的臉,又訕訕的補充,“當(dāng)然,胖子絕對是這個!”他比了個大拇指,卻掩飾不住眼底深處的恐懼。

許墨沉默的聽著,目光在王胖子烏紫腫脹的右臂、賈玄明脖子上顏色加深的勒痕,以及陸明遠疲憊卻光滑的脖頸間巡梭。沈青寧在醫(yī)院的驟然平靜找到了源頭——賈王二人在地下室的誤打誤撞,王胖子的“破魔血”陰差陽錯成了暫時壓制畫煞的“墨”,重創(chuàng)了依附在沈青寧身上的畫靈。但這平靜,更像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

“醫(yī)生怎么說?”許墨問,聲音低沉。

“沒啥大事兒!”王胖子搶著回答,努力擠出個笑容,只是臉色依舊蒼白,“皮肉傷,看著嚇人!開了點活血化瘀的藥,多休息,補補氣血就行!虛?胖爺我底子厚著呢!”他肚子適時的發(fā)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

賈玄明眼珠一轉(zhuǎn):“對對對!醫(yī)生是說要好好補補!元氣大傷啊胖子!”

陸明遠看著王胖子的手臂,眉頭緊鎖:“畫廊下面…現(xiàn)在到底什么情況?陳伯和陳哲…”

“陳伯拼了老命在修那破框子!陳哲那孫子…”賈玄明啐了一口,臉上滿是鄙夷和一絲后怕,“鬼知道那瘋狗跑哪兒去了!說不定被那血衣瘋子一口吞了!”他顯然對陳哲的下落毫無頭緒。

許墨的目光沉靜而銳利,掃過三人:“明天,必須回畫廊?!?/p>

“什么?!”賈玄明像被針扎了般跳起來,聲音陡然拔高,“還回去?!許墨你他媽真瘋了?!那地方現(xiàn)在就是鬼門關(guān)!閻羅殿!陳伯要是搞定了,自然風(fēng)平浪靜!他要是搞不定…”他指著王胖子裹著紗布的手臂,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勒痕,“…咱們回去就是給那血衣瘋子加餐!送上門的外賣!”

“正因為不知道陳伯是生是死,”許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壓過了賈玄明的激動,“不知道那畫框是否被修復(fù),不知道那血衣畫煞的狀態(tài),才必須回去看清楚。坐以待斃,下一次襲擊會在哪里?以什么方式?胖子留在醫(yī)院休息。”

“不行!”王胖子猛的坐直,牽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卻梗著脖子,“許哥,這點傷算個屁!餓兩頓就補回來了!要去一起去!胖爺我這破魔血還沒放干凈呢,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他肚子再次發(fā)出一陣響亮的抗議。

賈玄明看著王胖子一臉決絕,又看看許墨不容置喙的神情,再看看陸明遠也默默點頭,煩躁的抓了抓頭發(fā),像只斗敗的公雞:“媽的…瘋子…一群不要命的瘋子!行行行!去!都去!黃泉路上也有個照應(yīng)!胖子,趕緊的,找地方填飽你這無底洞!吃飽了才有力氣…嗯,上路!”他把“送死”兩個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城市邊緣,一家煙火繚繞的路邊燒烤攤。油膩的燈泡在粘稠的夜色里暈開昏黃的光圈,孜然、辣椒粉和焦糊的炭火味在空氣中翻滾,暫時壓下了連日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的鐵銹血腥氣。

塑料桌椅油膩膩的。王胖子左手攥著一大把剛離火、滋滋作響、烤得表皮焦脆、內(nèi)里粉糯的羊腰子,吃得氣勢洶洶。油光順著他鼓起的腮幫子往下淌,他也顧不上擦,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在昏黃的燈光下反著光。蒼白的臉色被這兇猛的食物和炭火熏烤,硬生生逼出幾分不健康的潮紅。他吃得極快,仿佛不是在品嘗味道,而是在進行一場補充能量的戰(zhàn)爭。

“慢點!胖子!沒人跟你搶!”陸明遠看得有些心驚,遞過去一張紙巾。

賈玄明灌了一大口冰鎮(zhèn)啤酒,冰涼的液體似乎壓下了些許喉嚨里的干澀和心頭的悸動。他看著王胖子這副餓鬼投胎的架勢,眼珠一轉(zhuǎn),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用油膩的竹簽點了點王胖子面前堆成小山的腰子簽:“嘖嘖嘖,胖子,醫(yī)生是說‘虛’要補,可沒說讓你跟腰子死磕?。吭趺粗??真被那鬼東西嚇‘虛’了下面?火力不足了?”他擠眉弄眼,試圖用慣常的油滑驅(qū)散心頭的寒意。

“滾你大爺?shù)牡?!”王胖子猛的抬頭,油乎乎的嘴一咧,露出沾著辣椒籽的牙齒,含混不清的怒罵,作勢要把油手往賈玄明那件寶貝仿綢唐裝上蹭,“胖爺我這是戰(zhàn)略儲備!失血過多,補氣血!懂不懂?腎?胖爺我腎氣沖天,夜御十…咳咳…”他嗆了一下,辣椒粉嗆進氣管,頓時咳得驚天動地,臉憋得通紅,眼淚都飆了出來。

這狼狽又滑稽的樣子,終于引得陸明遠繃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日緊鎖的眉頭也微微舒展。賈玄明也拍著大腿,發(fā)出一陣干澀卻真實的嘎嘎笑聲,仿佛這片刻的插科打諢真能驅(qū)散些陰霾。

許墨坐在稍外側(cè)的陰影里,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的廉價茶水。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沒有笑,只是沉默的看著眼前這一幕——王胖子的狼吞虎咽,賈玄明的強顏歡笑,陸明遠那短暫松弛后又迅速被憂慮覆蓋的神情。烤架上升騰的煙火氣,食客的喧嘩,啤酒杯碰撞的脆響…這一切鮮活的人間氣息,此刻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顯得遙遠而不真實。脖頸處那細微卻持續(xù)的冰冷刺痛,如同一條毒蛇的信子,時刻提醒著他黑暗并未遠離。他下意識的抬手,指尖拂過衣領(lǐng)邊緣,仿佛想確認那勒痕是否還在。

與此同時,畫廊地下室的入口,死寂如淵。

一只沾滿干涸黑泥和暗紅污漬的腳,粗暴的踹開擋在路中央、早已失去知覺的佝僂身體,像踢開一塊礙事的破布。

陳哲抱著那幅布滿蛛網(wǎng)般猙獰裂紋的深棕色畫框,如同抱著稀世珍寶,踉蹌著從門洞的陰影里走出。他臉色灰敗如紙,嘴唇干裂起皮,眼窩深陷,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狂熱的火焰,死死黏在懷中的畫框上。

畫框異常安靜,裂紋深處不再有血光滲出,只有一種深沉的、令人骨髓發(fā)寒的死寂。畫布上,素色旗袍女子的側(cè)影淡得只剩下一縷朦朧的煙痕,仿佛隨時會徹底消散。

陳哲低下頭,將滾燙的臉頰貼上冰冷龜裂的畫框邊緣,喉嚨里發(fā)出滿足而扭曲的嘆息。他無視身后如同破敗麻袋般癱在地上的陳伯,更無視這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畫廊,抱著畫框,搖搖晃晃,一步步融入城市更深、更冷的夜色之中,消失無蹤。

翌日清晨,濕冷的空氣滲入畫廊,帶著一股混合了塵土、鐵銹和某種類似朽木霉變的怪味。

地下室入口附近,那灘暗色的水漬(陳哲遺留的黑血)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就在旁邊,陳伯蜷縮著倒在地上,身下洇開一大片暗紅近黑、近乎凝固的血泊。他枯瘦如柴的手指,以一種超越死亡的頑強,死死摳著那個油膩膩的老舊工具箱,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呈現(xiàn)出青白色,仿佛那是他生命最后的錨點。

“陳伯!”陸明遠驚呼,第一個沖過去。

老人氣若游絲,胸口破洞處的破布已被血浸透板結(jié),身體冰冷僵硬,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殘存一絲生機。當(dāng)陸明遠試圖掰開他緊抓工具箱的手時,那枯瘦的手指竟爆發(fā)出最后一絲力量,摳得更緊,喉嚨里發(fā)出模糊不清的“嗬…嗬…”聲,渾濁的眼睛艱難的睜開一條縫隙。

“快!送醫(yī)院!”許墨沉聲喝道,立刻和陸明遠一起,小心翼翼的將老人抬起。賈玄明和王胖子也趕緊上前幫忙,動作間充滿了凝重。

手術(shù)室的紅燈熄滅。醫(yī)生疲憊的走出來:“命保住了,真是奇跡。那一刀偏了心臟半寸,加上病人…驚人的意志力。失血過多,極度虛弱,需要長期靜養(yǎng)?,F(xiàn)在麻藥沒過,暫時不能說話,需要絕對靜養(yǎng)。”

加護病房里,陳伯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臉色蠟黃如同金紙,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許墨獨自坐在床邊,靜靜等待著。陸明遠等人被醫(yī)生擋在了外面。

直到傍晚,夕陽的余暉染紅了窗欞,陳伯渾濁的眼珠才極其緩慢的轉(zhuǎn)動了一下,艱難的聚焦在許墨臉上。他的目光極其虛弱,卻帶著一種洞悉般的穿透力。

許墨沒有急于開口,只是將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沉靜的回視著老人。他注意到陳伯的視線艱難的移動,落在了自己無意間從衣領(lǐng)縫隙露出的、脖頸側(cè)面那道淡紫色的勒痕上。陳伯的瞳孔似乎極其微弱的縮了一下,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但那渾濁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了然和…深切的悲哀。

許墨心念電轉(zhuǎn),決定從最直接的線索切入。他聲音低沉而清晰,確保虛弱的老人能聽清每一個字:“陳伯,您昨之前提到過‘鬼工榫’。您說它‘專封兇物’?!彼o緊盯著陳伯的眼睛,“這‘鬼工榫’…絕非尋常木匠手藝。您…祖上是否與‘畫煞師許家’…有舊?”

“畫煞師…許家?!”

這五個字如同驚雷,在陳伯虛弱至極的身體里炸開!他渾濁的眼睛猛的瞪大,瞳孔深處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駭與震動!枯槁的身體甚至因這強烈的情緒而產(chǎn)生了細微的、無法控制的顫抖!他死死的盯著許墨,嘴唇劇烈的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急促的“嗬…嗬…”聲,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塵封千年的秘密驟然被點破!他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想抬起手,卻只帶動了輸液管的輕微晃動。

“你…你…如何…得知…‘畫煞師…許家’?!”陳伯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極度的驚疑和一種瀕死之人特有的急切,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壓出來。這個幾乎被歷史塵埃掩埋、只存在于家族口耳相傳的禁忌之名,竟從一個年輕人嘴里如此清晰的道出!

許墨迎著陳伯震驚、探究、仿佛要將他靈魂都看穿的目光,緩緩的、一字一頓的說道:“晚輩許墨。許懷山…是我祖父?!?/p>

“許…許懷山…的…孫子?!”陳伯眼中那極度的驚駭瞬間化作了巨大的、塵埃落定般的恍然,隨即涌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與…悲愴!渾濁的老淚瞬間充盈了他深陷的眼窩。他死死的看著許墨,仿佛要將他年輕的面容與記憶中那個模糊的身影重疊。喉嚨里嗬嗬作響,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無盡滄桑與釋然的嘆息:“…許家…許家…果然…還有…畫煞師…傳人…天意…天意啊…”

這聲嘆息仿佛耗盡了老人最后的氣力,他劇烈的喘息著,嘴角再次溢出帶著泡沫的血絲。但他的眼神卻變得異常急切,目光艱難的移向那個被他用生命護住、此刻放在床腳的工具箱。

許墨會意,立刻將工具箱小心的捧到床邊陳伯視線可及的地方。

陳伯顫抖著,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目光死死盯住工具箱側(cè)面一個極其隱蔽的卡扣。許墨仔細摸索,指甲摳開卡扣,一塊薄薄的夾層木板被取下。

里面并非工具,而是幾件用油布仔細包裹的東西:幾塊切割打磨得異常精密、泛著沉郁烏光的黑木榫卯部件(鬼工榫部件),以及一本薄薄的、冊頁邊緣磨損得起了毛邊、顏色暗黃近褐的古舊線裝書冊。

陳伯渾濁的目光,無比珍重的、帶著托付千斤重擔(dān)般的決絕,先掃過那幾塊黑木部件,然后死死鎖定在那本舊書上。

許墨小心的將書冊取出,捧到陳伯眼前。書冊封皮是厚實的桑皮紙,沒有任何字跡,只在右下角印著一個模糊的、結(jié)構(gòu)極其繁復(fù)的榫卯圖案印記。

“…陳…陳家…祖上…是…許家畫煞…學(xué)徒…”陳伯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仿佛從肺腑深處擠壓出來,“…得…得授…‘鬼工榫’…不全…只…只知…封…封兇物…以陰木…鎖…鎖其形…”他劇烈的喘息著。

“昨夜…那血…那胖小子的血…破…破了封…才…才知…”他的眼神充滿了深切的悲哀和無力,“…封印…早…早已…松動…有…有東西…先…先出來了…老朽…無能…愧對…祖…祖訓(xùn)…”

他的目光變得異常急切,死死盯住許墨:“…畫…畫…被…陳哲…帶…帶走了…那…那瘋子…抱…抱著它…跑…跑了…”

“物…物歸…原主…”他最后的目光,帶著無盡的托付,死死盯住許墨手中的書冊,又艱難的掃過那幾塊烏木榫卯部件,然后頭一歪,徹底昏睡過去,胸膛只剩下極其微弱的起伏。那本《榫卯秘錄》和那幾塊沉甸甸的鬼工榫部件,靜靜的躺在許墨手中,冰冷而沉重,仿佛承載著千年的兇戾、守護的誓言與未盡的使命。

接下來的四五天,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詭異的平靜,卻彌漫著無形的壓力。

許墨將自己關(guān)在重新整理過的祖宅書房里,廢寢忘食的研讀那本《榫卯秘錄》。泛黃的紙頁上,不僅記載著“鬼工榫”繁復(fù)到令人驚嘆的制造與封印手法圖譜,更夾雜著許多陳氏先祖作為學(xué)徒時記錄的、關(guān)于畫煞師一脈運用陰木、符咒配合封印的零散心得。這些文字晦澀古奧,充滿了失傳的術(shù)語和隱喻。他脖頸處的勒痕在閱讀時,時而冰冷刺骨,時而灼熱發(fā)燙,仿佛在與書中的兇戾之氣共鳴對抗。結(jié)合懷中的赑屃印與封靈筆,他試圖在字里行間捕捉那一線生機。

賈玄明也像換了個人,再沒提他那套“玄學(xué)科技,包治百邪”的招牌。那對險些變成廢鐵的鎮(zhèn)魂鈴被他用紅布仔細包好,塞進了箱子最底層。他翻箱倒柜,找出幾本紙張發(fā)脆、滿是蟲蛀的舊道書——《太上感應(yīng)篇》、《清靜經(jīng)》殘本,皺著眉頭,磕磕絆絆的念誦著那些拗口的經(jīng)文,偶爾還笨拙的掐個安神法訣,雖然更多時候是把自己手指擰得生疼。死亡的陰影,終于剝掉了他所有浮夸的保護色,露出底下真實的恐懼和一絲求生的掙扎。

陸明遠則忙于畫廊的清理和基礎(chǔ)翻修。工人們將水晶吊燈和香檳塔的碎片清走,用強力清潔劑反復(fù)沖刷浸透暗紅“顏料”的地毯,刺鼻的化學(xué)藥劑味暫時蓋住了那股深入骨髓的鐵銹腥氣。他指揮著,動作麻利,但目光掃過通往地下室那扇被撞得微微變形的鐵門時,眼底深處總有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霾。他脖頸光滑,暫無勒痕,卻仿佛能感受到那無形的冰冷繩索正在某處悄然編織。

王胖子成了最“愜意”的一個。醫(yī)囑的“大補”被他嚴格執(zhí)行,頓頓雞鴨魚肉,各種滋補湯水輪番上陣。他坐在畫廊臨時休息區(qū)的沙發(fā)上,左手捧著熱氣騰騰的黨參黃芪烏雞湯,右手抓著一只油亮酥爛的醬肘子,吃得紅光滿面,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手臂的烏紫已褪成深黃,腫脹消了大半,只是用力時還有些隱痛。體重秤上的數(shù)字,眼看著又往上蹦了一小格。

“胖爺我這叫戰(zhàn)略儲備,懂不懂?”他啃著肘子,含糊的反駁賈玄明“再吃就真成球了”的調(diào)侃,努力表現(xiàn)著中氣十足,“養(yǎng)精蓄銳!等那鬼東西冒頭,胖爺我血厚,還能噴它一臉!”

這天下午,難得的陽光透過干凈的玻璃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林薇薇、周小雨扶著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恢復(fù)了清明與些許驚惶的沈青寧來到了畫廊。三個女孩站在一起,像三株經(jīng)歷過狂風(fēng)驟雨、終于得以喘息卻仍帶著傷痕的花。

“許老師,陸老板,賈…先生,王大哥,”沈青寧的聲音很輕,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但那份恍惚和死寂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驚悸。她微微鞠躬,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謝謝你們…救了我?!彼坪醪桓一貞浘唧w細節(jié)。

林薇薇立刻接話,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強烈的好奇:“是啊是?。√珖樔肆?!青寧在醫(yī)院那樣子…簡直像換了個人!許老師,你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晚在畫廊后來發(fā)生了什么?那幅鬼畫呢?還有那個陳哲…”她連珠炮似的發(fā)問,身體不自覺的前傾,帶著八卦特有的興奮,手指下意識的伸向許墨放在桌面上、正翻看著一本舊賬簿的手腕,似乎想拉他一下尋求答案。

就在她指尖即將觸碰到許墨皮膚的瞬間——

許墨幾乎是本能的、極其迅速的縮回了手,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和戒備,眼神瞬間冷冽下來。

林薇薇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賈玄明和王胖子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陸明遠則立刻上前一步,巧妙的隔開了林薇薇和許墨,臉上堆起生意人的圓滑笑容:“哎,都過去了,人沒事就好!萬幸萬幸!畫廊還得收拾,亂糟糟的,別站著了,小雨,薇薇,快扶青寧去那邊沙發(fā)坐會兒歇歇?胖子,給姑娘們倒點熱水!”

話題被生硬的岔開。林薇薇撇撇嘴,有些不甘,但看著沈青寧蒼白的臉和許墨冷峻的側(cè)臉,終究沒再追問。沈青寧和周小雨也明顯松了口氣,她們似乎更害怕觸及那些恐怖的記憶。三人默默的走向沙發(fā),陽光落在她們身上,卻驅(qū)不散眉宇間殘留的陰影。

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再次點亮,編織著虛假的繁華。

王胖子癱在舊沙發(fā)上,滿足的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手里捏著一罐冰啤酒,百無聊賴的按著遙控器。電視屏幕的光在他油光滿面的臉上明明滅滅。吃飽喝足后的慵懶,暫時麻痹了緊繃的神經(jīng)。

“…本臺最新消息,位于城東的‘**藝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近日連續(xù)發(fā)生學(xué)生失蹤事件,引起社會廣泛關(guān)注。據(jù)校方最新統(tǒng)計,過去五天內(nèi)已有四名學(xué)生下落不明。校方最初認為學(xué)生可能私自離校,但隨著失蹤人數(shù)增加,事態(tài)升級,已向警方報案。警方目前已介入調(diào)查,并呼吁知情者提供線索…”

新聞主播嚴肅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王胖子漫不經(jīng)心的聽著,打了個飽嗝,又灌了一口啤酒。失蹤案?藝術(shù)學(xué)校?他腦子里還想著明天是吃紅燒肉還是白切雞。

電視畫面切換。一個穿著保安制服、面容驚惶憔悴的中年男人出現(xiàn)在鏡頭前,背景是夜色籠罩下寂靜得有些詭異的校園。

“…就…就是怪??!我值夜班巡樓,好幾次了…都過了熄燈鎖門的點,三樓…就三樓西頭那間最大的畫室里…老有動靜!”保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眼神飄忽不定,“不是學(xué)生畫畫那種沙沙聲…是…是那種…‘沙沙沙…嚓…嚓嚓…’的聲音!像…像指甲在很用力的撓墻!刮玻璃!有時候…還…還夾雜著低低的…笑?聽著特別瘆人!聽得我后脊梁骨直冒寒氣!”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黑洞洞的教學(xué)樓窗戶,仿佛那里藏著什么。

“我…我壯著膽子,有回用手電往里使勁照…里面…里面看著好像沒人啊…黑漆漆的…可那聲音…明明就在那間屋子里響啊!邪門!太邪門了!”他越說越怕,額頭上滲出汗珠。

就在這時,扛攝像機的人似乎被保安驚恐的回望動作帶了一下,鏡頭猛的一晃,角度瞬間偏轉(zhuǎn),畫面劇烈模糊的掃過保安身后教學(xué)樓二樓的一排窗戶。

一個模糊的人影!

就在二樓走廊盡頭、唯一亮著慘白燈光的那間畫室窗前,極其短暫的、一晃而過!

畫面晃動得太厲害,極其模糊,轉(zhuǎn)瞬即逝,連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但王胖子全身的肥肉猛的一哆嗦,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手中的啤酒罐“哐當(dāng)”一聲,重重砸落在地!金黃的液體汩汩涌出,瞬間浸濕了骯臟的地毯,濃烈的酒味彌漫開來。

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那個一閃而過的模糊輪廓…那種在極度恐懼中烙印進骨髓的感覺…

“哐當(dāng)!”啤酒罐砸地的悶響還在狹小出租屋里回蕩,王胖子卻像被通了高壓電,肥碩的身體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敏捷,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帶翻了旁邊的矮凳也渾然不覺。他如同瘋了一般撲向桌子,抓起手機,手指哆嗦得幾乎捏不住,屏幕上瞬間沾滿了油膩的指印。

“玄明!許哥!出事了!看新聞!快看本地臺剛才的新聞回放!**藝校!**藝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王胖子的聲音劈了叉,帶著哭腔和極致的驚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鏡頭晃的時候…二樓!亮燈那畫室!窗戶!陳哲!是陳哲那狗日的!化成灰我也認得!畫…畫肯定在那兒!”

電話那頭,賈玄明正被一本《北斗經(jīng)》里拗口的星宿名繞得頭暈眼花,被這鬼哭狼嚎的嗓子驚得差點把書扔出窗外。“什么?!胖子你他媽慢點說!哪個學(xué)校?陳哲?他不是…”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

“快看!快看回放!‘沙沙沙’!‘嚓嚓嚓’!保安說的聲音!是它!是那玩意兒!它…它又開始‘畫’了!”王胖子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讓他渾身篩糠般抖起來,連手臂舊傷處的骨頭縫里都開始鉆心的疼,仿佛有冰針在里面攪動。脖頸上,那道早已黯淡的勒痕,此刻正傳來一陣陣清晰而熟悉的、令人靈魂顫栗的刺痛和冰冷收緊感!

電話被掛斷,忙音刺耳。王胖子僵在原地,出租屋里只剩下他粗重如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地上啤酒汩汩流淌的聲音,以及電視機里依舊在播報其他新聞的、顯得無比遙遠而虛假的背景音。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卻再也照不進這片被冰冷恐懼徹底吞噬的角落。他死死攥著手機,手背上青筋暴起。

十分鐘后,許墨的祖宅書房門被急促敲響。賈玄明臉色慘白如紙,沖了進來,手里還抓著沒關(guān)掉新聞回放頁面的手機,屏幕上定格著那模糊晃動的畫室窗戶影像。

“許…許哥…胖子…胖子說的是真的!他媽的真是陳哲那瘋子!”賈玄明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指著屏幕,仿佛那里面藏著吃人的魔鬼,“那學(xué)?!炅?!那鬼東西在學(xué)校里開張了!胖子嚇壞了,正往你這趕!”

許墨的目光從攤開的《榫卯秘錄》上抬起,落在賈玄明手機那模糊的畫面上。他眼中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化不開的冰冷寒潭。脖頸處的勒痕,正清晰的傳來一陣陣針扎般的刺痛和…牽引感。他緩緩合上手中的古書,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胖子說的動靜…‘沙沙沙’、‘嚓嚓嚓’…”許墨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寒冰摩擦,“它在‘畫’新的‘紙’了。失蹤的學(xué)生…”

他沒有說完,但書房內(nèi)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賈玄明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牙齒不受控制的咯咯打顫。

“那…那怎么辦?”賈玄明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報警?告訴警察有鬼在學(xué)校畫畫吃人?誰他媽信??!我們…我們…”

“去學(xué)校?!痹S墨站起身,動作沉穩(wěn)卻帶著千鈞之力。他拿起桌上的《榫卯秘錄》,貼身放好,又將那幾塊沉甸甸的烏木鬼工榫部件仔細收進一個布包?!罢业疥愓埽业侥欠?。在它畫成更多‘紙’之前?!?/p>

“還…還去?!”賈玄明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臉上寫滿了抗拒和恐懼,“許哥!那是學(xué)校!那鬼東西現(xiàn)在肯定兇得沒邊了!我們…我們…”

“不去,等著它畫完,找上門嗎?”許墨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掃過賈玄明脖子上顏色深紫的勒痕,“你的脖子,胖子的胳膊,沈青寧的經(jīng)歷,還有那些失蹤的學(xué)生…它不會放過我們?nèi)魏我粋€人。陳伯的命,不能白拼。”他的語氣沒有激動,只有一種認清了所有退路都已斷絕后的、冰冷的決絕。

就在這時,王胖子氣喘吁吁的撞開門沖了進來,圓臉上毫無血色,滿是汗水和油光,眼神里充滿了驚魂未定的恐懼:“許哥!玄明!你們看到了吧?!就是他!那鬼學(xué)校不能待了!我們…”

“收拾東西,”許墨的聲音不容置疑,將裝著鬼工榫部件的布包挎在肩上,“去**藝校?!?/p>

王胖子看著許墨冰冷而堅定的眼神,又看看賈玄明慘白的臉,最后摸了摸自己依舊隱隱作痛的胳膊和脖子上那刺骨的勒痕。他臉上的肥肉哆嗦了幾下,巨大的恐懼和一絲被逼到絕境的兇**織著。最終,他狠狠一跺腳,臉上的恐懼被一種豁出去的猙獰取代,聲音嘶?。?/p>

“操!干他娘的!胖爺我吃下去的肉,可不是白長的!走!去學(xué)校!老子倒要看看,那鬼東西這次想畫個什么玩意兒出來!”

賈玄明看著眼前這兩個仿佛要去赴死的同伴,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最終只是無比艱難的、帶著哭腔擠出一句:“…媽的…瘋子…都是瘋子…等等我!”他手忙腳亂的開始翻自己那個鼓鼓囊囊的破背包,把能找到的、畫著歪歪扭扭符咒的黃紙和那幾本破道書一股腦塞了進去,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夜色更深。三人走出祖宅,身影融入城市邊緣濃稠的黑暗,朝著城東那片被無形恐懼籠罩的藝術(shù)學(xué)院,沉默而決絕的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通往深淵的弦上。


更新時間:2025-08-23 01:1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