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小時后,我踏出私人飛機的艙門,呼吸到的,是京城干燥而凜冽的空氣。
與來時那趟顛簸了二十多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相比,恍如隔世。
舷梯下,一個身穿黑色手工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正靜靜地等候著。他看起來五十歲上下,身姿挺拔,眼神沉靜,僅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看到我,他微微躬身,姿態(tài)恭敬卻不顯諂媚:“大小姐,我是鐘山。歡迎您回來?!?/p>
“鐘叔?!蔽尹c了點頭,努力讓自己的姿態(tài)看起來自然一些。盡管內(nèi)心依舊波濤洶涌,但表面上,我必須拿出林家繼承人該有的樣子。
鐘叔沒有多余的寒暄,他側(cè)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引我走向停機坪旁的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幻影。車門被司機拉開,我坐了進(jìn)去,柔軟的真皮座椅將我包裹,車內(nèi)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皮革與木質(zhì)的香氣。
這里,才是我本該屬于的世界。
車子平穩(wěn)地駛出機場,鐘叔坐在我對面,遞給我一個平板電腦。
“大小姐,這是為您準(zhǔn)備的一些基本資料。您名下所有資產(chǎn)的清單、幾張不限額的黑金卡、以及‘云頂天宮’A座頂層復(fù)式公寓的鑰匙。另外,您的衣帽間已經(jīng)按照您的尺碼,備好了當(dāng)季所有高定品牌的最新款。”
他的語速不疾不徐,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我劃開平板,看著上面那一長串天文數(shù)字和令人眼花繚亂的公司名稱,心臟還是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我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看向他:“律師函,發(fā)出去了嗎?”
“在您上飛機后半小時,已經(jīng)送達(dá)陸氏集團董事會秘書處?!辩娛宓淖旖枪雌鹨荒ú灰撞煊X的弧度,“據(jù)我們的人回報,陸建軍當(dāng)場就捏碎了他最喜歡的那只紫砂壺?,F(xiàn)在整個陸氏高層,恐怕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p>
意料之中的反應(yīng)。我心中涌起一絲快意。
“他們有什么回應(yīng)?”
“暫時沒有。我猜,他們還在確認(rèn)您的身份,以及……這份律師函的真實性?!辩娛逭f道,“畢竟,在他們眼里,您只是一個無足輕重、可以隨意打發(fā)的附屬品。”
他說得沒錯。陸建軍和陸建軍,此刻一定覺得這是個惡作劇。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那個被他們棄之如敝屣的林晚,會搖身一變,成為能扼住他們咽喉的林氏繼承人。
“他們很快就會確認(rèn)的?!蔽依淅涞卣f。
“是的。”鐘叔點頭,“按照您的吩咐,今晚在國貿(mào)中心有一場慈善晚宴,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基本都會出席,包括陸建軍和他的未婚妻陳若雪。我已經(jīng)為您準(zhǔn)備好了請柬。這是您回歸后,最適合的亮相舞臺?!?/p>
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熟悉的街景,心中一片冰冷。
七年來,這樣的晚宴,我只在財經(jīng)雜志和陸建軍的只言片語中聽說過。那是屬于他們的世界,我連在門口窺探的資格都沒有。
而今晚,我將作為主角之一,踏入那個曾經(jīng)將我隔絕在外的名利場。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棟聳入云端的摩天大樓前。這里是京城最頂級的豪宅“云頂天宮”,安保森嚴(yán),據(jù)說能住在這里的人,非富即貴。
鐘叔領(lǐng)著我乘坐專屬電梯直達(dá)頂層。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整整兩層的復(fù)式空間,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窗將整個京城的繁華盡收眼底。裝修風(fēng)格是極致的現(xiàn)代簡約,每一件家具、每一處擺設(shè)都透著低調(diào)的奢華。
客廳里,一個專業(yè)的造型團隊早已等候多時。
“大小姐,時間緊迫,請允許他們?yōu)槟?wù)。”
我點了點頭,任由他們將我按在化妝臺前。
幾個小時后,當(dāng)我再次看向鏡子時,幾乎認(rèn)不出里面的人。
鏡中的女人,一頭海藻般的長卷發(fā)隨意地披在肩后,襯得那張原本清秀的臉龐美得極具攻擊性。精致的妝容放大了我五官的優(yōu)點,一抹烈焰紅唇,讓她看起來既高貴又疏離。
身上穿著一件Dior的黑色絲絨星空裙,裙擺上點綴著細(xì)碎的鉆石,在燈光下流光溢彩,宛如將整片銀河穿在了身上。脖頸間那條價值不菲的藍(lán)寶石項鏈,更是將她襯托得如同暗夜中的女王。
這還是那個穿著白T恤牛仔褲、素面朝天跟在陸建軍身后,生怕自己不夠樸素、不夠懂事的林晚嗎?
不,那個林晚,已經(jīng)死在了南城那趟綠皮火車上。
現(xiàn)在的我,是林家的繼承人,林晚。
“大小姐,您真美?!痹煨蛶熡芍缘刭潎@道。
我對著鏡子,緩緩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七年來從未有過的、自信而冰冷的笑容。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出發(fā)了?!?/p>
慈善晚宴的會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我挽著鐘叔的手臂,在他以“林氏控股集團代表”的身份向侍者出示請柬后,緩步走進(jìn)了這個金碧輝煌的大廳。
我的出現(xiàn),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了一圈圈漣漪。
無數(shù)道目光——驚艷的、探究的、疑惑的——齊刷刷地向我射來。人們在竊竊私語,猜測著這個突然空降、氣場強大的神秘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無視了那些目光,視線在大廳里緩緩掃過,很快,就鎖定了我今晚的目標(biāo)。
在宴會廳的中央,陸建軍正和陳若雪站在一起,接受著眾人的恭賀。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體的白色西裝,襯得他愈發(fā)挺拔俊朗,如同童話里的王子。而他身邊的陳若雪,一襲香檳色長裙,溫婉大方,兩人站在一起,確實是眾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我的心,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曾經(jīng),只要看到他,我的心就會狂跳不止,呼吸都會變得小心翼翼。可現(xiàn)在,他就站在那里,在我眼里,卻和一個陌生人沒什么區(qū)別。不,甚至還不如一個陌生人。
他是一筆賬,一筆我需要清算的、長達(dá)七年的爛賬。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陸建軍不經(jīng)意地朝我這邊看了一眼。
當(dāng)他的視線與我的在空中交匯時,我清晰地看到,他端著香檳杯的手,猛地一僵。
他英俊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艷,隨即是濃濃的不敢置信,最后,那份不敢置信化為了深深的、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他身邊的陳若雪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我,她愣了一下,隨即微笑著對陸建軍說了句什么。
然后,他們雙雙向我走來。
好戲,要開場了。
“林晚?”陸建軍走到我面前,聲音里帶著他慣有的高高在上和一絲不耐煩,“你怎么會在這里?誰帶你進(jìn)來的?”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小心闖入高級宴會的流浪漢,充滿了審視和驅(qū)趕的意味。
我還沒開口,他身旁的陳若雪便柔柔地笑了起來,主動向我伸出手:“這位就是林晚妹妹吧?阿遠(yuǎn)經(jīng)常跟我提起你。你好,我是陳若雪。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是來做兼職的嗎?這里的服務(wù)生時薪應(yīng)該很高吧?”
她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宣示了主權(quán),又不動聲色地將我劃分到了“服務(wù)人員”的階級,極盡羞辱。
過去的我,聽到這樣的話,恐怕早已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但現(xiàn)在,我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完全無視她伸出的手,然后將目光重新落回陸建軍身上。
我微微一笑,紅唇輕啟:“陸總,好久不見。你的記性還是那么差,我們才分開幾天,你就忘了我姓什么了嗎?”
我刻意加重了“陸總”兩個字,疏離的稱呼讓他眉頭一皺。
“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端起侍者托盤里的一杯香檳,輕輕晃了晃,“只是想提醒你,別像條瘋狗一樣,逮誰咬誰。畢竟,能拿到這場晚宴請柬的人,都不是你能輕易得罪的?!?/p>
我的話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周圍豎起耳朵看熱鬧的賓客耳中。
陸建軍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大概從未想過,那個對他向來唯唯諾諾、言聽計從的林晚,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林晚,你發(fā)什么瘋!”他壓低聲音,語氣里充滿了警告,“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立刻給我滾出去!”
“滾?”我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輕笑出聲,“陸建軍,你是不是還沒睡醒?你憑什么讓我滾?憑你是這里的主人,還是憑……你那張被我看了七年,已經(jīng)看膩了的臉?”
“你!”他氣得臉色發(fā)白,英俊的面容都有些扭曲。
一旁的陳若雪見狀,連忙上來打圓場,她親昵地挽住陸建軍的手臂,對我柔聲說道:“林晚妹妹,我知道你心里可能還有些不舒服,但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阿遠(yuǎn)已經(jīng)選擇了,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們。如果你現(xiàn)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難,可以跟我說,我會讓阿遠(yuǎn)……”
“陳小姐?!蔽掖驍嗔怂砸詾槭堑谋硌荩凵耋E然變冷,“我跟你,好像不熟。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態(tài)的把戲,在我面前,你還沒資格演戲?!?/p>
“還有,”我看向她挽著陸建軍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別抓那么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怕他跑了呢。哦,也對,你的確該怕。畢竟,煮熟的鴨子,也是會飛的?!?/p>
我的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針,精準(zhǔn)地扎進(jìn)了他們最痛的地方。
陳若雪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挽著陸建軍的手也不自覺地松了松。
而陸建軍,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里除了憤怒,還多了一絲我從未見過的困惑和審視。他大概是在想,我究竟是哪里來的底氣,敢在這里跟他叫板。
就在這時,晚宴的主持人走上臺,宣布慈善拍賣正式開始。
劍拔弩張的氣氛被打斷,陸建軍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撂下一句“你給我等著”,便拉著陳若雪走回了第一排的座位。
我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鐘叔無聲地站在我身后,像一尊沉默的守護(hù)神。
拍賣會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前面幾件拍品都是些珠寶字畫,我興致缺缺。
直到壓軸的拍品被推了上來。
那是一塊位于京城西郊的地皮。主持人介紹道,這塊地是新城區(qū)規(guī)劃的核心區(qū)域,極具商業(yè)價值,起拍價五億。
我看到,陸建軍坐直了身體,眼中勢在必得。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鐘叔。鐘叔立刻會意,俯身在我耳邊低語道:“大小姐,這塊地是陸氏下一個重點開發(fā)項目的關(guān)鍵。他們?yōu)榱四玫竭@塊地,已經(jīng)籌備了半年。”
原來如此。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競拍開始,陸建軍第一個舉牌:“六億。”
立刻有人跟上:“六億五千萬。”
價格一路攀升,很快就突破了十億大關(guān)。到了這個價位,還在堅持的,就只剩下陸建軍和另一家地產(chǎn)公司的老總。
當(dāng)價格叫到十二億時,對方終于搖了搖頭,放棄了。
陸建軍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他得意地看了一眼陳若雪,仿佛這塊地已經(jīng)是他送給未婚妻的禮物。
主持人拿起拍賣槌,開始倒數(shù):“十二億一次,十二億兩次……”
就在他即將落槌的瞬間,我舉起了手中的號牌。
一個清冷而堅定的聲音,在大廳里響起。
“十五億?!?/p>
全場,瞬間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回過頭,用一種看瘋子似的眼神看著我。一次加價三億,這已經(jīng)不是競拍了,這是在砸錢。
陸建軍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像是要噴出火來。
我對他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臉上是云淡風(fēng)輕的微笑。
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顯然在極力壓抑著怒火。他身邊的助理正在他耳邊焦急地說著什么,大概是在匯報這已經(jīng)超出了他們的預(yù)算。
主持人也愣了半晌,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喊道:“這位……這位小姐出價十五億!還有沒有更高的?”
陸建軍沒有再舉牌。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十五億一次,十五億兩次,十五億三次!成交!”
隨著拍賣槌落下,那塊他志在必得的地皮,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我站起身,在全場矚目的焦點中,緩步走向臉色已經(jīng)黑如鍋底的陸建軍。
我停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
“陸總,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我這次回來,不是為了糾纏你,我是來……拿回屬于我的一切?!?/p>
“這塊地,只是個開始。從今天起,你所擁有的一切,你的公司,你的地位,你的驕傲……”
我微微傾身,湊到他耳邊,用最溫柔的語調(diào),說出了最殘忍的話。
“我,全都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