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婉兒的公寓在一棟高檔住宅樓里,安保嚴(yán)密,環(huán)境清幽。我刷開門禁時,心里那點因沈微而起的煩躁已經(jīng)被對婉兒的擔(dān)憂所取代。
門一開,一個嬌小的身影就撲進了我懷里,帶著一陣香甜的氣息。
“衍哥哥,你終于來了!”許婉兒仰著巴掌大的小臉,眼睛紅紅的,像只受了驚的兔子。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別怕,我來了。雪球呢?在哪里?”
她把我引到客廳。那只名叫“雪球”的布偶貓正懨懨地趴在沙發(fā)角落的軟墊上,毛發(fā)有些凌亂,看起來確實沒什么精神。旁邊的小地毯上還有一灘嘔吐物。
我走過去,小心地檢查了一下貓的狀況。它只是有氣無力地“喵”了一聲,并沒有表現(xiàn)出劇烈的痛苦。我摸了摸它的鼻子,是濕潤的,體溫也正常。
“你今天給它吃了什么和平時不一樣的?”我問。
“就……就是一個新牌子的罐頭,寵物店老板推薦的,說是營養(yǎng)更好……”許婉兒的聲音里還帶著一絲后怕。
我基本可以斷定,只是腸胃不適罷了。我一邊讓她去找家里的寵物藥箱,一邊拿出手機,準(zhǔn)備給我的私人獸醫(yī)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屏幕亮起,我看到通話記錄最上方是沈微的名字,后面跟著一個未接通的紅色標(biāo)志。旁邊還有一條我發(fā)出的、未讀的短信:“鬧夠了就回來?!?/p>
一股無名火又涌了上來。她現(xiàn)在居然敢不接我的電話了。
電話很快接通,我和獸醫(yī)描述了雪球的癥狀,對方的判斷和我一致,只是普通腸胃炎,喂點益生菌,停食半天觀察一下就好。
掛了電話,我將處理方法告訴了婉兒。她長舒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臉上露出一個依賴的笑容:“太好了,衍哥哥,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熟練地找出益生菌,笨手笨腳地想要喂給雪球,貓咪卻不配合地扭著頭。我無奈地搖搖頭,接了過來,一手固定住貓的腦袋,一手迅速地將藥推進了它的嘴里。
“好了,讓它好好休息吧?!蔽野沿埛呕剀泬|上。
婉兒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崇拜:“衍哥哥,你真厲害,什么都會?!?/p>
這種全然的信任和依賴,極大地滿足了我的掌控欲。我看著她,語氣也柔和了許多:“你一個人住,以后別這么冒失,換新糧要一點點摻著換?!?/p>
“嗯,我知道了?!彼郧傻攸c點頭,然后拉住我的衣角,小聲說,“衍哥哥,你別走了好不好?我……我有點害怕,你陪我一會兒吧?!?/p>
看著她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我無法拒絕。況且,我也想借這個機會,晾一晾沈微,讓她知道誰才是這段關(guān)系的主導(dǎo)者。她鬧脾氣,我就偏不如她的意。等她自己想明白了,自然會打電話過來道歉。
我在婉兒的公寓待到了深夜。我們一起看了部老電影,她像小時候一樣,靠在我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地講著她在國外的趣事。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著,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瞥向手機屏幕。
一片漆黑,沒有任何消息。
沈微沒有打電話,也沒有回短信。
這很不尋常。以往我們之間就算有什么小摩擦,她也從不會隔夜。她總是那個先低頭的人,用最溫和的方式化解我的所有不悅。
難道這次,是我話說得太重了?
“一個不重要的日子罷了?!?/p>
那句話在我腦中回響。我忽然記起,今天,是我們在一起五周年的紀(jì)念日。
那個所謂的“慶祝公司上市三周年”的晚宴,只是我找的一個借口。我只是想在那天,以一種不那么刻意的方式,和她一起吃頓飯。我甚至……我甚至讓助理訂了一枚戒指,就放在我辦公室的抽屜里。
可我卻為了婉兒的一個電話,親手把這一切都搞砸了,還說出了那樣傷人的話。
心頭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和悔意。我起身告辭,婉兒雖然不舍,卻還是懂事地把我送到門口。
回家的路上,我撥通了沈微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p>
冰冷的機械女聲傳來,讓我的心猛地一沉。
回到那間空曠的公寓,死一般的寂靜撲面而來。沒有溫黃的夜燈,沒有準(zhǔn)備好的醒酒茶,衣帽間里也沒有疊放整齊的睡衣。屬于沈微的東西,少得可憐,此刻更是被清理得干干凈凈,仿佛她只是一個在這里短暫停留過的幻影。
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間我住了五年的房子,竟是如此的陌生和冰冷。
那一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頂著一絲疲憊醒來。床的另一邊依舊是空的。沒有檸檬水,沒有搭配好的衣服。我煩躁地從衣柜里隨便抓了一套西裝換上,領(lǐng)帶系了好幾次都覺得不對勁。
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沈微的存在,已經(jīng)像空氣一樣,滲透到了我生活的每一個縫隙里。我習(xí)慣了她的存在,以至于從未想過,失去空氣,人是會窒息的。
到了公司,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新來的臨時助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給我送來一杯咖啡,燙得我差點脫手,味道更是甜得發(fā)膩。我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冷聲問:“沈微呢?”
“顧……顧總,沈助理昨天已經(jīng)辦完離職交接了……”
“交接?跟誰交接的?”我怒火中燒,她竟然真的走了,還做得如此決絕。
“是……是人事部的王經(jīng)理……”
我直接撥通了內(nèi)線電話:“讓王經(jīng)理來我辦公室,立刻!”
王經(jīng)理很快就來了,一臉惶恐。我壓著火氣問他沈微離職的事。他告訴我,沈微是昨天下午當(dāng)面遞交的辭職信,并且已經(jīng)將手頭所有工作的電子檔案和紙質(zhì)文件都整理打包,分門別類地標(biāo)注好,留在了她的辦公桌上。她的離職流程,合規(guī)到讓人找不到一絲錯處。
“她沒說要去哪里嗎?”
“沒有,顧總。沈助理只說,是私人原因?!?/p>
我揮手讓他出去,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和昨天一模一樣,可我的心境卻截然不同。昨天,我在這里運籌帷幄,掌控一切。而今天,我卻像個被打亂了節(jié)奏的指揮家,連最基本的樂譜都找不到了。
上午的會議,我遲到了五分鐘,因為臨時助理忘了提醒我。會議需要的項目數(shù)據(jù),我找了半天才從一堆混亂的文件里翻出來。整個會議過程中,我頻頻走神,腦子里全是沈微那張平靜到冷漠的臉。
她怎么敢?她憑什么?
她那個嗜賭的父親欠下的巨額債務(wù)是我還的,她病重的母親住的私人醫(yī)院是我安排的。沒有我,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為了生計四處奔波,焦頭爛額。是我給了她體面的工作,優(yōu)渥的生活,是我把她從泥潭里拉了出來。她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的。
她有什么資格,用這種方式來背叛我?
憤怒和屈辱交織在一起,讓我?guī)缀鯚o法冷靜思考。我讓張助理動用一切關(guān)系去查沈微的去向,查她的航班信息、高鐵記錄、酒店入住……我就不信,她能從這個城市憑空消失。
然而,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張助理帶給我的消息,全都是“查無此人”。她沒有用自己的身份證進行任何消費和出行。她就像一滴水匯入了大海,無影無蹤。
她的手機依舊關(guān)機。
我開始感到一絲恐慌。這種感覺,就像手里攥了五年的風(fēng)箏,我一直以為線在我手里,它就永遠屬于我。可現(xiàn)在,那根線斷了,風(fēng)箏消失在了云層之后,我甚至不知道它飛向了何方。
沒有沈微的日子,我的生活變成了一團亂麻。
我記不清重要的會議日程,簽錯了需要緊急處理的文件,喝不慣任何人泡的咖啡,甚至連晚上睡覺都覺得床硬得硌人。那些曾經(jīng)被我視作理所當(dāng)然的日常,此刻都變成了無法企及的奢望。
公司里也開始出現(xiàn)一些流言蜚語。所有人都看出了我的狀態(tài)不對,也都在猜測我和我那位無所不能的首席特助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第三天下午,我接到了一個重要合作方,宏遠集團李總的電話。這個項目我們跟了將近半年,對公司未來的戰(zhàn)略布局至關(guān)重要。
“顧總,冒昧來電,是想跟您確認一下,關(guān)于城南那塊地的合作開發(fā)案,我們這邊可能需要重新評估一下了?!崩羁偟穆曇艨蜌?,但透著一股疏離。
我的心猛地一沉:“李總,出什么問題了嗎?我們之前不是談得很好?”
“是談得不錯?!崩羁傂α诵?,話鋒卻一轉(zhuǎn),“主要是我聽說,您身邊那位能力出眾的沈助理,已經(jīng)離職了?”
我握著電話的手指瞬間收緊:“這只是公司正常的人事變動,不影響我們的合作?!?/p>
“顧總,話不能這么說啊?!崩羁偟恼Z氣變得意味深長,“不瞞您說,當(dāng)初我們之所以優(yōu)先考慮貴公司,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沈助理那份關(guān)于項目前景和風(fēng)險規(guī)避的分析報告。那份報告做得……堪稱完美。我當(dāng)時就在想,有這樣的人才輔佐,顧總您的事業(yè)必定無往不利??涩F(xiàn)在……”
他后面的話沒有說完,但我全都明白了。
我從不知道,沈微在那份報告里傾注了多少心血。在我眼里,那只是她工作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甚至……沒有完整地看完過那份報告,只是聽她匯報了結(jié)果。
李總繼續(xù)說道:“我們這個項目,細節(jié)繁多,需要一個極度細心和有遠見的人來對接。我們非常欣賞沈助理的工作能力和態(tài)度。既然她已經(jīng)不在貴公司,那我們之間的合作基礎(chǔ),可能就需要重新考量了。當(dāng)然,顧總您也是業(yè)界翹楚,只是……我們還是覺得有些遺憾?!?/p>
“李總!”我急忙開口,試圖挽回,“您放心,我們公司還有很多優(yōu)秀的人才……”
“再說吧,顧總?!崩羁偛惠p不重地打斷了我,“我這邊還有個會,先這樣?!?/p>
電話被掛斷了。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忙音,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沖到沈微曾經(jīng)的辦公桌前。那上面已經(jīng)空無一物,只有一臺電腦。我打開電腦,輸入密碼,卻發(fā)現(xiàn)所有關(guān)于宏遠項目的文件,都被她加密了。
我癱坐在她的椅子上,那把她坐了五年的椅子,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我環(huán)顧四周,這間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都曾有過她的身影。她在這里為我整理文件,為我泡咖啡,為我擋掉無數(shù)不必要的麻煩。
她不是我的附屬品,不是我的影子。她是我商業(yè)帝國里,最堅固、最重要,卻被我親手忽略掉的那塊基石。
而現(xiàn)在,我親手把它給弄丟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我淹沒。我終于明白,沈微的離開,不是一場耍脾氣的小游戲,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徹底的告別。
她不是在等我挽留。
她是在告訴我,顧衍,你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