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英才選拔賽，在一種悲壯又倉促的氛圍中，拉開了帷幕。
沒有開幕式，沒有預(yù)熱，只有成千上萬個線上直播間，在官方網(wǎng)站上如蜂巢般密集排列。每一個直播間，都代表著一場正在進行的對決。
蘇晗把自己裹在毯子里，抱著一杯熱可可，漫無目的地滑動著鼠標。她本是京城舞蹈學(xué)院的學(xué)生，和文學(xué)不沾邊，但國運傾頹之下，無人能置身事外。那份屈辱感，同樣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不敢去看那些知名教授、文壇大家的比賽。她怕看到希望，更怕看到希望的破滅。于是，她專挑那些看起來沒什么人氣的直播間點進去，看兩眼，又默默退出來。
“西北大學(xué)博士生（王博） VS 華夏大學(xué)本科生（林陽）”
這個標題讓她停下了滾動的鼠標。
博士對本科？
這簡直是降維打擊。
出于一種莫名的好奇，或者說是一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tài)，她點了進去。
直播間里果然冷清，在線人數(shù)只有寥寥幾百，彈幕稀稀拉拉。畫面中，是兩個虛擬的對戰(zhàn)臺，左右各站一人。左邊的中年男人，面容儒雅，戴著金絲眼鏡，正是西北大學(xué)的王博博士。而右邊的年輕人，看著和自己差不多大，面容清秀，正是林陽。
“我去，本科生也敢來？勇氣可嘉?！?/p>
“華大的？哪個系的？這么想不開？”
“估計是學(xué)校湊人頭的吧，重在參與嘛。”
“對面的可是王博啊，在核心期刊上發(fā)過好幾篇關(guān)于唐宋詩詞研究的論文，這本科生要被虐哭了?！?/p>
彈幕里充滿了不看好的聲音。蘇晗也蹙了蹙眉，心里替那個叫林陽的男生捏了把汗。這不就是純純的炮灰嗎？
這時，機械的系統(tǒng)音在直播間響起。
“第一輪海選賽，第一場，正式開始?！?/p>
“本場比試題目：詠春?！?/p>
“請雙方在十分鐘內(nèi)，各自作一首關(guān)于‘春’的詩詞?！?/p>
春。
一個最常見，也最難寫出彩的題目。自古至今，詠春的詩篇汗牛充棟，想要寫出新意，難如登天。這題目，考驗的正是最扎實的基本功和最靈動的才情。
題目一出，對面的王博博士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抑制的喜色。他推了推眼鏡，胸有成竹地閉上了眼睛，顯然，腹中早已有了得意的稿子。
而林陽，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被嚇傻了。
彈幕瞬間活躍起來。
“哈哈哈哈，看右邊那哥們，是不是網(wǎng)卡了？”
“傻了吧，估計腦子里一片空白，連‘春天在哪里’都想不起來了?！?/p>
“別罵了別罵了，孩子已經(jīng)嚇傻了，給他留點面子吧?！?/p>
“散了散了，結(jié)果已經(jīng)很明顯了?！?/p>
蘇晗也無奈地搖了搖頭，感覺這場對決已經(jīng)失去了懸念。她甚至準備關(guān)掉這個直播間，去看點別的了。
……
此刻的林陽，當然不是被嚇傻了。
在“詠春”二字出現(xiàn)的瞬間，他的意識就被拉入了華夏圖書館。
“嗡——”
浩瀚的星空中，無數(shù)閃爍著青綠色光芒的典籍、竹簡、光團，如決堤的洪水般向他涌來。
《詠柳》，賀知章?！氨逃駣y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p>
《春曉》，孟浩然?！按好卟挥X曉，處處聞啼鳥?！?/p>
《絕句》，杜甫。“遲日江山麗，春風(fēng)花草香。”
《錢塘湖春行》，白居易?！肮律剿卤辟Z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p>
王安石的“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朱熹的“等閑識得東風(fēng)面”，葉紹翁的“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
無數(shù)耳熟能詳?shù)那Ч琶洌谒X海中奔騰。而更多的，是那些他聞所未聞，卻同樣光芒萬丈的遺珠。它們蘊含的意境，或婉約，或豪放，或清新，或沉郁，匯成了一片璀璨的詩歌海洋。
林陽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餓了三天的人，突然被扔進了一場滿漢全席。他被這前所未有的文化盛宴給震懾住了心神，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下筷。
隨便拿出一首，都足以碾壓對手。
可到底該用哪一首？
……
就在林陽“呆若木雞”的時候，對面的王博博士已經(jīng)醞釀完畢。
他睜開眼，目光中帶著強烈的自信和一絲激動。這是他苦心孤詣多年，自認為最得意的一首作品，今天，終于能讓它在萬眾矚目下一鳴驚人。
“咳?！彼辶饲迳ぷ?，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
“拙作一首，請各位品鑒?！?/p>
他開始吟誦：
“凍土初融東風(fēng)至，遠山一線黛色新?！?/p>
隨著詩句出口，擂臺的特殊機制被觸發(fā)了。直播間的所有觀眾，包括蘇晗在內(nèi)，只覺得眼前景象一花，仿佛靈魂被抽離，瞬間置身于一片冰雪初融的曠野之上。
腳下是剛剛解凍的、帶著濕氣的黑色土地，遠處連綿的山巒，仿佛被水墨渲染過，褪去了冬日的蕭索，添上了一抹淡淡的青黛。一股夾雜著泥土芬芳的微風(fēng)拂面而來，帶著料峭的寒意，卻也藏著一絲不易察明生機。
“好詩！”
“這意境，絕了！我仿佛真的聞到了春天的味道！”
彈幕已經(jīng)開始沸騰。
王博看到觀眾的反應(yīng)，臉上的神情愈發(fā)激動，聲音也高亢了幾分。
“忽聞雛燕三兩聲，銜泥欲筑……”
聲音在這里戛然而止。
眾人眼前的景象也隨之破碎。
只見直播畫面中，王博博士的臉漲得通紅，雙眼翻白，身體晃了兩晃，“噗通”一聲，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整個直播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彈幕停滯了。
蘇晗也張大了嘴，手里的熱可可差點灑出來。
這……這是什么情況？
幾秒鐘后，那冰冷的機械音再次響起。
“檢測到參賽者‘王博’因情緒過度激動，導(dǎo)致意識中斷，觸發(fā)淘汰機制?！?/p>
“本場比試，勝者——林陽。”
林陽還沉浸在詩歌的海洋里，正準備挑一首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用它雄渾開闊的意境來給這些以為華夏無人的人開開眼。
然后，他就聽到系統(tǒng)宣布他贏了。
林陽：“？”
他一臉懵逼地看著對面那個已經(jīng)從畫面中消失的身影，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
這就……完了？
我詩還沒念呢，怎么就結(jié)束了？
他下意識地回味了一下對方剛才那兩句半詩。
“凍土初融東風(fēng)至，遠山一線黛色新。忽聞雛燕三兩聲，銜泥欲筑……”
平心而論，若是放在以前，林陽會覺得這詩寫得相當不錯，對仗工整，意境也有。但在見識過華夏圖書館里那些真正的不朽篇章后，這首詩就顯得……匠氣太重，格局太小。
就像是一顆精心打磨的玻璃珠，在鉆石面前，黯然失色。
不過，林陽心中卻沒有多少嘲諷。他反而從那顫抖的吟誦聲中，感受到了一種悲壯。
在文明蒙塵，傳承斷絕的今天，像王博這樣的學(xué)者，靠著殘缺的典籍和自己的苦心鉆研，能寫出這樣的詩句，已經(jīng)是在黑暗中竭盡全力地舉起火把了。
過去這些年，華夏，就是靠著這樣一首首“還不錯”的詩詞，在文運擂臺上茍延殘喘。
想到這里，林陽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份復(fù)雜的敬意。
而此時，寂靜的直播間終于被鋪天蓋地的彈幕淹沒了。
“我操！還能這樣贏的？”
“這哥們是歐皇附體了吧！站著不動就晉級了？”
“王博士心理素質(zhì)也太差了，這就激動暈了？”
“笑死我了，對手祭出了大招，然后把自己給秒了？”
“林陽：我當時害怕極了，還好他自己倒了?！?/p>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不服憋著！”
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林陽是靠著逆天的運氣，才撿了這么個大便宜。他根本就是個被嚇傻了的菜鳥。
蘇晗看著滿屏的“哈哈哈”和“運氣真好”，卻沒有跟著笑。
她皺著眉，調(diào)出回放，將進度條拉回到比賽剛開始的時候。
她死死盯著畫面里林陽的臉。
那不是害怕。
蘇晗很確定。
一個被嚇傻的人，眼神會是慌亂的，渙散的，身體會有不自覺的微小顫抖。
但林陽沒有。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棵扎根深山的古松，紋絲不動。他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仿佛在注視著什么極其遙遠而宏偉的東西。那份沉靜，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更像是一種……胸有成竹的審視。
他不是在害怕，倒像是在……挑選。
一個荒謬的念頭，在蘇晗的腦海中浮現(xiàn)。
這個叫林陽的本科生，或許，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她沒有退出直播間，而是點下了關(guān)注按鈕。
她想看看，這個靠“運氣”贏了比賽的家伙，下一場，還會帶來什么樣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