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貴像一頭被火燒了尾巴的瘋牛,沖出小區(qū),一頭扎進茫茫雨幕里。
“舊工廠冷庫”那五個血字,和那條莫名其妙的“西郊報警”短信,像兩把燒紅的鐵鉗,死死夾住了他的腦仁!女兒!他的小梅!難道真的……在那里?警察已經去了?他必須趕在所有人前面!
他完全沒去想這是不是陷阱,終極的執(zhí)念和突如其來的恐慌已經燒毀了他最后一絲理智。他甚至甩開了那個假裝跟他去廁所、實則監(jiān)視他的民警,憑借對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繞地消失了。
舊工廠廢棄多年,銹蝕的大門如同巨獸的骸骨,在雨中沉默地敞開著。冷庫在廠區(qū)最深處。
張德貴渾身濕透,呼哧帶喘地沖到冷庫那扇厚重的、銹死的鐵門前。門上掛著的鎖鏈早就被人破壞了(林晚提前用石頭砸的)!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有人來過!
“小梅……小梅……”他魔怔般地喃喃著,用盡全身力氣,嘎吱嘎吱地推開那扇沉重窒息的鐵門!
一股混合著鐵銹、塵埃和若有若無腐臭的冰冷空氣撲面而來!
冷庫里一片漆黑,只有門口透進一點微弱的天光,照亮空氣中飛舞的灰塵。里面堆滿了廢棄的機器零件和雜物,像一座座沉默的墳塋。
沒有警察。沒有人質。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誰?!誰在里面?!”張德貴嘶吼著,聲音在空曠的庫房里回蕩,顯得異??斩春涂謶帧?/p>
啪嗒。
一聲輕微的響動從庫房深處傳來。
張德貴猛地扭頭,瞳孔適應了黑暗后,他隱約看到,在最里面那個巨大的、早已停用的制冷壓縮機后面,似乎蹲著一個人影!
“誰?!出來!”他厲聲喝道,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別著他平時干活用的老虎鉗,也算是個兇器。
那個人影緩緩地站了起來。
身材纖細,穿著濕透的校服。
是林晚!
她怎么可能在這里?!她不是被警察看著嗎?!
張德貴腦子嗡的一聲,瞬間明白自己中計了!滔天的怒火和被戲耍的恥辱瞬間淹沒了恐懼!
“小賤人!是你!你騙我??!”他低吼著,拔出老虎鉗,一步步逼了過去,眼神狠戾得要吃人,“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把你凍成冰坨子,跟你胡說八道的那些賤貨埋一塊!”
林晚卻站在原地,沒有跑,臉上甚至沒有什么恐懼的表情,只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悲憫的平靜。
“張德貴,”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冷庫里顯得異常清晰,“你不是來找女兒的嗎?”
這句話像冰水一樣澆在張德貴頭上,讓他沖勢一滯。
“你……你都知道什么?!”他聲音發(fā)抖,死死盯著她。
“我知道她叫張小梅,失蹤那年六歲,穿紅裙子,抱著一個掉了一只眼的兔子玩偶?!绷滞淼穆曇羝戒佒睌ⅲ瑓s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張德貴心上,“我知道你找了她十幾年,快找瘋了?!?/p>
張德貴呼吸急促起來,眼睛充血:“你……你到底是誰?!”
“我還知道,”林晚逼近一步,目光如刀,“她最后出現的地方,是學校后面的小樹林。那天,是校長親自送她出的校門?!?/p>
“校長……李文棟……那個畜生!人面獸心的東西!!”張德貴像是被打開了某個開關,猛地嘶吼起來,額頭上青筋暴跳,“我早就該懷疑他!我早就該殺了他??!”
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讓他渾身顫抖,他猛地伸手進懷里,似乎想掏出什么東西——在林晚前世記憶里,他此刻應該掏出一把磨尖的螺絲刀撲過來。
但是——
他掏出來的,卻不是兇器。
而是一個用透明塑料布層層包裹、邊緣已經磨損發(fā)毛的、厚厚的筆記本!
那筆記本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塑料布下隱約可見暗紅色的封面。
張德貴像是抱著什么絕世珍寶,又像是抱著燒紅的烙鐵,雙手劇烈地顫抖著,眼神時而瘋狂,時而渙散。
“小梅……爸爸對不起你……爸爸沒用的……”他突然嚎啕大哭起來,眼淚鼻涕混著雨水往下流,撲通一聲竟朝著制冷機的方向跪了下去,咚咚地磕著頭!
塑料布在磕頭中散開,那本筆記本掉落在潮濕骯臟的地面上,攤開幾頁。
林晚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那發(fā)黃的紙頁上,寫滿了歪歪扭扭的鉛筆字,是小孩的筆跡,夾雜著拼音。但更刺目的是,許多頁面上都浸染著大片深褐色的、已經干涸的淚漬,甚至還有鼻涕的痕跡,讓紙張變得凹凸不平,甚至粘連在一起。
那是漫長歲月里,一個父親絕望的眼淚和鼻涕一次次滴落留下的印記!是痛苦的情感物證!
一陣穿堂風吹過,翻動了頁腳。
某一頁的角落里,露出了用紅色蠟筆寫下的一行小字,旁邊還有一個模糊的、小小的血手?。?/p>
“爸爸救我 小梅好怕”
那稚嫩的筆跡和刺目的紅,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林晚的心臟!
就連她這個一心復仇的人,此刻也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和窒息感。
張德貴看到那行字,更是如同被萬箭穿心,哭得撕心裂肺,猛地用手抓撓著自己的胸口,嘴唇都被自己咬破,鮮血混著淚水往下淌:“是我沒用!我沒保護好你!李文棟那個畜生!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他徹底崩潰了。支撐他活著的執(zhí)念和壓抑了十幾年的痛苦,在這一刻完全決堤。
遠處,隱約傳來了警笛聲!正在快速接近!民警根據林晚偷偷用外婆手機發(fā)出的定位(她之前偷偷塞進張德貴工具箱的另一個老舊手機)趕來了!
時間不多了!
林晚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她走上前,撿起那本攤開的日記本。
手指觸碰到的,是紙張的脆弱,和那上面承載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痛苦。
忽然,從日記本里掉出一個小小的、用透明小袋子裝著的的東西——一顆乳白色的小小乳牙。
袋子上用細筆寫著:“小梅 6歲換牙”。
童年的最后象征物。
林晚的手指顫抖了一下。
警笛聲越來越近,已經能聽到剎車聲和腳步聲!
是趁機徹底擊垮他,讓他伏法?還是……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林晚做出了選擇。
她猛地將那顆乳牙緊緊攥在手心,然后抓起那本染著淚漬、血印的日記本,一步上前,狠狠地拍在張德貴的胸口!
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炸響在張德貴耳邊:
“張德貴!你看清楚!你女兒用命都想喚回的,是那個會為她哭、會為她報仇的爸爸!不是變成和李文棟一樣、甚至比他更殘忍的畜生??!”
她猛地扯開自己的校服衣領,露出脖頸——那里光滑一片,并沒有前世的割喉疤痕,但她此刻的眼神和語氣,卻帶著那道疤痕所有的痛苦和絕望:
“你看看我!再看看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女人!你女兒在天上看著呢!她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會比死的時候更痛苦!更絕望!你不是在報仇!你是在把她對你最后的那點念想,都親手剁碎?。 ?/p>
雙重創(chuàng)傷展示!女兒的,受害者的!
字字誅心!句句見血!
張德貴如遭雷擊,猛地抬起頭,看著林晚那雙仿佛能看透他靈魂的眼睛,又低頭看著胸口那本日記,看著那顆小小的乳牙……
“啊——?。。。?!”
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仿佛靈魂被徹底撕裂的嚎叫!
所有的偽裝、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扭曲,在這一刻被這雙重沖擊砸得粉碎!
他猛地一把搶過那本日記,像是要毀滅這讓他痛苦無比的根源,又像是要將其融入自己的骨血,他竟然瘋狂地將日記塞進嘴里,拼命地撕咬、吞咽起來!
“不許動!警察!”
就在這時,冷庫大門被猛地撞開!強光手電筒的光柱照射進來,精準地打在正在“吞食證據”的張德貴身上!
“他在破壞證據!”民警驚呼!
“呃……嗬……”張德貴被紙頁噎得面目猙獰,加上他吞食證據的瘋狂舉動,在破門而入的民警看來,極具攻擊性和危險性!
“控制住他!”刑警隊長下令!
幾名民警迅速上前。
就在民警即將觸碰到他的瞬間——
張德貴像是被最后的絕望吞噬,猛地用頭撞向旁邊冰冷的鐵架!
砰!
一聲悶響!
血花四濺!
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借著撞擊的反彈力抬起頭,額頭上鮮血淋漓,眼神渙散,如同夢囈般,發(fā)出含混不清、卻讓所有民警渾身一震的嘶吼:
“東郊廢料坑……南河老橋墩……還……還有……西……西郊……林子……第三棵槐樹下……埋……埋不住了……腦袋……腦袋滾出來了……”
三個埋尸地點!無比詳細!甚至包括尸體狀況!
這是……認罪了?!無意識的供述?!
所有民警駭然失色!迅速記錄!
而一直躲在冷庫角落陰影里、本想跟著張德貴來看熱鬧或者分贓的廢品站光頭老板,在聽到“東郊廢料坑”時,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那里也有他參與處理的臟物!
再聽到民警沖進來的動靜,以及張德貴那如同鬼上身的招供,他魂飛魄散,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身就往冷庫深處跑,想從后面的通風口爬出去逃跑!
“那邊有人!站??!”民警立刻發(fā)現。
“汪汪汪!”警犬狂吠著撲了上去!
一陣混亂的追逐和嘶吼后,廢品站老板被警犬撲倒,銬上了手銬!
連鎖抓捕!
張德貴癱倒在血泊和碎紙屑中,眼神空洞地望著冰冷的庫頂,嘴里還在無意識地喃喃著“小梅……爸爸錯了……”。
林晚站在不遠處,雨水從庫頂的破洞滴落,打濕她的頭發(fā)。
她看著眼前的一切,手心緊緊攥著那顆小小的乳牙,心情復雜難言。
大仇得報。
卻沒有想象中的快意。
只有無盡的悲涼,和雨水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