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庫里的混亂漸漸平息。
張德貴和廢品站老板被分別銬走,一個眼神空洞如死人,一個面如死灰抖如篩糠。民警們忙著勘查現(xiàn)場,記錄張德貴無意識狀態(tài)下吼出的埋尸地點,氣氛凝重而壓抑。
林晚作為關鍵當事人,也被帶回了派出所做詳細筆錄。
做筆錄的間隙,她借口上廁所,躲進了隔間。外面人聲嘈雜,民警們進進出出,顯然因為張德貴突然的崩潰和招供,整個派出所都忙碌起來。
她坐在冰冷的馬桶蓋上,攤開剛才做筆錄時偷偷從民警桌上順來的幾張空白A4紙,手指卻在微微發(fā)抖。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無力。
張德貴是抓了,他也親口說出了埋尸地點。但然后呢?
她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外面民警的對話和電腦查詢的動靜。
果然,問題出現(xiàn)了。
“頭兒,根據張德貴提供的方位,南河老橋墩下確實發(fā)現(xiàn)人類遺骸,但……腐爛嚴重,身份根本無法核實?!?/p>
“東郊廢料坑也找到了,不止一具……但登記在案的失蹤人口里,沒有能匹配上的。”
“系統(tǒng)里大部分都還是‘無名氏’……時間跨度太大了,最早那具可能都快十年了……”
“光有口供,沒有直接證據鏈把這些尸體和他精確關聯(lián),尤其是時間久遠的那些,法院那邊很難……”
林晚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和她前世記憶里一樣。這些受害者,大多來自社會最邊緣的底層,甚至可能是外來流動人員。她們失蹤了,就像水滴融入大海,連個像樣的尋人啟事都沒有。警方數(shù)據庫里,她們只是冰冷的“無名氏”編號,和一堆無法辨認的骸骨。
死亡時間跨越近十年,物證早已湮滅,就算找到骨頭,怎么證明都是張德貴殺的?僅憑他精神崩潰時的一句胡話?他的律師完全可以辯稱他是受了刺激胡言亂語,或者把更久遠的案子推給廢品站老板甚至其他人!
時間,成了他最好的掩護。證據鏈出現(xiàn)了巨大的斷層。
不行!絕不能讓他有機會脫罪,尤其是針對那些年代久遠的謀殺!
必須提供警方絕對無法忽視、并且能直接與張德貴掛鉤的鐵證!
可是,她能提供什么?難道告訴警察她是重生的,所以知道那些受害者身體上的秘密特征?
他們會把她直接送回精神病院。
必須用這個世界能理解的方式,將前世的記憶“實體化”!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校服褲子上。昨天晚上的驚險逃亡和失血,讓她的月經提前了,小腹正隱隱作痛,褲子里墊著粗糙的衛(wèi)生紙。
一個瘋狂至極、卻可能是唯一有效的念頭竄入腦海。
血。
用血來畫。
用她此刻身體里正在流出的、屬于她自己的血。
還有比這更直接、更難以偽造的生物標記嗎?
她不再猶豫,迅速褪下褲子,將那些浸透了經血的衛(wèi)生紙取了下來。暗紅色的血液尚未完全干涸,帶著特有的粘稠和腥氣。
她將那飽含血液的衛(wèi)生紙用力按壓在順來的A4紙上,讓血液盡可能多地滲透上去。然后,她咬破自己的指尖——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用涌出的鮮血作為“畫筆”。
在粗糙的、吸血的紙張上,她憑借前世在警方檔案里看到的駭人照片的記憶,快速地、勾勒出一個個人體輪廓草圖。
她畫的不是臉(她也沒見過她們活著的樣子),而是她們身體上獨一無二的標記——那是法醫(yī)驗尸報告里才會記錄的、區(qū)別于“無名氏”編號的、屬于活過的人的印記!
【東郊廢料坑最早那具骸骨:右側鎖骨下方,有一塊暗紅色、蝴蝶形狀的胎記?!?/p>
【南河老橋墩下第二具:左小腿內側,有一道陳舊性骨折愈合后的凸起疤痕,形狀像閃電?!?/p>
【西郊槐樹下那具(最新):后腰骶骨位置,有一處青色的、模糊的漢字“忠”紋身(可能是被強迫紋上的)。】
……
每畫完一個特征,她就在旁邊用血字極小地標注發(fā)現(xiàn)地點和特征細節(jié)。
血液在紙上洇開,圖形扭曲模糊,卻更添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實感和壓迫感。這簡直像是一份來自地獄的尸檢報告副本!
畫完最后一道特征,她看著那幾張染血的、鬼畫符般的紙,自己都覺得心驚肉跳。
但這還不夠。這只是“物證”,還需要一個“遞送方式”,絕不能暴露她自己。
怎么送出去?
派出所里到處都是監(jiān)控攝像頭,無死角覆蓋。這筆跡雖然是用血畫的,但若仔細做痕跡鑒定,難保不會發(fā)現(xiàn)出自一個中學生之手。一旦被查到是她,重生秘密暴露的風險極大,而且警方也會懷疑這些信息的來源,甚至可能認為她是張德貴的同謀。
必須找一個絕對無法追查的方式。
她的目光透過廁所窗戶的鐵柵欄,看向派出所大院。幾輛警車停在那里,車窗半開著透氣。
忽然,她看到墻角有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浪小孩,正探頭探腦,似乎想撿點廢品。
有了!
她飛快地將那幾張血紙折成小塊。目光掃過廁所角落,那里扔著幾張廢品站常見的、印刷粗糙的廢品收購單(可能是從哪個嫌疑人身上搜出來的),她順手撿起一張,將血紙塊包裹在收購單里面,再整體折好。
材質混淆!就算掉了,第一眼也只會以為是一張普通的廢品單。
然后,她悄悄溜出廁所后門(老派出所廁所往往有通向后院的小門),對著那幾個流浪小孩招了招手,從口袋里掏出僅有的幾張零錢。
“小弟弟,”她壓低聲音,把包著血書的廢品單和錢一起塞給那個看起來最大的孩子,“幫姐姐個忙,把這個紙團,塞進那輛黑色警車(刑警隊的車)的車窗縫里,別讓人看見。這錢給你們買吃的?!?/p>
流浪孩子們眼睛一亮,抓過錢和紙團,像野貓一樣靈活地溜進院子,假裝玩鬧,靠近那輛警車。
其中一個孩子手疾眼快,踮起腳,精準地將紙團塞進了車窗玻璃和膠條的縫隙里,然后一哄而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自然得像孩子們的惡作劇。
林晚靠在墻后,心臟怦怦直跳。
她知道,刑警對于車輛的任何異常都會格外警惕。他們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那個突兀的紙團。
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剩下的,交給命運。
……
幾天后,DNA比對和法醫(yī)的詳細勘察結果陸續(xù)出來,初步證實了部分埋尸點遺骸的身份特征(與系統(tǒng)內零星記錄匹配上了一些),張德貴的殺人罪行基本確鑿。
他被關進了看守所,等待最終的審判。
看守所里,張德貴徹底變了個人。不再是那個兇狠狡詐的惡魔,而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破布口袋。他拒絕說話,大部分時間只是對著墻壁發(fā)呆,偶爾會用手指在水泥地上反復磨擦,直到指尖磨破,露出森森白骨。
贖罪?懺悔?或許都有點。但更多的是徹底的絕望和無邊無際的空洞。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但他心里還堵著最后一塊石頭——對林晚。那個被他差點害死,最終卻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將他拖入地獄的女孩。
他想說聲對不起。不是求饒,只是……一種了結。
但監(jiān)獄有規(guī)定,死刑犯的通信,尤其是遺書,需要經過嚴格審查。他寫什么都會被打回來,甚至可能給林晚帶來新的麻煩。
他看著自己被磨得血肉模糊、甚至見骨的手指,又看了看自己那身臟兮兮的囚服。
一個念頭在他死寂的心里升起。
他背對著監(jiān)控攝像頭,蜷縮在角落,用那根白骨森森的食指,蘸著不斷滲出的鮮血,極其緩慢地、在自己囚褲的褲腰內襯上(那里相對隱蔽),寫下了幾個歪歪扭扭的血字:
“對不起 周家孫女”
寫完,他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長長地、無聲地吁了口氣。
然后,他偷偷藏起了食堂喝粥用的、那把磨得很薄鋁勺的勺柄,在某個深夜,艱難地將其掰斷,吞了下去。
尖銳的金屬片割裂了他的內臟。
他死得很痛苦,蜷縮成一團。
按照規(guī)定,對非正常死亡的犯人要進行尸檢。
法醫(yī)解剖時,例行檢查衣物,最終在那條囚褲的褲腰內襯里,發(fā)現(xiàn)了那行已經干涸發(fā)黑的、用血寫成的道歉。
經過筆跡鑒定專家的比對,這潦草扭曲的血字,其書寫特征與當初那張被林晚偽造、后來作為物證提交的“房租收據”上的筆跡,出自同一人!
那張收據,經鑒定是張德貴親筆所寫(林晚模仿了他的筆跡)。
這是一個完美的時間錨點——證明這血書道歉,是在他殺人罪行確鑿、被關押之后所寫。
無關案情,只是一個殺人惡魔臨終前,對特定受害者一份遲來的、微不足道的、卻經過驗證的懺悔。
這最后一份“物證”,為這起駭人聽聞的系列案件,畫上了一個扭曲卻完整的句號。
林晚得知這個消息時,正陪著外婆在院子里曬太陽。
外婆的精神好了些,但眼神總是有些恍惚。
林晚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看著天空。
烏云散盡,陽光有些刺眼。
她眨了眨眼,感覺到一絲濕潤。
不是高興,也不是悲傷。
只是一種深深的、徹骨的疲憊。
結束了。
真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