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廂房內(nèi),清苦的藥香似乎還凝滯在空氣中,與門口那短暫卻令人心悸的對峙留下的無形張力交織在一起。蕭凜早已離去,沈知微卻依舊僵立在桌邊,指尖無意識(shí)地捻著那瓶剛封好的藥粉,心緒如亂麻。他為何站在那里?那眼神…探究?審視?還是…別的什么?她不敢深想,只覺得那目光比秦川的冰冷看守更讓她無所適從。
她強(qiáng)迫自己靜下心來,將藥瓶仔細(xì)收好。桌上攤開的藥典被她翻到記錄著“毒蟲篇”的部分。她的目光落在“紅尾毒蝎”的條目上,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批注:“其毒陰寒蝕骨,然尾鉤根部腺囊所泌清液,性極陽烈,或可入藥,然藥性相沖,兇險(xiǎn)難測,慎用?!?/p>
尾鉤根部清液…性極陽烈…藥性相沖…
沈知微的指尖劃過那行字跡,腦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在密室中,自己用銀鑷小心翼翼刮取毒蝎尾鉤下方那幾乎看不見的透明液體的情景。母親留下的殘缺筆記中,似乎也模糊提及過此物,但語焉不詳,只標(biāo)注了“極陰極陽,相生相克,或?yàn)殛P(guān)鍵”的字樣。
這“關(guān)鍵”,到底是什么?與北境戰(zhàn)場那些離奇死亡的袍澤有關(guān)嗎?與沈府逼迫她煉制的毒物有關(guān)嗎?還是…與母親林氏那諱莫如深的身份有關(guān)?
無數(shù)疑問如同藤蔓纏繞著她。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紛亂的思緒。線索太少,空想無益。她需要更多的資料,需要研究母親留下的那本更加殘缺、字跡模糊的私密手札。她小心翼翼地從貼身衣物里取出一個(gè)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小冊子——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叮囑她“藏好”。
她剛翻開那脆弱的、邊緣卷曲的冊頁,門外便響起了秦川那標(biāo)志性的、冷硬如鐵的聲音:
“侯爺傳見?!?/p>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迅速將冊子藏回原處。又是他?這次又是為了什么?她定了定神,理了理鬢角的碎發(fā),壓下心頭的忐忑,跟著秦川走向蕭凜的書房。
書房內(nèi),氣氛與上次截然不同。
蕭凜站在巨大的北境輿圖前,背對著門口。他依舊是一身玄色常服,但周身散發(fā)的氣息卻如同即將出鞘的利刃,充滿了沉凝的肅殺。秦川侍立在一旁,面色同樣凝重。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形的焦灼和冰冷的鐵銹味——那是來自遙遠(yuǎn)戰(zhàn)場的硝煙氣息。
“侯爺。”沈知微垂首行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蕭凜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臉色比平日更加冷峻,深邃的眼眸里沉淀著化不開的寒冰和一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東西。他沒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沒有看她,只是將手中一份帶著火漆印記、邊緣已被摩挲得有些卷邊的密報(bào),遞到了秦川面前。
“念給她聽。”他的聲音低沉,如同悶雷滾過冰原。
秦川接過密報(bào),展開,聲音沉肅,一字一句清晰地念出:
“北境急報(bào):飛羽營斥候百夫長陳五,率小隊(duì)于黑石谷執(zhí)行滲透偵察,遭遇不明身份武裝伏擊。對方人數(shù)不多,但戰(zhàn)術(shù)詭異,所用兵器涂抹劇毒!中箭者立時(shí)渾身麻痹,傷口處迅速腫脹潰爛,流黑血,半炷香內(nèi)斃命!癥狀…與半年前雁回關(guān)失守前,失蹤之‘夜梟’、‘山魈’兩隊(duì)斥候…如出一轍!”
“轟——!”
仿佛一道無形的驚雷在沈知微腦中炸響!
渾身麻痹!傷口腫脹潰爛!流黑血!半炷香斃命! 這些字眼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她的腦海!與她密室中那些紅尾毒蝎的毒性特征——陰冷蝕骨、傷口潰爛壞死——何其相似!不!不僅僅是相似!簡直就是同源!
秦川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帶著壓抑的憤怒和沉痛:“陳五拼死突圍,身中三箭,僅以身免,帶回一支染毒箭簇,現(xiàn)昏迷不醒,危在旦夕!軍醫(yī)束手,言此毒前所未見,兇險(xiǎn)異常!末將判斷,此乃當(dāng)年導(dǎo)致雁回關(guān)部分失利之詭異毒物再現(xiàn)!幕后黑手,恐與當(dāng)初泄露我軍布防、致使雁回關(guān)被圍之奸細(xì),同出一源!邊關(guān)震動(dòng),軍心不穩(wěn),恐有更大圖謀!請將軍速斷!”
念完最后一句,書房內(nèi)死寂一片??諝夥路鹉坛闪顺林氐你U塊,壓得人喘不過氣。那份密報(bào)上沾染的血腥氣和絕望感,透過冰冷的文字彌漫開來。
蕭凜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沈知微身上。那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幾乎要將她靈魂都洞穿的審視和沉重的壓迫感。
“癥狀,聽清楚了?”他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每一個(gè)字都淬著冷意,“與你在密室中擺弄的那些毒蝎,有何關(guān)聯(lián)?”
沈知微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巨大的震驚和冰冷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她踉蹌著后退一步,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她看著蕭凜那雙翻涌著驚濤駭浪、混雜著巨大憤怒和沉痛的眼眸,看著秦川眼中毫不掩飾的悲憤與懷疑,腦海中一片空白。
關(guān)聯(lián)?何止是關(guān)聯(lián)! 那毒蝎的毒,就是源頭之一!至少是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
母親留下的殘缺筆記中,那些晦澀難懂的字句、那些奇異的毒物配伍圖、那些標(biāo)注著“北”、“寒”、“蝕骨”的符號(hào)…在這一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無形的線瞬間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個(gè)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我…我…”沈知微的嘴唇哆嗦著,巨大的沖擊讓她幾乎無法組織語言。她下意識(shí)地抬手,緊緊捂住了胸口——那里,貼身藏著母親留下的那本手札和那枚奇特的玉佩!那個(gè)模糊的圖騰!北!故鄉(xiāng)!
“說話!”蕭凜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戰(zhàn)場上淬煉出的恐怖煞氣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如同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沈知微!這些毒物,到底從何而來?與你母親林氏,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
母親的名字被如此冰冷而直接地點(diǎn)出,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沈知微搖搖欲墜的心房。她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驚懼、混亂,還有被觸及逆鱗般的痛苦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是…是母親!”她的聲音因激動(dòng)而尖銳嘶啞,帶著哭腔,卻不再試圖隱瞞,“是母親留下的方子!那些毒蝎…那些配方…都是她…她留下的!”
蕭凜和秦川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
“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這毒會(huì)被用在戰(zhàn)場上!會(huì)被用來殺…殺你們的人!”沈知微的眼淚洶涌而出,混合著巨大的恐懼和冤屈,“母親她…她也是被迫的!是王氏!是沈家!是他們逼她的!就像現(xiàn)在逼我一樣!母親臨終前…她拉著我的手…她說‘身不由己’…她說‘藏好’…藏好她的東西…藏好她的秘密…”
她語無倫次,胸口劇烈起伏,仿佛要將積壓多年的痛苦和秘密一股腦傾倒出來。她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那個(gè)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小冊子,以及那枚貼身佩戴的、帶著她體溫的奇特玉佩。
“這個(gè)!”她將玉佩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一絲,“這是母親留下的!她說…這是故鄉(xiāng)的東西…她說…‘北’…” 她將玉佩遞向蕭凜,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還有這個(gè)冊子…里面…里面有一些方子…一些圖…我看不懂…但…但都和毒物有關(guān)…和那些蝎子有關(guān)…”
蕭凜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枚玉佩!
玉佩溫潤,呈深沉的墨綠色,造型古樸奇異。正面雕刻著一個(gè)他從未見過的圖騰——那并非中原常見的龍鳳祥云,而是一只形態(tài)猙獰、似狼非狼、似鷹非鷹的異獸,仰首向天,仿佛在對著某種神秘的星月圖騰咆哮!線條粗獷,帶著一種原始而蒼涼的氣息,充滿了北境蠻荒之地的味道!
這圖騰! 蕭凜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一步上前,幾乎是劈手奪過那枚玉佩!指尖拂過那冰冷奇異的圖騰,一種強(qiáng)烈的熟悉感和巨大的驚疑瞬間攫住了他!他似乎在北境某些極其古老的部族遺跡壁畫上,見過類似的符號(hào)!
“圖騰…北境…”蕭凜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他猛地抬頭,銳利如電的目光死死釘在沈知微慘白而淚痕交錯(cuò)的臉上,“你母親林氏…她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