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灑落在幻仙門山門之前,兩百名身穿粗布或新袍的孩童,戰(zhàn)后肅立。
他們是活下來的黃骨弟子——從屠戮中爬出的小蟲,終于擁有了一個名號:
“幻仙門外門弟子?!?/p>
齊觀子負(fù)手立于石階之上,目光淡淡掃過眾人,開口道:
“諸位既已活下,便各歸其峰。斷劍、絕情、六道、歸云——四峰內(nèi)門弟子,自主挑選?!?/p>
隨著話音落下,山門左前方,四名氣質(zhì)各異的年輕修者緩緩步出,分列四方。
——他們,分別是本屆的接引內(nèi)門弟子。
斷劍峰,胡景行,英氣逼人、嗜戰(zhàn)成魔。
絕情峰,林靜羽,容貌冷艷、氣息冰寒。
六道峰,趙崇云,身披灰袍、笑意陰沉。
歸云峰,何修遠(yuǎn),溫文爾雅、氣度不凡。
齊觀子忽然話鋒一轉(zhuǎn),目光一掃場中:
“二百黃骨,僅有一人,在試煉中自悟氣感,突破氣脈,已入凝氣之門?!?/p>
全場嘩然!
黃骨覺氣者,百不遇一!
弟子之間紛紛低語:
“這么快就感悟靈氣了?不是說黃骨氣感緩慢嗎?”
“到底是誰?”
齊觀子淡淡道:“陸離?!?/p>
視線齊刷刷看向人群角落,那衣衫破舊、面無表情的瘦削少年。
有人露出驚訝,也有人嗤之以鼻。
——不過是僥幸。
歸云峰方向,何修遠(yuǎn)微微一怔,隨即微笑道:
“小師妹,你這仆從,倒也頗為不凡?!?/p>
“不如——讓他來歸云,如何?”
董香站在何修遠(yuǎn)身邊,此時眼中滿是這個風(fēng)姿卓絕的大師兄,哪還記得試煉前那個與自己并肩而行的“仆從”。
她下意識一驚,怕大師兄誤會,連忙搖頭如撥浪鼓:
“不不不,我不要他跟來歸云了?!?/p>
“我覺得……大道爭鋒,應(yīng)各自成長,不必再讓仆從跟著?!?/p>
語氣勉強(qiáng)鎮(zhèn)定,眼神卻有些慌亂。
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女童,可她懂得:
一個土布黃骨若一直跟著自己,別人就會笑話她。
她想被人仰望,不想被“出身泥土”的仆從扯住裙角。
何修遠(yuǎn)聞言,啞然一笑:
“你說了算?!?/p>
陸離站在歸云峰弟子隊伍之后,眼神穿過人群,看向那站在何修遠(yuǎn)身邊、仰臉微笑的少女。
董香。
她已換上云紋青衣,腰佩玉簡,身姿端正,眉眼間多了幾分仙門弟子的高傲與嬌貴。
而她那張熟悉的臉龐上,寫滿的卻是——疏離、羞愧與逃避。
陸離望著她,第一次,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陌生。
在她眼中,黃骨,是“配不上”、是“可恥”、是“得撇清關(guān)系”的存在”。
“……黃骨,在她眼里,就如此不堪?”
遠(yuǎn)處,董香似有所覺,猛然抬頭看向陸離——又立刻避開視線,低下頭去,輕咬唇瓣,不敢對視。
識海中,秋月仙子懶洋洋地輕笑:
“又一次驚到了?人性,本就如此?!?/p>
“你以為魂血是約定,是承諾?”
“它只是她身上掛的一個‘護(hù)身符’而已,連她都未曾放在心上?!?/p>
陸離不語,眼神卻越發(fā)沉冷。
他低聲問道:
“這魂血之契,可有解法?”
秋月的聲音變得稍微凝重一些:
“若是你親自獻(xiàn)出魂血,那便是‘魂印在主’,以魂御身,千鈞鎖命?!?/p>
“你若違逆她命令,輕則魂傷,重則當(dāng)場神魂裂散、灰飛煙滅?!?/p>
“除非——她主動解契,或你……超越此契本源的力量?!?/p>
陸離深吸口氣,眼底浮現(xiàn)殺機(jī)。
秋月感應(yīng)到他情緒波動,嘴角露出笑意,聲音愈發(fā)柔魅:
“當(dāng)然,還有第三個辦法。”
“讓她愛你,沉迷你,迷戀你,舍不得你?!?/p>
“自愿獻(xiàn)出,親手破契?!?/p>
“等那時候……你是要她生,還是要她死,全憑你一句話。”
陸離心頭震蕩,思緒如電。
魂血之契,是他此刻最大的隱患——
在幻仙門,在任何試煉場,只要董香念頭一動,他必死。
哪怕自己再強(qiáng)、再狠、再殺得人山血海,只要她皺眉,自己便要灰飛煙滅。
他咬緊牙關(guān),聲音低不可聞:
“終有一日……我要將魂血,親手取回。”
詭骨微微震動,像是感應(yīng)到他真正生出的反骨之心。
秋月的聲音輕輕飄來,像藤蔓纏上心魂:
“這才對。”
“這才像‘詭骨主人’應(yīng)有的樣子。”
……
林靜羽一直未曾開口,此刻卻忽然淡淡道:
“那便讓他來我絕情峰?!?/p>
話音不重,眼神卻深。
她雖面無表情,目光平靜,卻在望向陸離時,有一絲極難察覺的寒光一閃而過。
——林月,是她林家旁系。
被人當(dāng)眾斬殺,她如何能咽下?
胡景行眉頭一挑,開口道:
“林師妹,你可別玩真的。”
“宗門不準(zhǔn)私斗,陸離殺的是林月……怕不是你族中人?”
林靜羽淡然道:
“我修無情之道,自不會因私情而失道心?!?/p>
“林月技不如人,死有余辜。”
話雖如此,聽者無不心中生寒。
趙崇云卻忽然一笑,冷冷接話:
“他還是來我六道峰吧?!?/p>
“省得某些人暗中下殺手,自己‘無情’到道心破了?!?/p>
他似笑非笑,眼中卻有火。
眾人皆知,趙崇云與林靜羽向來不合。
此刻得知陸離曾斬林月,反倒興趣大起,心中篤定:
——此子,骨頭硬,殺得干脆,正合我六道之意!
林靜羽輕哼一聲,臉色終于微變:
“趙崇云,你非要處處與我作對不成?”
趙崇云雙手負(fù)后,笑容不改:
“林師姐,我這是替你避嫌,怎么能算作對?”
“不過——”
他聲音忽地一沉,笑意散去:
“若你不服,要不我們?nèi)フ搫Ψ逡娨灰???/p>
空氣,驟然冷了半分。
論劍峰。
仙門內(nèi)門之間生死不論的對戰(zhàn)擂場,兩人入峰,只有一人能出。
林靜羽眸光如冰,趙崇云冷笑不止。
林靜羽與趙崇云的爭鋒,已近劍拔弩張,宗門長老齊觀子卻并未阻止,似乎在旁靜觀其變。
而在人群之中,陸離站得極靜,心卻在飛快地思索著。
——絕情峰,絕不能去。
從幾人的言辭中,他已聽明白:那林靜羽,正是被自己親手?jǐn)貧⒌牧衷碌淖褰恪?/p>
她雖言“無情”,可“無情”未必真的沒有恨。去了絕情峰,自己不過是她掌中刀下的一塊靶心,遲早死無全尸。
——六道峰?那趙崇云一臉陰鷙,明捧實探,也難靠近。
最關(guān)鍵的是,唯有歸云,他也只能去歸云!
他抬頭看了一眼那站在何修遠(yuǎn)身側(cè)的董香。
——若要取回魂血,絕不能離她太遠(yuǎn)。
魂血之契,情感越近,印記越松。若真讓他入其他峰,日久情疏,等她徹底將自己視為“陌路仆從”,那魂血……怕是再無可能取回。
哪怕表面要忍辱偷生,哪怕所有人看他像條舔狗,他也要貼近她,靠近她,等著她情緒松動的那一刻。
趁她尚未徹底斷絕時——收回自己的命。
他深吸一口氣,眼底情緒迅速歸于平靜,隨后邁前一步,朝四峰弟子微微躬身,語氣低柔卻堅定:
“諸位師兄,在下陸離,只想去歸云峰?!?/p>
“入門前,我曾許下諾言,要去歸云,尋一個人?!?/p>
“還請成全?!?/p>
話音一落,全場一怔。
不少人目光奇怪地看向他,又看向董香。
“……不是吧,他都舔臉舔成這樣了?”
“沒看出來董香小仙子這么嫌棄他嗎?還要追著去歸云?”
“這黃骨也太不要臉了吧?”
何修遠(yuǎn)微笑未語,倒是董香,原本臉色平淡,此刻卻“唰”的一紅。
她本以為陸離會順勢避開她,誰知他竟主動提及要“尋她”。
她下意識撫了撫臉頰,心頭亂了一拍:
“我……真的魅力這么大?”
“我不是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夠冷淡了嗎?他竟還……”
但當(dāng)她看清陸離那站姿挺拔、臉色沉靜的模樣,心中那點羞窘竟莫名變成了一絲……微妙的浮動。
這個曾和自己一同上山,身著破爛的少年,好像也沒那么不堪?
她輕輕咬了咬唇,有些遲疑,終是扭頭望向何修遠(yuǎn),輕聲開口:
“何師兄,看來我這個奴仆……倒也是真心護(hù)主。”
“要不……就收下他吧?!?/p>
頓了頓,她又加上一句:
“不過,我不會讓他太過糾纏的?!?/p>
她的語氣已經(jīng)不再那么排斥,甚至還有一絲虛榮摻雜其中。
她只當(dāng)陸離是一時執(zhí)念,終會明白他們的差距。
而陸離,一直低著頭。
沒人能看到他眼底那道悄然浮現(xiàn)的冷光。
他眼神微垂,心中冷笑:
“舔狗?”
“也好,就讓你們都以為我是舔狗?!?/p>
“等我拿回魂血,第一件事——”
“就是撕下你們臉上的那層虛偽,踩著你們的高臺,把你們送進(jìn)泥里。”
詭骨微微震動,像是回應(yīng)他的執(zhí)念。
識海中,秋月的聲音幽幽響起:
“呵呵……真乖?!?/p>
“演得還算像?!?/p>
“等她愛上你,心甘情愿獻(xiàn)出魂血時,你就該考慮……是殺她,還是棄她……”
陸離未應(yīng),只是緩緩抬起頭,神色平靜如常。
但在心底,一把火——已經(jīng)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