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見到了回執(zhí)，顯得挺驚訝，說道：“你做的不錯。師父說話算話，從今天起你就是咱們會有鏢局第二十位鏢師了?！敝x錚高興道：“多謝師父。”李英說：“不過你剛剛出師，按照江湖規(guī)矩，再過兩年沒有差錯，才能按照鏢師給你薪水?！?/p>
其實無論哪個行當，都有三年學徒兩年效力之說，出師后兩年的收入都要孝敬師父。早一天出師，就早一天掙錢，十六歲出師，十八歲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賺取鏢師的薪水。李英叫來一個趟子手，吩咐他將回執(zhí)送給委托人，并且領取剩下的一半傭金。謝錚除了還給賬房的十兩銀子，自己手里還剩下二兩多銀子，又有了底氣。
謝錚到南市轉了一圈，看好了幾樣禮物，只可惜沒有那么多錢，想了想，干脆分出二兩銀子，自己留了三百多個大錢，向母親改嫁后的王家走去。王家的木匠鋪子還在忙碌，喬花嫁過來之后就很少去酒鋪，而是留下給王老三打下手，兩個女兒也給父親做點零碎細活。謝錚在遠處看了一會，邁步走了過去，王老三正撅著屁股刨平木板，喬花還不會木工活，只能跟著收拾木料，反而是兩個女孩子先看見了他。
喬花看見兒子走過來，高興地迎了過來，忽然想起什么，飛快地瞥了王老三一眼，見他沒有阻止，揮手道：“錚錚，娘在這?！边@一眼雖快，也逃不過謝錚，他心里很不高興，短短半個月，自己來看親娘也要看人臉色？但是他畢竟不是一般少年，臉上可不帶著心事，起碼喬花和王老三這種尋常百姓是看不出來的。
謝錚向王家鋪子看了幾眼，看著還不錯，說道：“娘，我已經出師，現在我可是正經的鏢師了。這二兩銀子是我這次掙的，給你花吧?！眴袒ㄍ屏嘶貋恚f：“兒子，你好容易掙點錢，給自己花點，娘這日子過得下去?！敝x錚的眼睛飛快掃了王老三一眼，見他支著耳朵聽見二兩銀子的時候臉上浮現出喜色，說道：“將來我掙錢的時候還多呢。你這里人多，做什么都要錢，留一些方便?！?/p>
王老三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走過來說到：“花，小謝來了，你去割點肉，咱們好好吃一頓?！敝x錚道：“不了，我還有事。這不剛得了點錢，給我娘送來，補貼補貼家用。你們也不至于太辛苦。”王老三招呼女兒道：“大青小青，快來見過謝家哥哥。”兩個女孩倒不拘束，來叫哥哥，謝錚都打過招呼，對喬花說：“我就先回鏢局了。等我有了空再來看你。”
喬花倒是想留兒子多待一會，只是王家和娘家還不一樣，謝錚在這誰都不自在，只好說：“那好吧。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大不了就不做鏢師，回酒鋪幫忙。”謝錚笑道：“我知道的，好了，你回去吧?！?/p>
王家人看著謝錚轉身離去，也松了一口氣，白白得了二兩銀子，四口人都很開心，王老三還是叫大青去割了一斤肉，一家人好好吃一頓飯。謝錚手里可沒什么錢了，只能回鏢局躺著，升了鏢師，就不用和趟子手伙計擠大通鋪，有了自己的一間單間，雖然很小，也足夠他高興一陣。
六月初十是李英的師父趙老拳師七十大壽，徒子徒孫們都要回來拜壽。李英算是弟子中地位較重的，又在當地，自然而然地主要協助操持。趙老拳師的徒弟不下百人，其中算是親傳的入室弟子也有二十多人，李英排名十四，因此趙家拳館的弟子都要尊稱一聲十四哥或者十四叔。
李英自己不能天天在趙家拳館，就派自己的弟子，輪流去幫忙。謝錚算是他的小弟子，上面還有兩個師兄梁成和馬寬。梁馬二人年紀較大，二十三四歲，在鏢局中做鏢師已經兩年多，地位比謝錚高得多，但是武功遠不如謝錚。
趙家拳館比會有鏢局還大，現在還有四五十學徒，拳館的弟子多數做了富戶官員的護衛(wèi)，鏢師，也有從軍的宗旨遍布市井，在通州城里是個響當當的角色。到了過壽的當天，一條街都擠滿了，趙平濤端坐正中，十分得意。
身邊陪著的都是通州城里有名的人物，米行的老板，布莊的東家，牲口市的老板，腳幫的幫主，刺史府的教頭，哪一個都是頭面人物。李英作為得意弟子隨侍在側，和這些人交往自若，宛如趙平濤的親兒子。徒子徒孫們都來獻禮拜壽，一輪一輪的走，比戲臺上的龍?zhí)走€熱鬧。
謝錚混在人群中，捧著一籃瓜果，磕了個頭，就退了下去。趙平濤忽然側過臉來，說道：“剛才那個少年是謝奎的兒子？”李英道：“是，他就是謝錚，這些年來在我手下，前幾天我讓他破格晉升鏢師了?！壁w平濤皺眉道：“他是不是練差了功夫，看著臉色不大對?！崩钣⒌溃骸斑@小子太要強，背著我偷著練鐵布衫，用錯了藥，現在中毒很深了。我強令他不許再練了?！壁w平濤說：“謝奎就著一個兒子，你多關照一下，哪怕他沒什么出息，好歹給你師弟留個后?！?/p>
兩人說話沒有刻意回避，旁邊的幾個人都聽見了，不過這是趙家?guī)熼T里的事，別人只當不知。只有刺史府教頭洪森心里暗道：李英說得好聽，還不是怕這小子將來跟他要謝奎那一份產業(yè)，當師傅的不知道徒弟練功出了岔子？
再后是徒子徒孫們演練武功，顯示趙家拳人才輩出。不過老實講三代弟子里沒什么杰出人才，在座的武林眾人只是捧場的附和一陣。趙平濤也不太滿意，臉上就帶了氣，李英立即發(fā)現了師傅的情緒變化，說道：“小輩們武藝都不錯，不過我出師二十多年，再也沒有機會請師傅指點，不如今天我也獻丑，讓師傅再指點一回?！?/p>
李英已經是成名人物，實際上的地位并不比趙平濤低了，他主動獻藝當然一片叫好。趙平濤家傳的三樣得意功夫是五虎刀，流星錘和六合拳，其中六合拳是非趙姓不傳，流星錘難練，只有五虎刀是傳授最多的。李英正是以五虎刀成名，十年以來幾乎沒有出手，這一番顯然是早有準備。
只見李英將外衫除去，接過一柄雁翎刀，在院中練開一趟五虎刀。這一番非比尋常，會友鏢局總鏢頭果然了得，刀光霍霍，法度森嚴，若說有什么獨到之處倒未見得，不過他功力頗深，即便是洪森也覺得自己沒有必勝把握。
其實趙平濤全盛時的武功也大概和此時李英差不多，現在更是年老力衰，談不上指點，李英無非是給師傅漲一漲顏面而已。一趟刀練完，滿堂喝彩，趙平濤道：“好啊，就是老夫年輕時論刀法也不及英兒。唉，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焙樯溃骸斑@可不就是你老人家絕藝后繼有人么?！?/p>
這一天賓主盡歡，直到深夜才各自散去。趙家的聲勢又到了新的高度，趙平濤老懷大暢，喝的大醉。謝錚回到自己屋中，右臂的麻痹又開始發(fā)作，這次連著右腿也開始疼痛，一直到快要黎明才緩過來。這樣下去不用多久就得全身癱瘓，謝錚準備問問師傅，可有辦法醫(yī)治。
可是用錯藥的事李英也沒遇到過，說不出個所以然，叫他到醫(yī)館去問問。謝錚只好到相熟的一家醫(yī)館去，坐堂的是個跌打大夫，只會搖頭感嘆中毒已深，別無辦法。想到自己可能不久之后毒發(fā)身亡，或者就此殘廢，不由得灰心喪氣。
不知不覺來到朱家酒鋪，等到驚覺已經到了門口，想了想又轉身離去。遠遠看一眼在木匠鋪忙碌的朱花，繞道回鏢局。一進門有個趟子手說：“小謝，祖師爺來了，正找你呢，你快去正堂吧?！?/p>
趙平濤從來沒有和自己說過話，這次不知道為什么來找自己，疑惑中進到正堂，趙平濤，李英，梁成馬寬都在，謝錚挨個行禮，說道：“師祖找我？”趙平濤說：“錚兒吧，聽你師傅說你練功出了岔子，好像是中了毒。現在到什么程度了？”謝錚道：“每天半夜右臂麻痹，最近右腿也開始疼痛，估計不久也會麻痹?！?/p>
趙平濤道：“你練過內功沒有？”謝錚道：“沒有，我一直練得都是外門功夫。專練太祖長拳和桿棒?！边@兩樣都是趙家的入門基礎功夫，不算是親傳弟子的獨有武功，顯然李英不太上心這個師弟遺孤。
趙平濤皺眉道：“這就不好辦了，太祖長拳不全，本來有三十二路，可是流傳下來的只有二十四路，剩下后八路是內外兼修的內壯功夫。咱們練得都是前二十四路，只是外門拳腳。你這病根是你的吐納呼吸規(guī)律是從半夜子時左右起始，之前用藥也恰好在這個時候，平時你氣力循環(huán)不覺得，到了半夜舊氣已去，新氣為生，那股毒素沒壓制，就要作亂。除非有高明的大夫給你拔毒，或者你能修煉高深的內功，自行調節(jié)周天循環(huán)，方能抵御毒素發(fā)作，慢慢再排除體外?！?/p>
這么一說，倒是比原來自己猜測明白得多，可是這兩樣謝錚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不等他發(fā)問，趙平濤道：“只可惜這樣的良醫(yī)太難得。況且就算你現在開始修煉內功，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起作用的?！敝x錚聽到這里，已經明白，說道：“多謝師祖解惑。生死有命，隨他去吧?！壁w平濤見他小小年紀看得開，松了口氣道：“只要能停下鐵布衫功夫和用藥，起碼不會惡化得那么快，說不定就有轉機?！?/p>
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安慰之詞，別說高深內功不是一朝一夕練就，就是良醫(yī)在面前，他謝錚也得有錢治得起。之所以中毒不就是買不起藥材，用毒草代替，做成的病根，就是一般的鏢師也請不起有名的大夫看病，何況他一個爹死娘嫁人的少年。
其實謝錚在練鐵布衫的時候也有運氣法門，只不過和真正的內功相比不成體系，只有運氣之法沒有養(yǎng)氣之法。假如一個修煉內功有成的人內氣可以生生不息一直運轉，謝錚的運氣之法至多能堅持十個呼吸，就不得不換氣，雖然看起來一招一式威力相差不大，但是一口氣用盡就必須換氣，并且不是隨隨便便一吐一吸就行，最少要五個呼吸的時間平復翻涌的氣血，否則一口氣接一口氣不等大敗敵人，自己就要憋死。
趙家六合拳就是內外兼修的功夫，明顯趙平濤不會拿來傳授給他。內功歷來是各門各派的不傳之密，連本門都不肯傳授，又到哪里去求取一門練氣之法？
謝錚決定趁著自己還能動，多攬些鏢，多少弄些錢，把欠師傅的十兩銀子還了，假如還能剩一些就都給娘過日子，自己能過到哪天算哪天。第二天謝錚又跟李英請求押鏢，李英見他十分積極，知道他著急賺錢治病，便又安排一個單人的差使，鏢額不大，總共五十兩銀子，護送一個官員的外室回家。
正好謝錚是個少年，沒有成年男子勾引女客的顧慮，而且指派他一人扮做女子的小廝，不惹人注意。官員也是為了躲避大娘子的逼迫，不得已將其送回老家，等他說服了大娘子，還要把人接回來的。雖然掙多少鏢銀都是孝敬師父，謝錚自己撈不著，但是路上主家的賞賜贈送以及撿拾什么東西賣錢都是他個人的。
謝錚穿了一套新作的短打勁裝，應用之物也裝了一個包袱，那官員給女子買了一輛馬車，就由謝錚趕車，去響水縣楊家莊。女子是個二十二三歲的俏麗人物，還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兩人坐在車里，緩緩而行。通州到響水有七百多里，馬車要走十天左右，于是女子先賞給謝錚一兩銀子，叫他路上多加小心。
假如是車馬行雇的車老板，是絕對不敢露財的，但是會友鏢局的鏢師是不會有問題的，給了賞錢路上也好說話。謝錚收好銀子十分高興，對兩個主仆恭敬有加，趕車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