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友鏢局里氣氛詭異，鏢師們都知道東家成了五個，會不會進新人，會不會辭退老人，都不確定。李英也沒有明說，給全局放了假。謝錚守在自己的小屋，做起了炒貨，買些松子榛子用鐵鍋炒制，也賺幾兩銀子。
這個年關只有他自己過，往年還能回到喬家酒鋪，今年母親改嫁，自己不再方便去了，干脆自己買兩斤牛肉，打了十斤酒，備足了吃喝，就每日里賣賣炒貨，賣一賣糖葫蘆，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
梁成重傷之后只能回家，他的父母都是尋常百姓，積蓄很少，新婚一年的妻子不堪其累，每天發(fā)脾氣。謝錚到梁家的時候，正趕上大嫂要回娘家。謝錚擺手道：“大嫂，你等一下。大師哥傷了，需要有人照顧才好，這里有五兩銀子，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拿去家里過年。等年后我再來?！?/p>
見到了五兩銀子，大嫂脾氣也沒了，說道：“老梁還真得你這個兄弟照顧。沒事就常來。”謝錚笑道：“我有錢了就來?！绷撼筛改改I道：“小謝啊，也就是你還記得成成，沒有你這五兩銀子買藥的錢都要不夠了?！?/p>
正說著，馬寬扛著半只羊，提著一壇酒進門，叫道：“大伯大伯，快把羊腌上?！闭f完正看見謝錚在院里，笑道：“呀？你比我快啊?！庇辛诉@些年貨，年關就能過去，梁大伯將羊接過去，分成兩半，收起一半，另一半遞給媳婦：“這點羊肉你拿回娘家，就說是今年家里收成不好，過節(jié)只有這點羊肉好送了?！?/p>
大嫂也有些不好意思，提了羊肉，又接過馬寬帶來酒，回娘家去了。等她走出門，馬寬掏出二兩銀子，塞給梁大伯說道：“這點錢給大師哥買藥。可惜我和小謝都沒什么錢，否則非得叫鄧老大夫來家里給大師哥看病不可?！?/p>
梁成心情激動，自己受傷以后，師父都從未關心，倒是這兩個窮嗖嗖的師弟拿著攢出來的銀子給自己治病，牽動胸口傷處，咳嗽起來。大家趕緊圍過去，一番勸解。梁大伯說什么要留兩人吃飯。馬寬本家離通州很遠，平時也不回家，就是寄信把銀子送回去。
腌蘿卜，白饅頭，高粱稀飯，五個人就在床邊擺了桌子，正要開飯，梁大嫂又風風火火趕回來，原來她把東西放回娘家，趕緊回來做飯招待兩個兄弟。倒是在這個清貧小家里有些過年的氣氛。
真正過年夜，是要和家人一起，師兄弟再親也是外人，馬寬在鏢局單間，謝錚在自己小屋，梁成躺在自家床上，等待新年的到來。
李英顧不上幾個徒弟在不在，他最著急的是及早安排女兒和刺史小公子的婚事，假如今年小公子中了舉人，自己就真的沒有什么機會了。洪森也挺賣力，還引薦了李英見到了刺史大人。其實兩家就算沒有兒女姻親，刺史也是鏢局東家之一，算是一條船上了。
中間小公子出來拜見，招待宴上李英對小公子人才十分贊賞，當即表示毫無異議，希望刺史大人盡快提親下聘。也是小公子并非嫡長子，在家族中得不到最好資源，如果將來不能中進士，就憑秀才或者舉人身份也是勉強度日，有了這個開鏢局的岳父，就有了穩(wěn)定的錢財，而且江湖勢力也可以為我所用。
這真叫一拍即合，約定二月初三提親，就算是定下了婚約，等夏天鄉(xiāng)試以后再下聘成親。這也是李英自從入冬以來最高興的事情?；氐郊?，才發(fā)現(xiàn)馬寬和謝錚抬著還不能自己行走的梁成給自己拜年來了。
對于這三個徒弟，原本最給予希望的是梁成，本指望他能接班做好自己副手，挨了杜明一掌之后，恐怕留下暗傷，體質比常人還弱，不再適合鏢行生活。馬寬只有一點點小聰明，遇到大事就手足無措，充其量只能做一個鏢師，連鏢頭都做不了。謝錚性格偏狹執(zhí)拗，加上他身世，李英不希望他過多涉及鏢局核心。
現(xiàn)在有了小公子當東床快婿，看這三個弟子就不那么順眼了。好在三個小子懵懵懂懂，還不知道師父心里對他們的不滿。李夫人要留飯，三個急忙推辭，李英順水推舟放了他們三人的假。
李夫人說“你是不是傻？刺史小公子當女婿是好，能給你幫手么？鏢局里將來要有其他四家的人，誰能對你忠心耿耿？還不是要靠你的徒弟？冷落了他們，將來你這個總鏢頭不就真的成了空架子？”
李英也回過神來，說道：“有道理啊，不過梁成是不行了，傷就是好了，將來也是個廢人。謝錚能活幾天還不好說呢，馬寬就是個不成器的，我怎么就沒有像杜明那樣的徒弟呢？”李夫人嗤笑道：“想有杜明那樣的徒弟，你得先有傅盛那樣的名聲。”李英嘆氣：“本來要是沒有這件事，再過十年，我就是北五省最大的鏢局，誰不給我三分薄面？可惜了，沒等到化龍，就在水坑里崴了腳?！?/p>
李夫人知道丈夫從來都有雄心壯志，只不過她也知道丈夫沒有那個本事，能達到今天的高度已經是運氣使然。至于什么北五省最大鏢局，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已，單單通州就東陽和飛虎兩座鏢局不弱于會友。
李瓊剛滿十六歲，聽說父親給自己尋了一個好親事，說不定來年夏天就成親，又是驚喜又是慌亂，過年都沒過好。
官府的勢力至多在城墻以內，廣大天地都是江湖，所謂江湖就是有除了國法之外規(guī)則的社會。形形色色的宗教，派別，行會，山寨都是這個江湖中關鍵的角色，他們更加多變危險，江湖上的風云人物更迭更快，比如傅盛比如涂靜，比如盧彥生。
謝錚又到王木匠鋪，給親娘送了二兩銀子，喝了一杯熱茶，看喬花確實過的不錯，也就放心了。王木匠一年從謝錚手里得到孝金就有十來兩幾乎等于他兩三個月的收入，對這個從不來添麻煩的繼子也開始上心。
王老三搓著手道：“花，你說小謝一年能掙多少銀子？”喬花從小在酒鋪，大智慧沒有，小算盤打得飛快，即使改嫁，她心里第一位的還是兒子，聽王老三的話好像是打起了兒子主意。她說道：“他拜了李英為師，現(xiàn)在剛剛出師，三年學徒兩年效力，出師兩年是給師傅白干的。沒看他平日還要做糖葫蘆和炒松子賣么，一年能掙幾個錢。初冬的時候，老鏢師劉鎮(zhèn)叫人殺了，他師哥梁成不也叫人打傷，聽說好了也是個廢人了?！?/p>
王老三只是提了一嘴，就被喬花劈頭蓋臉說了一堆，尷尬道：“你多想了，我是想問小謝的師兄弟里有沒有合適的沒結婚的，把大青小青嫁出去。兩個丫頭不小了，早晚要嫁人，嫁進鏢局里好歹有他這個哥哥照應?！?/p>
喬花嘆氣道：“還用說別人么？當初我嫁給謝奎，不就是看他為人好，又是鏢師，能賺錢，后來怎么樣，不明不白死在邙山，尸首都沒找到。怎么你還想讓兩個女兒走我的老路？”
聽見這話，王老三也冷靜下來，倘若年紀輕輕當了寡婦，不但害了女兒也害了自己。
謝錚近來勤練武功，自覺已經大有進進，原本停滯不前的鐵布衫功夫也轉而內化，有了質變，皮膚上的外化老繭逐漸脫落，長出了新皮。一直到了初正月，才開始有生意上門。
由于東家變化，而且劉鎮(zhèn)死了，梁成重傷，鏢師人手不夠，就把謝錚重新調回鏢師位置。同時鏢局里也來了不少的生面孔，都是各個東家派來的，說是要共同將鏢局經營得更大。李英終于感到了夫人所說，再也不是他一言堂了，面上不顯，心里失落。
來到會友鏢局的已經沒有大鏢，零零碎碎的十來單小鏢，連養(yǎng)活鏢師趟子手都不夠。好在刺史大人春耕的種子和疏浚河道的銀子指定了會友鏢局押運，這才有了幾分光彩。
市井間都知道李英的女兒嫁給刺史小兒子，對于這樣指定押運都是相視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緊接著米行和布行也有幾單長途運輸?shù)溺S交給會友，這才引起客商們再次注意。來到三月中，天氣轉熱，南方的茶葉即將北上，不過有運河在，比陸運要合適得多。會友鏢局派出鏢師去南方攬客，這其實算是過江搶行事。李英本來不同意，但是現(xiàn)在他也無法全權掌握，最終有幾個鏢師南下。
半個月之后，會友鏢局的門前放了一口木匣，伙計捧起來聽見里面骨碌碌響動，不知道是什么，拿回正堂，李英叫人打開，里面是三顆硝制過的人頭，正是下江南的那三個。當晚，幾個東家聚在一起，都傻了眼，這三個人是米行雇來的，原本是想到江南打開局面，南北互通生意就很快擴大，沒想到江湖上南北之爭竟然如此血腥。
李英道：“你們沒在江湖上行走過，哪里知道這碗飯的兇險，光是江北三省的鏢路，我就花費了十多年心血。我的師弟謝奎也是在開拓鏢路的時候死在了邙山?！边@下其他人再不敢多嘴，任憑李英經營鏢局，自己等人只等著分紅即可。
不知道是誰走漏消息，會友鏢局又被人殺了三個鏢師，走鏢受挫，剛剛有起色的生意又冷清下來。
謝錚在這個期間又開始賣餛飩和茶水，掙了幾兩銀子，倒是比走鏢還掙得多。期間看了梁成幾次，馬寬也覺得鏢局的生意越來越不好，時不時跑來幫忙，師兄弟反而像是要支起小吃攤子一樣。
李英總覺得自己越來越不熟悉鏢局，身邊沒有可靠的人了，忽然發(fā)現(xiàn)三個徒弟，一個還在養(yǎng)傷，另外兩個竟然失蹤了，他急忙叫人去找，結果聽說兩個人在不遠處買餛飩弄得十分熱鬧。李英大怒，這兩個畜生，在這個師傅用人的關頭，自己另起爐灶，怎么自己瞎了眼，就收了這么兩個徒弟。
李夫人急忙勸住丈夫，現(xiàn)在發(fā)怒，假如逼走了兩個徒弟，鏢局中更加沒有自己人。李夫人決定自己去勸回來他們。
到了食鋪，兩個徒弟有些不好意思，馬寬擦一擦汗，說道：“師娘，這鏢局里也沒有什么差使，我兩個沒有錢花，就支個攤子，有了差使我倆立即就回去?！崩罘蛉苏f：“其實去年的事情，將鏢局底子掏空了，其他幾個股東安插人手，你師父也沒有辦法，需要你們鼎力支持啊。將底下的趟子手，鏢師都籠住，別讓他們都散了。生意好了，你師父能虧待你們么？”
馬寬和謝錚面面相覷，梁成的例子在那里，自從他受傷以后，師父師娘從來沒有去看過，甚至都沒有關心過，師徒離心也就是如此了。
也是兩人年輕，不好意思直說，只是唯唯諾諾，答應回鏢局。李夫人滿意道：“這個小鋪子不錯，愿意經營也可以，不過不用搭上我的兩個好徒弟，叫家里的家丁或者伙計過來經營即好了。”謝錚急忙道：“師娘，這可不必了。這里是我租住的房子，攤子不過是弄幾個零花錢補貼家用的。就不必交給鏢局了吧?！?/p>
回到鏢局里，也是沒有事情，每日里在演武場練習武功，等待走鏢。
通州城里出了一件大事，黑砂掌杜明和川西的滕鷂子在承露臺比武。滕鷂子是川西成名高手，年紀不大，手段可了得，本來到通州是來找傅盛比武，結果傅盛推給了杜明。這下引起全城的關注，所有好武之人都來觀看。承露臺上早就收拾利落，只等明日清早就要在通州百姓面前一較高下。
這個消息一出，鏢局里也是十分震動，尤其是梁成被杜明打傷始終沒有人出頭，這下滕鷂子千里迢迢趕來，想必是有真才實學，最好將杜明大敗，才算是替梁成出了這口氣。李英見鏢局中人個個躍躍欲試，心中忽然又的計較，他叫鏢師們愿意的都可以去看，說這等大戰(zhàn)難得，即便看一眼對人裨益不小。眾人們歡呼一聲，都打算明早去仔細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