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字,像三顆從萬古冰川深處迸射出的、凝固了時間的釘子,狠狠楔入廣場上每一個人的天靈蓋。
小。
十。
七。
時間仿佛被這三個字砸碎了,凝固的空氣中,只剩下高臺上那一聲清脆刺耳的“哐當”——林氏族長林天明手中那只溫潤的白玉茶盞,脫手,墜落,粉身碎骨。
滾燙的茶水潑灑在他華貴的錦袍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水漬,他卻像一尊被雷電劈中的石雕,毫無知覺。
那張素來如山岳般沉穩(wěn)、不怒自威的臉孔,此刻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分崩離析。肌肉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嘴唇翕動,卻擠不出一絲聲音,只有喉嚨深處發(fā)出無意義的“嗬…嗬…”氣音,如同一個瀕死的風(fēng)箱。他那雙微瞇的、習(xí)慣了俯瞰眾生的眼睛,此刻瞪得如同銅鈴,瞳孔縮成了兩個因為極致恐懼而劇烈顫抖的黑點。
震驚?
不,那不是震驚。
那是信仰的基石被一腳踹碎,是認知的世界被一只無形巨手揉成廢紙,是塵封在血脈最深處、早已被歲月磨滅的敬畏與恐懼,被重新喚醒的……崩潰!
廣場死寂。
針落可聞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諝庹吵淼孟袷悄痰蔫F水,將所有人的表情、動作、乃至思維都封存在這一刻。
林天朗臉上那副戲謔、殘忍的獰笑,還僵硬地掛在嘴角,只是那笑容已經(jīng)扭曲得如同一個拙劣的面具。他看著那個緩緩從地上爬起的、衣衫襤褸的“廢物”,看著他投向自己父親的那個平靜眼神,一種源于本能的、無法理解的寒意,如同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順著他的脊椎瘋狂向上攀爬,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四肢百骸。
跪伏在地的赤炎黑紋虎,龐大的身軀抖得更厲害了,喉嚨里發(fā)出低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如同小貓般的哀鳴,仿佛多看那個站立的身影一樣,它的靈魂都會被那無形的威壓碾成齏粉。
萬籟俱寂中,林楓……或者說,占據(jù)了這具身體的那個存在,終于又動了。
他只是輕輕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塵土,動作隨意得像是在拂去一片落葉。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依舊平靜地注視著高臺上已經(jīng)徹底失態(tài)的林天明。
“萬年前教你引氣入體的法訣,可還記得?”
聲音依舊平淡,不帶一絲煙火氣,卻像一道跨越了萬古歲月的驚雷,在林天明混亂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引氣入?……
那個遙遠到如同神話傳說的午后……
一個同樣慵懶的、陽光刺眼的午后,在家族尚未建立的荒山古洞前,一個穿著獸皮、渾身是傷、只有七歲的小男孩,正因為遲遲無法感應(yīng)到天地靈氣而急得滿頭大汗。
然后,一個身影出現(xiàn)了。
那個身影的樣貌早已模糊在萬年的光陰里,只記得他總是帶著一種仿佛剛剛睡醒的疲憊與漠然,看誰都像在看路邊的石頭。他只是隨意地指點了幾句,用一種極其不耐煩的語氣,說出了一段古怪拗口的法訣。
就是那段法訣,為年幼的林氏始祖,推開了修行世界的大門!
這段往事,是林家代代相傳、被記錄在最核心族譜首頁的絕對秘辛!是林氏一族崛起的根源!除了歷代族長,絕無第二人知曉!那個神秘的“師尊”,被尊為林家萬古不出的“引路仙人”,是神話,是傳說,是供奉在祠堂最深處、連牌位都不敢立的至高存在!
而那個小男孩,在族中同輩里排行第十七。
所以,那位“仙人”總是懶洋洋地叫他……
小十七。
“噗通!”
一聲沉重的悶響。
林氏一族的當代族長,青石城三大家族之一的掌舵人,威嚴蓋世的林天明,雙膝一軟,竟當著全族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地從那華貴的太師椅上,跪了下來!
他不是跪向高臺,而是翻滾著、連滾帶爬地撲到高臺邊緣,朝著演武場中央那個瘦削的身影,重重地、深深地……磕下了頭!
“始……始祖……仙師……”
林天明的聲音破碎、嘶啞,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無法遏制的恐懼與激動。
轟!?。。?/p>
如果說剛才林楓開口是驚雷,那族長這驚天一跪,就是一顆太陽直接砸在了廣場中央!
所有人都瘋了!
他們的腦子徹底變成了一鍋沸騰的漿糊,眼前這荒誕離奇到極點的一幕,已經(jīng)徹底超出了他們貧瘠的想象力。
族長……在給那個廢物磕頭?
還叫他……始祖仙師?
“爹!您瘋了?!您在干什么?!他是個廢物?。 ?/p>
林天朗終于從那刺骨的寒意中掙脫出來,發(fā)出一聲尖銳到變調(diào)的嘶吼。他無法接受!他引以為傲的父親,林家的天,竟然給一個他剛剛還踩在腳下、準備喂狗的垃圾下跪!這是何等的荒謬!何等的恥辱!
他的嘶吼,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廣場上所有人的失聲狀態(tài)。
“族長!”
“天吶!族長魔怔了不成!”
“幻覺!這一定是幻覺!”
嗡嗡的議論聲如同炸開的蜂巢,驚駭、不解、混亂的情緒瞬間引爆了全場。
然而,那個被稱為“仙師”的存在,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因為激動和恐懼而涕淚橫流的林天明,眼神里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在看一塊滾到腳邊的石頭。
他的目光,緩緩移動,最終落在了那個正指著自己、滿臉猙獰扭曲的林天朗身上。
“聒噪?!?/p>
他輕輕吐出兩個字。
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言出法隨的奇異魔力。
正準備繼續(xù)咆哮的林天朗,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冰冷鐵鉗死死扼住,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空氣,瞬間被掐斷!他張大著嘴,臉孔因為窒息而漲成了豬肝色,眼球暴突,雙手死死地摳著自己的脖子,卻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一種比死亡更恐怖的窒D息感籠罩了他!
那個“廢物”甚至沒有動一根手指頭!
僅僅是兩個字!
“你……”林楓的視線在林天朗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頗為礙眼的垃圾,隨即又轉(zhuǎn)向了高臺上跪伏的林天明,語氣依舊平淡,“……的后人?”
林天明渾身一顫,頭埋得更低,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是……是晚輩無能,教子無方!仙師恕罪!仙師恕罪?。 ?/p>
他現(xiàn)在哪里還敢有半點懷疑?那段法訣,那個稱呼,那種視萬物為芻狗的眼神和威壓……除了傳說中的那位存在,還能是誰?!至于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林楓這個“廢物”身上……神仙的手段,豈是他們這些凡人能夠揣度的?
或許,這根本就是仙師降下的考驗!而自己和自己的蠢兒子,無疑是考了個零蛋!
“唔?!绷謼鞑恢每煞竦貞?yīng)了一聲,似乎對這種家族倫理劇沒什么興趣。他抬起眼,目光越過所有人,望向了湛藍得有些刺眼的天空,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極其細微的、跨越了萬古的疲憊與茫然。
『……多少年了……』
『吵死了……這個時代,怎么還是這么吵……』
『這具身體……太弱了……連一絲本源之力都無法承載……』
『寂絕……魔血……呵,連名字都被傳歪了么……』
斷斷續(xù)續(xù)的念頭在意識深處流淌,帶著一絲被打擾清夢的煩躁。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依舊在地上痛苦掙扎、如同離水之魚的林天朗身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處理掉。”
他淡淡地說道,像是在吩咐下人處理掉一只嗡嗡作響的蒼蠅。
“是!”
林天明聞言,如蒙大赦,也顧不上什么父子之情了,猛地從地上彈起,對著高臺下那幾個早已嚇傻的執(zhí)法弟子厲聲咆哮:“還愣著干什么!把這個忤逆仙師、敗壞門風(fēng)的孽畜給我就地拿下!廢去修為,打入水牢!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探視!”
這一刻的林天明,果決狠辣,哪里還有半分剛才崩潰失態(tài)的模樣。他很清楚,這是仙師給他的機會!若是再有半點猶豫,恐怕整個林家都要跟著這個蠢兒子一起陪葬!
幾個執(zhí)法弟子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沖過去,七手八腳地將已經(jīng)快要窒息昏厥的林天朗死死按住。那扼住林天朗喉嚨的無形力量,也在這時悄然散去。
“爹……我……嗬嗬……你……”林天朗貪婪地呼吸著空氣,眼中充滿了怨毒與不解,還想說些什么,卻被一名弟子用破布死死堵住了嘴。
一場鬧劇,以一種誰也無法預(yù)料的方式,戛然而止。
林楓看都懶得再看一眼,他轉(zhuǎn)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巨大的漆黑測靈石碑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跟隨著他的腳步。
他伸出手,再一次,將那只瘦削卻干凈的手掌,貼在了冰冷的石碑上。
“嗡——!”
這一次的嗡鳴,與之前截然不同!
不再是溫和的海藍色光暈,而是……什么都沒有!
石碑頂端的晶石,非但沒有亮起,反而像是被一個無形的黑洞瞬間抽干了所有光澤,變得比最深沉的夜色還要黯淡、混濁!
一種難以言喻的死寂與荒蕪的氣息,從石碑上彌漫開來。
三長老那張橘皮老臉瞬間變得慘白,雙腿一軟,差點也跟著跪下去。測靈石……廢了?!
“呵?!?/p>
一聲極輕的、帶著無盡嘲諷的嗤笑,從林楓的唇邊溢出。
“連本座的‘死寂’道蘊都承受不住萬分之一,也配稱‘靈石’?”
他收回手,不再看那塊已經(jīng)徹底報廢的石碑,轉(zhuǎn)身,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
凡是被他目光觸及之人,無論長老還是弟子,無不駭然低頭,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最終,他的視線停留在那個一直沉默著、打開了兇獸試煉場大門的試煉衛(wèi)隊長身上。
那名衛(wèi)隊長,從始至終都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鐵像,此刻臉上也終于露出了一絲龜裂的驚惶。
林楓看著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敞開一道縫隙、正飄散出濃郁血腥味的鐵閘門,以及門內(nèi)那些依舊匍匐在地、瑟瑟發(fā)抖的兇獸。
他忽然開口,問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問題。
“這里面,最能打的,是哪頭?”
那名如同鐵鑄雕塑般的試煉衛(wèi)隊長,身體猛地一僵。
這個問題太過突兀,太過……匪夷所思。
他下意識地抬頭,迎上了那雙平靜到令人心悸的眸子。那雙眼睛里沒有好奇,沒有挑釁,只有一種仿佛在審視工具般的純粹漠然。
衛(wèi)隊長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看穿了,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幾乎是本能地回答:“回……回仙師……是……是那頭赤炎黑紋虎……”
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充滿了敬畏。
“哦,那只小貓啊?!?/p>
林楓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小……貓?
廣場上,剛剛才從那驚天巨變中緩過一口氣的眾人,聽到這個稱呼,差點又集體把舌頭咬掉。
那頭體型如山、兇名赫赫、足以撕碎數(shù)名覺醒了妖核的內(nèi)門弟子的赤炎黑紋虎……是小貓?
這是一種何等……清新脫俗的蔑視?
就連剛剛才從地上爬起來,正小心翼翼侍立在一旁的族長林天明,嘴角都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他這位萬年前的“仙師”,似乎……比傳說中還要更加……難以捉摸。
林楓沒理會眾人的驚愕,他的目光落在那頭依舊匍匐在地、抖得像個篩子的龐然大物身上,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極其細微的、像是考古學(xué)家看到出土陶片般的審視。
“血脈駁雜,氣息污濁,連‘源火’的萬分之一真意都沒能領(lǐng)悟,就敢妄稱‘赤炎’?”他輕輕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失望,“罷了,勉強還能用。”
說完,他竟不理會任何人,徑直邁開腳步,朝著那敞開的、散發(fā)著濃郁血腥味的鐵閘門走了過去。
“仙師!”
林天明大驚失色,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攔在了林楓面前,臉上寫滿了惶恐:“仙師,里面污穢不堪,兇獸野性難馴,恐……恐污了您的法駕!您……您有何吩咐,盡管交予晚輩去辦!”
開什么玩笑!
這位剛剛“回歸”的始祖仙師,萬一在自家地盤上被一頭畜生傷到一根汗毛,他林天明就是林家的千古罪人,死后都無顏去見列祖列宗!
林楓停下腳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僅僅一眼,林天明就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座無形的太古神山迎面撞上,剛剛鼓起的勇氣瞬間煙消云散,后面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冷汗涔涔而下。
“你?”林楓的視線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工具的成色,“太弱了?!?/p>
又是兩個字。
太。
弱。
了。
林天明,林氏一族的族長,青石城有數(shù)的高手,此刻在這位“仙師”面前,得到的評價卻是“太弱了”。
然而,林天明非但沒有感到絲毫屈辱,反而心頭狂震,臉上涌起一股混雜著慚愧與狂喜的復(fù)雜潮紅。
弱,就意味著有變強的空間!
弱,就意味著仙師的眼界,遠在他想象的維度之上!
這……這是天大的機緣??!
“仙師教訓(xùn)的是!晚輩愚鈍,資質(zhì)愚鈍,給您……給老祖宗丟臉了!”林天明姿態(tài)放得更低,腰幾乎彎成了一張弓。
林楓似乎懶得再跟他廢話,繞過他,繼續(xù)走向鐵門。
“本座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恢復(fù)一下?!彼穆曇魪那胺絺鱽?,依舊平淡,“這具身體,太吵了?!?/p>
身體……太吵了?
林天明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反應(yīng)過來。
他猛地抬頭,看向林楓的背影。那瘦削的、穿著洗得發(fā)白短衫的背影,此刻在他眼中,卻仿佛蘊藏著一片無法揣度的、死寂的星空。
他明白了!
仙師并非奪舍!
更像是……一種沉睡后的蘇醒!
而林楓本身的意識,或者說靈魂,對于這位蘇醒的古老存在而言,就是一種“噪音”!
“這……”林天明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林楓已經(jīng)走到了鐵閘門前。
那名衛(wèi)隊長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手忙腳亂地想要將閘門完全拉開。
“不必?!?/p>
林楓只是抬起手,對著那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縫隙,輕輕一揮。
沒有靈力波動,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
嘩啦——
那扇由百煉生鐵鑄就、重達數(shù)千斤的巨大閘門,就像一塊輕飄飄的幕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悄無聲息地、平滑無比地向一側(cè)完全敞開。
整個過程,流暢絲滑,沒有發(fā)出一絲一毫的金屬摩擦聲。
這份對力量的控制,已經(jīng)超出了在場所有人的認知范疇!
人群中,幾位原本還心存疑慮、覺得族長是不是被什么妖法迷惑了的長老,此刻看到這一幕,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雙腿一軟,跟著“噗通噗通”跪倒了一片。
神跡!
這絕對是神跡!
林楓看都未看身后那跪倒一大片的人群,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徑直走入了那充滿了血腥與惡臭的兇獸試煉場深處。
隨著他的進入,場內(nèi)那些原本還在瑟瑟發(fā)抖的兇獸,仿佛感應(yīng)到了什么,哀鳴聲瞬間停止,一個個將頭顱埋得更深,身體緊緊貼著地面,連一絲多余的動作都不敢有,溫順得如同被馴養(yǎng)了千年的家畜。
林楓的腳步最終停在了試煉場的中央。
他環(huán)顧四周,似乎在尋找什么。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塊足有半人高的、用來給兇獸磨爪的黑色堅硬巖石上。
他走到巖石前,竟是就這么盤膝坐了下去。
“沒有本座的允許,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半步。”
“另外……”
他的聲音頓了頓,仿佛在思索什么。
高臺下的林天明立刻屏住了呼吸,豎起耳朵,生怕漏掉一個字。
“……去給我找些吃的來?!绷謼鞯穆曇衾铮K于帶上了一絲屬于人類的、極其微弱的情緒波動——煩躁。
“這具身體……餓了。很麻煩?!?/p>
說完這句話,他便緩緩閉上了眼睛。
剎那間,一股比之前更加濃郁、更加純粹的死寂與荒蕪的氣息,以他為中心,如同無形的潮水般向著整個試煉場蔓延開來。
空氣仿佛被抽干了,光線變得黯淡,連風(fēng)聲都消失了。整個兇獸試煉場,仿佛在這一刻被從青石城的世界里硬生生剝離了出去,化作了一片獨立的、絕對寂靜的領(lǐng)域。
場外的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試煉場內(nèi)的景象似乎變得有些模糊、扭曲,仿佛隔著一層晃動的水波。
林天明心中一凜,知道這是仙師布下了某種強大的禁制。
他不敢怠慢,立刻轉(zhuǎn)身,對著身后一群依舊處于呆滯狀態(tài)的長老和弟子們,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威嚴和肅殺之氣,沉聲喝道:“都聽到了嗎?!”
“從今日起,兇獸試煉場,列為我林家最高禁地!任何人,膽敢靠近百丈之內(nèi),殺無赦!”
“三長老!”
“……在!”那名主持大典的三長老一個激靈,連忙躬身應(yīng)道。
“你,立刻去查!徹查!林楓……不,仙師降臨之前,他的一切過往,接觸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吃過什么東西,一樁一件,都給我查得清清楚楚,不得有半點遺漏!”
“另外,”林天明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傳我命令,開啟家族寶庫,將庫中所有千年以上的靈藥、蘊含精純能量的寶材,一樣不落,全部送到禁地之外!快去!”
吩咐完這一切,林天明才稍稍松了口氣。
他轉(zhuǎn)過身,遙遙望著那片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清的禁地區(qū)域,目光復(fù)雜到了極點。
恐懼、敬畏、激動、狂喜……種種情緒在他心中交織。
林家……要變天了!
不,是整個青石城,乃至更廣闊的世界,恐怕都要因為這位萬古仙師的蘇醒,而掀起一場無法想象的滔天巨浪!
而他林天明,作為第一個接觸到這位存在的人,將是這場風(fēng)暴中最核心的棋子!
是機遇,也是深淵。
他正心潮澎湃,忽然,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族……族長……”
林天明回頭,看到是一名負責(zé)膳食的管事,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他。
“何事?”林天明此刻心情復(fù)雜,語氣有些不耐。
那名管事嚇得一哆嗦,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那……那給仙師準備的吃食……請問……仙師他……有什么忌口嗎?”
忌口?
林天明一愣。
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想過。
仙人吃飯,會有忌口嗎?
他腦海中閃過仙師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以及那句“很麻煩”,一時間也有些犯了難。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微弱、仿佛跨越了空間阻隔的、帶著一絲不耐煩的意念,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肉。要活的。血氣足的?!?/p>
林天明渾身劇震,臉上瞬間涌起狂喜之色!
傳音!這是仙師在親自對他進行神念傳音!這是何等的榮幸!
他連忙對著禁地的方向深深一躬,然后轉(zhuǎn)身,對著那名膳食管事,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低聲喝道:
“去!把后山圈養(yǎng)的那幾頭‘鐵背蠻?!?,挑一頭最壯的,洗剝干凈了,立刻送過來!”
“???!”那管事大驚失聲,“族長,那……那鐵背蠻牛是給家族最核心的長老們煉體用的??!每一頭都價值千金,而且……而且那是生的??!”
林天明眼睛一瞪,一股屬于族長的威壓轟然散開。
“仙師的吩咐,你敢質(zhì)疑?!”
“別說一頭鐵背蠻牛,就是要我林家的半壁江山,也得立刻奉上!”
“還有!”他壓低了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精芒,“記住,不要烹煮,不要任何佐料,就這么……生的送過去!”
“快滾!”
夜色如墨,籠罩著寂靜的林家大宅。
白日的喧囂與震撼,并未隨著夜幕的降臨而平息,反而像投入水中的墨滴,在暗地里悄然擴散、發(fā)酵,浸染著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
兇獸試煉場外百丈,已經(jīng)被家族最精銳的護衛(wèi)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芒連成一片,將這片區(qū)域映照得如同白晝,氣氛肅殺到了極點。
林天明親自坐鎮(zhèn)于此,他搬來了一張?zhí)珟熞?,就這么靜靜地坐在禁地邊緣,一夜未眠。
他時而望向那片被無形之力籠罩、顯得模糊而扭曲的區(qū)域,眼神中交織著敬畏與期盼;時而又低頭沉思,臉上陰晴不定,顯然在消化著今日發(fā)生的一切,并為林家的未來做著艱難的盤算。
在他身后不遠處,幾位家族的核心長老也同樣徹夜未歸,他們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無法掩飾的震驚與一絲難以察覺的貪婪。
始祖仙師!
這四個字,對任何一個林家族人來說,都意味著無法想象的機緣!
哪怕只是從仙師指縫里漏出一點半點的東西,都足以讓他們受用終身,甚至讓整個家族的實力產(chǎn)生質(zhì)的飛躍!
“族長,那頭鐵背蠻牛已經(jīng)送進去了,可……可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啊?!比L老湊上前,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擔(dān)憂。
那可是一頭重達三千斤、血氣旺盛如烘爐的二階妖獸!就這么生著送進去,別說是一個人了,就算是一頭成年的赤炎黑紋虎,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悄無聲息地吞食殆盡。
林天明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等著?!?/p>
他對仙師的敬畏,已經(jīng)深入骨髓。仙師的手段,豈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夠揣測的?沒有動靜,才是最大的動靜!這說明仙師正在用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進行著某種重要的“恢復(fù)”。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一名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快步跑到林天明身前,單膝跪地,沉聲稟報:“族長!天朗少爺……在水牢里,鬧起來了!”
林天明的眉頭瞬間皺成了一個疙瘩。
“鬧?”
“是!”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之色,“天朗少爺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掙脫了鎖鏈,打傷了兩名看守,嘴里……嘴里一直在喊……說您被妖邪附體的林楓給迷惑了,要……要聯(lián)合幾位旁系長老,清君側(cè),誅妖邪!”
“混賬!”
林天明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堅硬的鐵木扶手應(yīng)聲碎裂!
一股冰冷的殺意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清君側(cè)?誅妖邪?
他這個蠢兒子,是被人當槍使了!
白日里廣場上發(fā)生的事情太過震撼,必然有那么一些心懷叵測、不愿相信或者說不敢相信的人,在背后煽風(fēng)點火!而他那個被廢了修為、受盡屈辱的兒子,無疑是最好的一枚棋子!
“是哪幾個旁系長老?”林天明的聲音冷得像冰。
“主要是……林嘯云那一脈的人?!弊o衛(wèi)統(tǒng)領(lǐng)低聲回答。
林天明眼中寒光一閃。
林嘯云,旁系大長老,一直以來都仗著自己輩分高、實力強,對自己這個嫡系族長陽奉陰違,覬覦族長之位久矣。這次,他是抓到了一個自以為是的“把柄”!
“他們?nèi)四兀俊?/p>
“林嘯云集結(jié)了近百名旁系子弟,正朝著這邊過來,口號是……要面見仙師,辨明真?zhèn)?!?/p>
“好一個辨明真?zhèn)?!”林天明氣極反笑,“他們是想來逼宮送死!”
他猛地站起身,正要下令護衛(wèi)隊準備鎮(zhèn)壓,一股莫大的危機感卻陡然從心底升起!
不對!
林嘯云雖然狂妄,但不是蠢貨。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這位族長的實力。敢在這個時候公然發(fā)難,必然有所依仗!
就在他念頭急轉(zhuǎn)的剎那!
轟!?。?/p>
一聲巨響從林家大宅的另一個方向傳來,一道暗紅色的光柱沖天而起,將半邊夜空都映照得一片妖異!
“是寶庫的方向!”三長老失聲驚呼。
聲東擊西!
林天明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林嘯云他們的目標,根本不是來這里逼宮,而是趁著所有核心力量都被吸引到禁地周圍的時候,去搶奪家族寶庫!
寶庫里,可存放著剛剛被他下令收集起來、準備獻給仙師的所有天材地寶!
“豎子敢爾!”
林天明怒吼一聲,身形一動,便要化作一道流光前去支援。
可就在他身形將動的瞬間,一股比夜色更冰冷、比深淵更死寂的意志,悄無聲息地籠罩了全場。
那意志并非針對某個人,卻讓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暴怒中的林天明,動作都在一瞬間僵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了那片模糊扭曲的禁地區(qū)域。
只見那片區(qū)域的中心,一道瘦削的身影,緩緩地、一步一步,從那扭曲的光影中走了出來。
正是林楓。
或者說,是那位蘇醒的“仙師”。
他似乎剛剛“用餐”完畢,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短衫依舊干凈,只是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仿佛一種玉石般的、毫無血色的質(zhì)感。那雙眸子,也比之前更加幽深、冰冷,仿佛蘊藏著一片永恒的死寂。
他走出了禁制的范圍,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這劍拔弩張、一片混亂的場面,最后,落在了那道沖天而起的暗紅色光柱上。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真吵。”
他輕輕吐出兩個字。
隨即,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動作。
他抬起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對著那遙遠的、爆發(fā)出騷亂的寶庫方向,極其隨意地、仿佛在驅(qū)趕一只蚊子般,凌空……輕輕一劃。
沒有劍氣,沒有刀光,沒有任何靈力波動。
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劃的動作。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那根蒼白的手指,在虛空中劃過一道肉眼看不見的軌跡。
下一瞬。
在遙遠的、數(shù)百丈之外的林家寶庫上空。
一道細微到極致的、仿佛不存在的黑色裂痕,毫無征兆地憑空出現(xiàn)!
那裂痕比頭發(fā)絲還要纖細,卻比世間最鋒利的神兵還要銳利!它無聲無息地蔓延,仿佛切開的不是空氣,而是空間本身!
那道沖天而起的、由某種強大陣法催生出的暗紅色護山光柱,在這道纖細的黑色裂痕面前,就像一塊脆弱的豆腐,被悄無聲息地、整整齊齊地……從中切斷!
斷口光滑如鏡,沒有一絲一毫的能量逸散。
緊接著,那道黑色裂痕繼續(xù)向下,穿透了寶庫堅硬的屋頂,穿透了里面的層層防御禁制,最終……
“啊——!??!”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從寶庫的方向遙遙傳來,又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瞬間恢復(fù)了寂靜。
只有那道被切斷的、正在緩緩消散的暗紅色光柱,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木雕,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忘了。
林天明更是渾身冰涼,手腳發(fā)軟。
他知道林嘯云的倚仗是什么了!那是他從一個古老遺跡中得到的、一次性的強大攻擊陣盤!足以威脅到他這位族長的底牌!
可就是這樣強大的底牌,在這位仙師面前……
連讓他多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隨手一劃。
人死,陣滅。
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這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術(shù)”的范疇,這是“道”!是言出法隨、念動則成的無上神通!
林楓緩緩放下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林天明。
“你的家族,內(nèi)部很亂?!彼恼Z氣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我不喜歡麻煩?!?/p>
林天明一個激靈,瞬間領(lǐng)會了仙師的意思。
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給他下最后通牒!
如果他連自己家族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那他這個“小十七”的后人,恐怕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仙師恕罪!”林天明“噗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是晚輩無能!晚輩……晚輩立刻就去清理門戶,定還仙師一個清凈!”
“嗯?!?/p>
林楓不置可否地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便要走回禁地。
似乎在他眼中,這場家族內(nèi)斗,就像是螻蟻打架,連讓他多費一句口舌的興趣都沒有。
可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他的腳步,卻微微一頓。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死寂的眸子,第一次望向了青石城之外的、更加遙遠深邃的夜空。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極其細微的、仿佛在聆聽什么的奇異神色。
“……這個世界的‘根’,也被侵蝕了嗎?”
他輕聲低語,聲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那股腐朽、令人作嘔的氣息……”
“雖然很淡,淡到幾乎無法察覺……”
“但……”
他的眸子深處,那點萬古不化的冰冷,似乎在這一刻,悄然裂開了一絲縫隙。
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純粹的……殺意,從中緩緩逸散而出。
『……原來,你們也在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