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如同冰冷的探針,透過暗格縫隙,刺破彌漫的塵埃,落在眼皮上。
意識從混沌的深海艱難上浮,每一次掙扎都牽扯著魂魄深處那被碾軋過的劇痛。
冰冷堅硬的觸感從身下傳來,提醒著我仍在現(xiàn)實——清寒宮廢墟下,這方絕境的囚籠。
懷中的重量依舊沉甸甸地壓著我,冰冷,卻不再是那種令人絕望的死寂。
一絲微弱卻執(zhí)拗的生機,如同凍土下掙扎出的嫩芽,透過相貼的衣衫,隱約傳遞過來。
他還活著。這個認知像一劑強心針,瞬間驅(qū)散了部分籠罩意識的迷霧。
我艱難地動了動幾乎凍僵的手指,觸碰到他玄色衣袍下依舊冰涼卻不再繼續(xù)失溫的皮膚。
心口那全新的烙印微微發(fā)燙,不再是灼燒的痛,而是一種溫熱的、緩慢搏動著的聯(lián)結(jié)感,
像另一顆微弱的心臟,在我胸腔里同步跳動。神魂空間里發(fā)生的一切,不是夢。
那場不顧一切的擁抱,那場力量的交融與詛咒的暫時退卻,
那最后沉重如山的“活下去”…都是真的。嘗試運轉(zhuǎn)體內(nèi)力量,卻發(fā)現(xiàn)空空如也。
魂力在昨夜的瘋狂中幾乎燃燒殆盡,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虛弱和空茫。
凡人之軀的極限早已透支,此刻還能保持清醒,全憑一股不肯熄滅的執(zhí)念撐著。
暗格外一片死寂。仙官們似乎真的離開了,或者被更高層級的存在約束,
不敢再靠近這片廢墟。唯有寒風穿過斷壁殘垣的嗚咽,如同亡魂的低語。我們必須離開這里。
這個念頭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暗格雖能暫時藏身,卻絕非久留之地。沒有食物,沒有水源,
沒有藥物,我們兩個重傷之人撐不了多久。更何況,那潛伏的詛咒…絕不會善罷甘休。
我試著動了動身體,想要坐起來,卻引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和渾身骨頭散架般的劇痛。
懷中的身體因為這細微的動靜發(fā)出一聲極輕的、無意識的悶哼,眉頭再次蹙起,
仿佛連昏迷中都不得安寧。不能再拖了。咬緊牙關(guān),我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一點一點,
極其緩慢地從他身下挪出來。每動一下,都像是耗盡一年壽命。
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住失去依靠的身體,讓我控制不住地打起寒顫。終于脫身,
我癱坐在一旁,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
幾乎又讓我昏死過去。緩了好一會兒,我才借著縫隙透入的微光,仔細查看他的情況。
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唇上毫無血色,但那種籠罩死氣的灰敗似乎淡去了一些。
背后的傷口依舊猙獰,但不再繼續(xù)流血,
邊緣處甚至隱約有了一絲極微弱的、淡金色的光澤在緩慢蠕動,試圖修復那可怕的創(chuàng)傷。
是那場神魂交融后,他自身仙元本源被激發(fā)出的微弱自愈力?
還是…那融入我眉心、又反饋回去的玉簪本源在起作用?無論是哪種,這都是好消息。
我的目光落在他破碎染血的衣袍上。這樣出去,目標太明顯了。
撕扯…需要干凈的布…我的視線落在自己同樣狼狽不堪的素白衣裙上。
內(nèi)里的襯裙還算完整…沒有猶豫,我艱難地撕下相對干凈的內(nèi)襯布料,
蘸著暗格里殘留的、未干的冷凝水汽,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臉上、頸間的血污。
動作笨拙而輕柔,生怕牽動他的傷勢。冰涼的布料觸碰到他皮膚時,
他那長而密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我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但他并沒有醒來,
只是那緊蹙的眉頭,似乎又舒展了一分。擦拭干凈血污,
露出他原本清俊卻此刻無比脆弱的輪廓。我撕下更多的布料,
盡可能將他背后那道最恐怖的傷口簡單包裹起來,又替他整理好破碎的衣袍,
遮住那些可怖的傷痕。做完這一切,我已近乎虛脫,眼前陣陣發(fā)黑。
須…必須在他醒來前…找到出路…或者…至少找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我趴到暗格的縫隙邊,
極力向外望去。入目是一片焦黑的廢墟,斷裂的玉柱,傾頹的宮墻。昔日清寒宮雖冷寂,
卻也有種凋敝的美感,如今卻只剩下徹底的破敗和死寂。
空氣中依舊殘留著天雷的毀滅氣息和淡淡的血腥味。遠處,
仙宮的其他區(qū)域似乎恢復了往常的秩序,云霞流轉(zhuǎn),仙光隱隱,
仿佛昨夜的驚天巨變只是一場幻覺。但一種無形的、更加壓抑的氛圍籠罩著整個九重天,
仿佛暴風雨前最后的寧靜。目光掃過廢墟,
最終定格在遠處一株僥幸未被完全摧毀的鳳凰木殘骸之后。
那里似乎有一個被震塌形成的、不起眼的凹陷,或許能暫時藏身,
也比這完全封閉的暗格更易于觀察外界,獲取信息。就是那里了。目標確定,
剩下的就是如何過去。我回身,看著昏迷不醒的慕夜宸。以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想要拖動他,
幾乎是天方夜譚。怎么辦?我的目光再次落回心口那溫熱的烙印上。
神魂交融…共生循環(huán)…雖然我的魂力枯竭,但這聯(lián)結(jié)還在。我是否能…通過這聯(lián)結(jié),
微弱地引導他沉睡的意識,激發(fā)他身體本能的行動力?就像…牽引一個夢游的人?
這是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稍有不慎,就可能再次驚動那可怕的詛咒,
或者對他沉睡的神魂造成不可預知的傷害。但沒有時間猶豫了。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再次將微薄的心神沉入那全新的共生烙印之中。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能量沖擊,
而是極其細微的、小心翼翼的意念傳遞,如同在萬丈深淵上繃起一根最纖細的蛛絲。
“醒來…”“跟我走…”“活下去…”我反復傳遞著簡單而執(zhí)拗的意念,
將自己強烈的求生欲和方向感,通過那溫熱的紐帶,一絲絲渡向他沉寂的識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我心神耗竭,幾乎要再次暈厥時——他的手指,
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緊接著,那雙眼睫再次顫動,這一次,
緩緩地、艱難地掀開了一絲縫隙。金色的瞳仁沒有焦距,渙散而茫然,映著縫隙透入的微光,
像是迷失在濃霧里的星辰。他沒有看向我,仿佛只是身體本能地被某種意念牽引著蘇醒。
有效!我壓下心中的激動,維持著那根纖細的意念蛛絲,繼續(xù)傳遞著“移動”的念頭,
同時用手極其輕微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方向。他喉嚨里發(fā)出一點模糊的氣音,
像是無意識的囈語。然后,他竟然真的用手臂支撐著地面,極其緩慢地、搖搖晃晃地,
試圖坐起來!每一個動作都仿佛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帶來痛苦的喘息。但他確實在動!
憑著那一點微弱的意念牽引和身體本能!我連忙攙扶住他一條胳膊,
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撐起他部分重量。他的身體依舊冰冷沉重,壓得我?guī)缀踔辈黄鹧?/p>
但這一次,我們都在努力。一步,兩步…拖著沉重的步伐,像兩個跌跌撞撞的醉漢,
艱難地挪向暗格出口。每一下移動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壓抑的痛哼。終于,
我們踉蹌著撞開了那面早已松動玉璧,跌入了外面的廢墟之中。
冰冷的空氣夾雜著塵埃撲面而來。我迅速環(huán)顧四周,辨認方向,然后半扶半拖地,
引著意識不清的他,朝著那株鳳凰木殘骸后的凹陷處挪去。這段短短的路程,
仿佛耗盡了一生的力氣。將他小心地安置在相對隱蔽的凹陷處,
用一些散落的碎瓦斷木稍作遮掩后,我徹底脫力,癱倒在他身邊,眼前一片昏花,
只剩下胸腔里火燒火燎的疼痛和如同拉風箱般的粗重喘息。
他似乎也耗盡了那點被激發(fā)出的本能,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氣息卻比在暗格中要平穩(wěn)些許。
稍微緩過氣,我強迫自己振作,檢查他的情況。還好,傷口沒有崩裂。就在這時,
遠處隱約傳來了說話聲和腳步聲!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猛地縮回身體,
緊緊靠在他身邊,透過碎木的縫隙,緊張地向外望去。是兩名低階仙侍,
正小心翼翼地繞過廢墟,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神色?!啊犝f了嗎?昨夜不僅是天劫,
好像還有別的…”“噓!噤聲!長老們嚴令禁止議論此事!
”“可是…清寒宮都成這樣了…仙君也下落不明…”“仙君神通廣大,定然無恙。
倒是那個凡人劫奴…聽說幾位長老懷疑異動與她有關(guān),正派人四處搜尋呢…”“搜尋?
我看是捉拿吧…要是真找到,怕是…”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后面的話聽不真切了。
我的后背卻瞬間被冷汗浸透。搜尋…捉拿…與我有關(guān)…果然。危機的焦點,
轉(zhuǎn)移到了我的身上。我低頭,看著昏迷中依舊眉心微蹙的慕夜宸。若他被找到,
或許還能以仙君之尊壓下議論,慢慢養(yǎng)傷。若我被找到…下場可想而知。不能連累他。
這個念頭清晰而冰冷?;蛟S…我該主動離開?引開那些搜尋的視線?這個想法剛冒出來,
手腕突然一緊!我嚇了一跳,低頭看去。是慕夜宸的手。他依舊昏迷著,
手指卻無意識地、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那動作,
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阻攔和…恐慌。仿佛即使在最深沉的昏迷中,
他也感知到了我那一閃而逝的念頭。與此同時,心口那共生的烙印猛地灼熱了一下,
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是警告。我愣在原地,看著他蒼白的手,
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冰冷的力度和那烙印的灼痛。半晌,我緩緩地、一點點地,
放松了身體,重新靠回他冰冷的身邊。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極其緩慢地、輕輕地,
覆在了他緊攥著我的那只手上。指尖傳來的觸感,冰冷而脆弱?!昂谩蔽覍χ杳缘乃?,
用氣音輕輕許諾,聲音沙啞得厲害,“不走…一起…”一起面對。無論來的是什么。
鳳凰木焦黑的殘枝在微冷的晨風中,發(fā)出細微的斷裂聲。遠處,仙云縹緲之下,搜尋的網(wǎng),
正在無聲地收緊。而我們,蜷縮在廢墟的陰影里,像兩株依偎著等待風雨的殘草。
他無意識緊攥我的手,成了這絕望困境中,唯一的錨點。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拉得無比漫長。每一縷風過廢墟的嗚咽,都像是追兵逼近的腳步聲。
每一次遠處隱約的仙樂飄來,都讓我的心臟驟然緊縮。我蜷縮在斷壁的陰影里,
感官繃緊到了極致,監(jiān)視著外界最細微的動靜,
像一只被獵犬圍堵、瑟瑟發(fā)抖卻不得不豎起耳朵的幼獸。慕夜宸依舊昏迷,氣息微弱但平穩(wěn)。
他無意識攥住我手腕的力道沒有絲毫松懈,冰冷的指尖幾乎要嵌入我的皮肉,
成為一種疼痛卻令人安心的桎梏。共生的烙印在胸口持續(xù)散發(fā)著溫熱的搏動,
像一道無聲的誓言,將我們兩人的命運死死捆縛在這片絕望的廢墟之上。不能坐以待斃。
這個念頭越來越清晰。仙侍的對話如同警鐘,長老們的目標是我。
他們或許暫時找不到徹底隱藏了氣息的慕夜宸,但將我這個凡人“劫奴”揪出來,
只是時間問題。我必須知道更多。知道外面的情況,知道他們的布局,
知道…我們是否還有一絲渺茫的生機。目光掃過廢墟,最終落在幾丈外一堵半塌的宮墻后。
那里視野稍好,或許能窺見更遠些地方的動靜,又相對隱蔽。小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
試圖掰開慕夜宸緊攥我的手。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似乎感知到我的意圖,眉頭蹙起,
力道反而更緊了幾分,喉間溢出模糊而不安的囈語。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擰了一下,
酸澀得厲害?!拔也蛔哌h…”我低下頭,湊到他耳邊,用氣音極輕地保證,
“就在旁邊…看看就回來…”反復安撫了幾次,
那禁錮般的力道才極其緩慢地、不情愿地松懈了一絲。我迅速抽回手,
手腕上已留下一圈清晰的紅痕。不敢耽擱,我貓著腰,借助殘垣斷壁的掩護,
小心翼翼地挪向那堵宮墻。每一下移動都牽動著渾身叫囂的傷痛和極致的虛弱,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短短幾步距離,竟走得如同跋涉刀山。終于挨到墻后,我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視野豁然開朗。清寒宮已徹底淪為焦土,但更遠處,
仙宮的其他區(qū)域依舊流光溢彩,云橋仙廊上有仙官往來,看似一切如常。然而,
一種無形的、緊繃的氣氛彌漫在空氣里。巡邏的天兵小隊明顯增多了,他們穿著統(tǒng)一的銀甲,
步伐整齊,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尤其是那些偏僻的、易于藏身之處。
他們的搜索范圍,正在以清寒宮為中心,緩慢而有序地向外輻射。照這個速度,最多半日,
就會搜到這片廢墟!我的心沉了下去。就在我準備縮回頭時,
遠處云橋上兩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是青鸞!她正低著頭,
跟在一名面色冷肅的白須長老身后。那長老正是之前來查探過的那位!他們似乎在說著什么。
長老神情嚴厲,嘴唇翕動。青鸞始終低著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垂在身側(cè)的手,
微微攥緊了衣裙。距離太遠,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情急之下,
我下意識地試圖運轉(zhuǎn)體內(nèi)力量,哪怕只是一絲,去增強聽力——卻忘了自己早已油盡燈枯。
力量反噬的鈍痛猛地襲來,我眼前一黑,喉頭涌上一股腥甜,差點軟倒在地。
完了…就在我絕望之際,心口那共生的烙印忽然自發(fā)地、微弱地灼熱了一下。
一股極其細微、卻無比精純的感知力,竟順著那烙印的紐帶,從那昏迷的人身上流淌了過來,
短暫地加持在了我的感官之上!仿佛借用了他的耳朵他的眼睛!雖然只有一瞬,且模糊不清,
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風送來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碎片!
極其微弱、幾乎聽不清的回應:“…是…可是仙君…”“…自有天道裁決…不是你該過問的!
記住你的身份!”對話戛然而止。長老拂袖而去。青鸞獨自站在原地,低著頭,
肩膀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片刻后,她也轉(zhuǎn)身,快步消失在了云橋盡頭。
生死不論…那東西必須回收…天道裁決…每一個詞都像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心臟,
帶來刺骨的寒意。他們不僅要抓我,還要奪回那支已經(jīng)碎裂的玉簪?
或者說…奪回玉簪里蘊含的、他半生修為的本源?甚至可能…包括我體內(nèi)這共生的烙???
而慕夜宸…他們似乎已不再顧忌他的死活,或者說,認定他已在“天道裁決”中出了意外?
巨大的恐慌和憤怒席卷而來,幾乎將我淹沒。我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冷靜。
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碎磚里,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幫助維持著搖搖欲墜的意識。
必須離開這里!立刻!馬上!我縮回墻后,踉蹌著轉(zhuǎn)身,想要退回慕夜宸所在的凹陷處。
然而,剛邁出一步,一陣極其輕微、卻絕非自然產(chǎn)生的碎玉滾動聲,自身后不遠處響起!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有人!而且已經(jīng)摸得這么近了!我猛地回頭,
只見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我方才藏身的宮墻另一側(cè),
正用一種極其詭異的姿態(tài),貼著地面快速搜尋!那絕非普通天兵!他似乎還沒發(fā)現(xiàn)墻后的我,
但按照這個方向,下一秒就會撞個正著!跑!帶著慕夜宸跑!可怎么跑?往哪里跑?!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嗡…”一聲極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劍鳴,自九天之上傳來!
那聲音空靈悠遠,卻帶著一種無上威嚴和凜冽劍意,瞬間傳遍了整個九重天!
所有巡邏的天兵,包括那道逼近的黑影,動作都猛地一滯,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天際!
一道素白如雪、挺拔如松的身影,伴隨著清越的劍鳴,驟然出現(xiàn)在清寒宮廢墟上空!
來人背負古劍,面容清矍,眼神澄澈卻深邃如海,周身散發(fā)著柔和卻不容置疑的強大劍壓,
竟絲毫不遜于全盛時期的慕夜宸!是…慕夜宸的那位師尊?!他怎么會親自來這里?!
而且是在這種時候?只見他懸浮于空,目光淡淡掃過下方廢墟,
在那道黑影藏身之處略微停頓了一瞬,又似無意般掠過我所在的方位。
那道黑影如同被無形的針刺中,瞬間僵直,隨即以更快的速度,悄無聲息地沒入廢墟陰影,
倉皇退去,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而空中那位師尊,似乎對此毫不在意。他緩緩開口,聲音平和,
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角落:“天道無常,劫數(shù)自定。清寒宮之事,自有其因果輪回,
非外力可擅擾?!薄氨娤筛鳉w其位,不得再妄加窺探?!睅拙湓?,輕飄飄的,
卻帶著言出法隨般的強大約束力。那些原本正在逼近廢墟的巡邏天兵小隊,
聞言立刻停下腳步,恭敬行禮,隨即毫不遲疑地轉(zhuǎn)身退去,原本緊繃的搜索圈瞬間瓦解。
不過片刻功夫,廢墟周圍再次恢復死寂,仿佛之前的危機從未發(fā)生。我僵在原地,心臟狂跳,
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解了圍?為什么?
他明明發(fā)現(xiàn)了那道黑影,甚至可能也發(fā)現(xiàn)了我,為何卻出手驚退對方,又驅(qū)散了天兵?
他說的“因果輪回”,“非外力可擅擾”…又是什么意思?空中,那位師尊做完這一切,
并未立刻離去。他的目光再次落向我藏身的這片廢墟,這一次,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意味。似乎有一聲極輕的嘆息,隨風消散。然后,他轉(zhuǎn)身,
一步踏出,身影便如同融入水墨般,消失在了云端,只留下那空靈的劍鳴余韻,久久不息。
危機…暫時解除了?我癱軟地靠在冰冷的斷墻上,渾身脫力,后背已被冷汗徹底浸透。
大腦一片混亂,完全無法理解剛才那短短片刻內(nèi)發(fā)生的逆轉(zhuǎn)。那位師尊,到底是敵是友?
他究竟想做什么?恍惚間,我忽然想起在暗格內(nèi),他神識探入又退去時的那聲嘆息,
的碎片…一個荒謬的猜測浮上心頭——難道他…默許甚至…保護著慕夜宸這逆天而行的舉動?
就在這時,心口的共生烙印傳來一陣微弱的悸動。是慕夜宸!
他似乎在昏迷中感知到了外界那強大的、熟悉的劍壓,產(chǎn)生了本能的反應!我猛地回神,
現(xiàn)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必須趁現(xiàn)在離開!我掙扎著爬起身,踉蹌著跑回那處凹陷。
慕夜宸依舊昏迷,但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幾分,
仿佛方才那陣劍壓的刺激消耗了他本就微弱的元氣?!澳揭瑰贰蔽逸p輕拍打他的臉頰,
試圖喚醒他,“醒醒…我們能走了…機會…”他毫無反應。看著他那張毫無生氣的臉,
再看看這片依舊危機四伏的廢墟,一個清晰的認知浮上心頭:以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根本不可能帶著昏迷的他安全離開九重天。我們需要幫助。一個絕對隱秘、絕對可靠的幫助。
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身影——青鸞!方才她與長老的對話,她那攥緊的拳頭,
微微顫抖的肩膀…她似乎…并非完全忠于長老?她對慕夜宸…賭一把!我必須賭一把!
深吸一口氣,我再次將心神沉入那共生的烙印。這一次,我不是要傳遞力量,
而是試圖借著這奇妙的聯(lián)結(jié),將一道極其微弱、卻凝聚了我全部意念的求救訊息,
朝著青鸞最后消失的方向,傳遞出去!意念之中,夾雜著慕夜宸重傷瀕危的景象,
夾雜著這片廢墟的定位,夾雜著我孤注一擲的懇求…這幾乎耗盡了我最后一絲心神。
訊息發(fā)出的瞬間,我便眼前一黑,向前栽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碎玉上,
溫熱的血液瞬間模糊了視線。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仿佛看到遠處云霞之下,
一抹淡青色的身影,猛地停頓了一下,難以置信地回過頭,望向廢墟的方向。指尖,
無力地勾住了慕夜宸一片破碎的衣角。成了嗎…黑暗徹底吞噬了一切。黑暗。粘稠的,
令人窒息的黑暗。還有痛。額頭撞擊帶來的尖銳痛楚,像是砸碎了冰面,
讓我從徹底的虛無中猛地掙扎出來,嗆咳著吸進一口冰冷的、帶著塵埃和血腥味的空氣。
意識回籠的瞬間,第一個念頭是——我還活著。第二個念頭是——他呢?!我猛地想要坐起,
卻被一陣劇烈的眩暈和渾身散架般的疼痛狠狠按回地面。眼前金星亂冒,
額角溫熱的液體滑落,滲入鬢發(fā)。冰冷的手指胡亂地在身邊摸索,
直到觸碰到一片破碎的、染血的玄色衣角,以及衣角下那具依舊冰冷卻確鑿存在的身軀。
他還在這里。還在呼吸,雖然微弱得如同游絲。懸到嗓子眼的心臟重重落回原處,
砸起一片酸澀的鈍痛。青鸞…她收到了嗎?她會來嗎?這個疑問像毒蛇般纏繞著心臟。
我將所有的希望,押在了一個看似冷漠疏離的仙子那細微的矛盾舉動上。這賭注太大,
大到我?guī)缀醭惺懿黄鹗〉暮蠊?。時間在死寂的廢墟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凌遲。
遠處的仙樂似乎變了調(diào)子,隱隱夾雜著一種肅殺的金鐵之音。
風帶來的低語也不再是閑散的議論,而是急促的指令和整齊的腳步聲。他們在重新布防?
還是在醞釀另一波更徹底的搜索?師尊的威懾…能持續(xù)多久?冷汗再次浸透了我的后背。
我蜷縮起來,盡可能用殘存的瓦礫遮掩住我們兩人的身形,
耳朵捕捉著外界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心口的共生烙印持續(xù)散發(fā)著溫熱的搏動,
那聯(lián)結(jié)讓我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慕夜宸的狀態(tài)——依舊在生死邊緣掙扎,
但那股陰寒的詛咒之力似乎被暫時壓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緩慢而艱難的自我修復。
是師尊的出現(xiàn)刺激了他?還是那場神魂交融終究起了作用?就在我全神貫注感知他情況時,
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與風聲融為一體的腳步聲,自廢墟的某個方向悄然響起!
不是之前那種大規(guī)模的搜索,而是單獨的、刻意放輕的、目標明確的靠近!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身邊一塊尖銳的碎玉。是誰?
去而復返的黑影?還是…青鸞?腳步聲在距離我們藏身的凹陷數(shù)丈外停了下來。一片死寂。
我能感覺到一道審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這片區(qū)域。冷汗順著我的脊柱滑落。
突然,那目光定格在我們藏身之處!被發(fā)現(xiàn)了!
就在我?guī)缀跻活櫼磺械乇┢鸱磽魰r——“是我?!币粋€壓得極低的、熟悉的女聲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和喘息。是青鸞!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巨大的虛脫感襲來,
讓我?guī)缀踯浀乖诘?。窸窣的聲響靠近,淡青色的裙擺掠過焦黑的斷木,
青鸞的身影出現(xiàn)在凹陷入口。她看起來比平日略顯匆忙,發(fā)髻一絲不茍,
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復雜銳利,快速掃過昏迷的慕夜宸,
最后落在我狼狽不堪、額角淌血的臉上。她的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
但很快又恢復了那種慣常的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下,翻涌著某種決斷。“時間不多。
”她言簡意賅,蹲下身,毫不避諱地檢查了一下慕夜宸的狀況,眉頭緊蹙,“比想象的更糟。
”她從袖中取出一個不起眼的玉瓶,拔開塞子,一股清冽沁人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
驅(qū)散了周遭的血腥腐朽之氣。她小心翼翼地倒出幾滴近乎透明的靈液,
滴入慕夜宸毫無血色的唇間。那靈液入口即化,慕夜宸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周身那微弱的氣息似乎肉眼可見地凝實了一絲絲?!斑@是…”我啞聲問?!澳曷?。
暫時吊住他的本源不散?!鼻帑[語氣平淡,收起玉瓶,又拿出幾道隱藏著強大氣息的符箓,
迅速而精準地拍在周圍的斷壁上,一道微不可查的結(jié)界光華一閃而逝,
將我們的氣息徹底隔絕起來。做完這一切,她才看向我,目光沉靜:“長老殿下了死令,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目標是你,以及…你從清寒宮帶走的‘東西’。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我的心口。我心頭一凜。他們果然是為了玉簪本源和共生烙?。?/p>
“師尊他…”我遲疑地開口?!皫熥鸬膽B(tài)度,無人能揣測?!鼻帑[打斷我,
語氣里帶著一絲敬畏和…疏離,“他出手驚退‘影衛(wèi)’,勒令明面上的搜索停止,已是極限。
暗地里的手段,不會停。你們不能留在九重天?!庇靶l(wèi)?原來那道黑影是長老殿圈養(yǎng)的影衛(wèi)!
“我們能去哪里?”我絕望地問。仙界雖大,何處能容下我們?青鸞沉默了片刻,
從懷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造型古樸的青銅令牌,
上面刻著繁復的云紋和一個古老的“遁”字。令牌表面流光閃爍,蘊含著強大的空間之力。
“這是‘小虛空遁符’,能破開界壁,隨機傳送到下界某處。這是唯一的機會。
”她將令牌塞進我手里,觸手冰涼,“但機會只有一次,且傳送落點無法控制,可能是福地,
也可能是…絕境?!毕陆纭椅站o了那枚冰冷的令牌,如同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危險,
但總好過留在九重天坐以待斃!“為什么幫我們?”我抬頭,直視著她的眼睛。
我不信僅僅因為那點微末的主仆之情或同情。青鸞避開了我的目光,看向昏迷的慕夜宸,
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和…難以言喻的悲傷。“很多年前,我道基受損,瀕臨潰散,
是仙君…逆著三位長老的意,強行取來瑤池金蓮為我重塑道基?!彼穆曇艉茌p,
仿佛怕驚擾了什么,“他從未要求回報。甚至…可能早已忘了?!彼D了頓,重新看向我,
目光恢復了冷靜:“這不是報答。只是…我覺得,他不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
而你…”她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探究,“你看他的眼神,和千年前…一樣。”最后那句話,
像一枚針,輕輕扎在我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千年前…她還記得…瀾夕…不等我消化這句話帶來的沖擊,青鸞臉色猛地一變,
倏然起身望向遠處:“他們來了!比預計的快!走!”她話音未落,
遠處數(shù)道強橫無比的神識已如同天羅地網(wǎng)般,再次罩向這片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