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好了出院手續(xù)，林曉夢提著簡單的行李袋。
站在醫(yī)院寬敞明亮卻人來人往的一樓大廳里，一時竟有些恍惚。
終于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離開彌漫的消毒水味，離開滴滴答答的儀器聲。
也離開……那個名叫江辰的、不斷打敗她認知的謎團。
住院的這些天，像經(jīng)歷了一場思維風(fēng)暴。
從最初的驚恐排斥，到震驚混亂，再到如今復(fù)雜難言的好奇？
或者說，一種被強行打開新世界大門后的茫然和反?。?/p>
她搖了搖頭，試圖把這些紛亂的思緒甩開。
結(jié)束了，都結(jié)束了。
江辰只是她人生中一個離奇又短暫的插曲，現(xiàn)在。
她該回歸屬于自己的、秩序井然的生活軌道了。
母親正在停車場停車，很快會來接她。
林曉夢找了個角落的椅子坐下，微微吁了口氣，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大廳。
這里似乎比平時更熱鬧一些，大廳中央布置了一個簡單的展臺。
掛著紅色的橫幅——“關(guān)愛先心患兒，共筑健康未來”慈善活動。
展臺前圍了不少人，有醫(yī)護人員，也有像她一樣等待的家屬或病人。
林曉夢對慈善活動沒什么特別的興趣，正想移開目光，一個熟悉的身影卻牢牢抓住了她的視線。
是江辰。
他依舊穿著那身挺括的白大褂，但外面似乎隨意地罩了一件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深灰色羊絨大衣。
氣質(zhì)在專業(y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隨性間形成微妙的平衡。
他正站在展臺旁，和幾位院領(lǐng)導(dǎo)模樣的人交談著，神情認真，偶爾點頭。
一個負責(zé)募捐的護士小姐姐捧著一個募捐箱。
走到江辰面前，笑著說了些什么，似乎在鼓動捐款。
江辰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很自然地伸手 。
從他那件昂貴大衣的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樸素的黑色的長款皮夾，利落地打開。
林曉夢離得不遠不近，剛好能看到他從皮夾里抽出厚厚一沓鮮紅的鈔票
——目測至少有五六十張，沒有數(sh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塞進了募捐箱里。
動作干脆利落，表情平靜無波，仿佛只是付了一筆普通的診療費。
護士小姐姐顯然也吃了一驚，看著那一大沓錢塞進箱子里，連忙道謝：
“謝謝江醫(yī)生！這么多……太感謝您對孩子們的支持了！”
旁邊幾位領(lǐng)導(dǎo)也看到了，紛紛投來贊許的目光，低聲交談了幾句。
而江辰只是隨意地擺了下手，示意不用謝，繼續(xù)和領(lǐng)導(dǎo)談?wù)摴ぷ鳌?/p>
神情沒有一絲因為捐款數(shù)額大而產(chǎn)生的得意或波動，仿佛那筆錢對他來說，真的無足輕重。
周圍有些圍觀的人小聲議論起來：
“哇，那醫(yī)生好大方！”
“那皮夾看起來就好貴，他這大衣也是名牌吧？嘖，真有錢……”
“這么年輕的主治，這么慷慨，難得啊……”
林曉夢的心情卻有些復(fù)雜。
她知道江辰家境應(yīng)該不錯，不然當年也穿不起瓦薩琪，玩不起機車。
但如此隨手就能捐出相當于普通人一兩個月工資的善款，還是讓她有些震動。
尤其在他之前“收保護費”的印象尚未完全澄清的情況下，這種“有錢”的直觀感受，難免讓人產(chǎn)生些微妙的聯(lián)想。
就在這時，母親停好車找了過來，正好也看到了剛才江辰捐款的一幕。
更看到了他身上那件質(zhì)感優(yōu)越的深灰色大衣。
“夢夢，東西都拿好了？”
林母走到女兒身邊，目光卻還在打量著不遠處那個氣質(zhì)出眾的年輕醫(yī)生。
尤其是他身上那件大衣，眼睛像安裝了掃描儀一樣，“嘖嘖，你看人家醫(yī)生，年紀輕輕，一捐就是好幾千，眼睛都不眨一下?！?/p>
“瞧瞧人家這大衣，Armani的經(jīng)典款吧？這一件就得大幾萬呢！果然醫(yī)生這行業(yè)還是賺錢啊……”
林曉夢聽著母親那帶著羨慕和市儈的評頭論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剛想岔開話題，卻突然聽到展臺那邊傳來江辰清晰的聲音。
他好像正巧在回答另一位醫(yī)生關(guān)于捐款的客氣話：
“……沒什么，能幫一點是一點?！?/p>
“我對物質(zhì)沒什么太大追求，錢夠用就行，花在更有意義的地方更好。”
他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旁邊一位似乎是組織活動的基金會負責(zé)人笑著接話，半是恭維半是感慨：
“江醫(yī)生真是人帥心善，低調(diào)又慷慨。”
“像您這樣年輕有為，卻一點都不追求名牌奢侈品，心態(tài)這么好，太難得了。”
這句恭維話似乎無意中戳中了什么。
江辰的腳步頓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極其古怪的表情，像是想笑，又有點無奈的尷尬。
還有一點點回憶被勾起的自嘲？
他抬手推了下金絲眼鏡，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自己身上的名牌大衣。
然后輕輕地、像是自言自語般咕噥了一句，聲音不大。
但在附近安靜下來的人群中，林曉夢還是清晰地捕捉到了。
“名牌？呵，不過是當年為了省下攀比的時間罷了?！?/p>
這句話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池塘的石子，瞬間在林曉夢的心湖中激起千層浪！
為了省下攀比的時間？
高中時期那揮之不去的、張揚醒目的瓦薩琪（VERSACE）Logo，那象征著拜金與虛榮的奢侈標簽……
背后藏著這樣一個如此“實用主義”、如此“功利”的真相？
巨大的荒謬感和另一種意義上的“合理”，再次轟然沖擊著林曉夢的認知堤壩！
與此同時，江辰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他臉上的那抹古怪表情迅速收斂，恢復(fù)了平日的冷峻專業(yè)。
微微頷首，便和幾位領(lǐng)導(dǎo)一起轉(zhuǎn)身匆匆離開了，留下那個重磅炸彈在原地緩緩引爆。
“夢夢，愣著干什么？走了，車在外面等著呢！”
林母不明所以，拉了女兒一把。
林曉夢卻像被釘在了原地，目光死死追隨著江辰消失在電梯口的背影。
腦海里如同走馬燈般飛速切換著畫面——
高中場景：
江辰斜背著書包，穿著那件無論冬夏、永遠明晃晃掛著巨大金色美杜莎頭像Logo的瓦薩琪T恤或外套，走過走廊。
周圍同學(xué)，無論男生女生，目光總是被他身上的“壕”氣吸引，帶著羨慕、嫉妒、不屑、鄙夷……竊竊私語：
“看，又是瓦薩琪……”
“炫富唄！”
“虛榮！膚淺！”
江辰對此視若無睹，目不斜視，徑直走向教室或某個問問題的角落？
或者某個僻靜的刷題點？
他的眼神里只有目標，從不為周圍的議論停留。
現(xiàn)在場景：
醫(yī)院明亮的燈光下，江辰隨手捐出厚厚一沓鈔票，面對周圍對他消費能力的贊嘆和對他“不追求名牌”的夸贊。
他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一個自嘲式的“當年真相”：省時間，避攀比。
所有細碎的線索、那些無法解釋的矛盾點。
在這一刻如同被強磁吸附的鐵屑，瞬間歸位，拼湊出一個讓林曉夢啞口無言、又啼笑皆非的答案！
所以……
當同學(xué)們在課間熱烈討論哪個潮牌出新款、哪家的鞋子更好看、為了一雙限量版球鞋省吃儉用甚至跟家里鬧矛盾時。
江辰身上那件一成不變的瓦薩琪，就像一個最高效的“身份識別碼”和“話題終結(jié)者”。
它像一個無比鮮明的靶子，吸引走所有關(guān)于衣著品味的審視和討論。
它用最極端的方式宣告：我有錢，很有錢，穿最貴的牌子。
你們想跟我比？
沒得比。
不想跟我比？
那也別在我身上浪費討論衣著的時間。
它省去了他去挑選所謂“平價替代品”的時間。
它杜絕了同學(xué)間可能發(fā)生的任何“他穿得是不是沒我好”或者“他換衣服了是不是更好看”的比較和議論。
一切關(guān)于外表的討論，在巨大的品牌logo面前，都顯得蒼白可笑。
最終只剩下一個簡單粗暴的結(jié)論：哦，那是瓦薩琪。
真有錢或真浮夸。
然后話題結(jié)束。
他成功地將所有可能圍繞“穿著”而產(chǎn)生的、在他看來毫無意義的攀比、討論、羨慕嫉妒恨。
都用這一件衣服終結(jié)掉，把寶貴的時間騰出來，留給學(xué)習(xí)。
這是一種何等簡單粗暴、我行我素，卻又極度高效的邏輯！
林曉夢終于徹底理解了他當年那句讓她印象深刻的“名言”——
當有一次，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生半開玩笑地問江辰為什么總穿同一牌子的衣服時。
江辰只是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用那種標志性的、讓人很想打他的語氣反問：
“不然呢？還要我給你們展示勤儉節(jié)約的美德？”
那語氣里的潛臺詞當時聽著是“炫富”，現(xiàn)在看來分明是——
“老子有錢，穿啥關(guān)你們屁事？穿這個最省事，別他媽來煩我。”
林曉夢站在人來人往的醫(yī)院大廳里。
耳邊是母親不解的催促聲和慈善募捐箱前的輕柔音樂，腦子里卻一片轟鳴。
瓦薩琪，這個曾經(jīng)在她心里與虛榮、膚淺劃等號的符號。
被徹底解構(gòu)，露出了它硬核冰冷的本質(zhì)——
一件追求時間利用最大化的功能性戰(zhàn)袍。
江辰……這個人的腦子里，到底有多少用“常理”根本無法揣度的、近乎偏執(zhí)的“解題思路”？
他為了學(xué)習(xí)，為了達成目標，究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林曉夢感到一陣無力，又有一種深深的敬佩從心底油然而生。
這敬佩無關(guān)道德，無關(guān)人設(shè)，甚至無關(guān)結(jié)果。
僅僅是因為這種將所有干擾因素都精準識別并極端化解決的思維方式本身。
就透著一股非人的、令人瞠目的……狠勁兒。
“走吧，夢夢，發(fā)什么呆？”林母見女兒不動，又拉了她一下。
林曉夢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從震撼中抽離，腳步有些虛浮地跟著母親向大門外走去。
路過那個掛著紅色橫幅的募捐臺時。
林曉夢的目光再次掃過那件作為慈善活動背景、被精心展示出來、印有巨大金色Logo的名牌服飾圖樣。
那個曾經(jīng)代表著奢靡的金色美杜莎頭像，此刻在她眼中，竟然扭曲成了四個熠熠生輝的大字——
效率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