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死在和親當(dāng)夜。對于狄戎王庭內(nèi)部的爭斗,我只從后來飄蕩的十年里,
聽過一些零碎的傳聞。只知道大王子阿史那·烈勇猛但無腦,三王子阿史那·曜心機(jī)深沉,
最終是他奪得了王位。可他為什么要在我這個節(jié)骨眼上,用這種方式把我搶走?
難道……是因為我挾持了他爹?他想救人,順便除掉我這個麻煩?不對。如果只是這樣,
他完全可以等阿史那·烈殺了我,再出來收拾殘局,做個好人。他親自下場,
還和阿史那·烈撕破臉,這代價太大了。除非……我身上有比他爹的命,
甚至比暫時的王庭穩(wěn)定,更重要的東西。一個念頭,像閃電般劈進(jìn)我腦海。
我腰間那枚平平無奇的玉佩,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遺物。前世在宮宴上,
阿史那·曜就曾盯著這玉佩,問過那句莫名其妙的話?!肮鞯难蹨I,是冷的。
”當(dāng)時我只當(dāng)是挑釁,現(xiàn)在想來,他看的或許根本不是我的眼淚,而是這枚玉佩!心,
一點點沉下去。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從一個政治籌碼,變成了一個行走的寶藏地圖。
這可比當(dāng)個和親公主危險多了。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喊殺聲漸漸遠(yuǎn)去。
扛著我的人終于停下腳步,將我粗魯?shù)胤旁诘厣?。我雙腳一沾地,立刻軟倒在地,
扶著旁邊的樹干不住干嘔。胃里火燒火燎,喉嚨又干又疼。幾匹馬被牽了過來,
在夜色中不安地打著響鼻。阿史那·曜翻身下馬,走到我面前。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那雙眼睛,像是在暗夜里搜尋獵物的狼?!熬殴鳎€好嗎?
”他開口,語氣里聽不出一絲關(guān)切,倒像是貓在逗弄爪下的老鼠。我扶著樹,慢慢站直身體,
冷冷看著他?!巴心愕母?,死不了?!蔽覐难揽p里擠出幾個字。他輕笑一聲,
似乎對我的態(tài)度很滿意。“死不了就好。”他伸出手,動作不容拒絕地捏住我的下巴,
強(qiáng)迫我抬起頭,“記住,你的命現(xiàn)在是我的。想活,就乖乖聽話?!彼氖种副?,
力氣極大,捏得我骨頭生疼。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縮?!拔业拿俏易约旱?。
”我一字一頓,“曜王子,你把我弄到這兒,總得給個說法吧?我是大胤和親的公主,
你這么做,是想挑起兩國戰(zhàn)爭嗎?”我故意把話說得很大,拿國家壓他。
他眼神里閃過一絲不耐,手指微微用力?!皯?zhàn)爭?”他哼笑,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就憑現(xiàn)在的大胤?公主,別說傻話了?!彼砷_手,轉(zhuǎn)而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頰,
動作曖昧,眼神卻冰冷刺骨。“你是個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彼麥惤遥?/p>
聲音壓得極低,氣息噴在我臉上,帶著一股血腥和塵土的味道,“把你身上藏著的東西,
交出來?!蔽倚呐K狂跳。果然!他圖的就是這個!
我臉上卻裝出全然的茫然和驚恐:“什么東西?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身上除了這身衣服,什么都沒有!”“是嗎?”他直起身,目光緩緩下移,
最終落在我腰間。那里,玉佩被衣物遮擋,只露出一條半舊的繩結(jié)。我下意識地想去捂住,
手卻被他更快地抓住。他手勁極大,我根本掙脫不開。另一只手,他探向我的腰間,
動作不帶半分遲疑。“別碰我!”我尖叫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掙扎。這反應(yīng)似乎取悅了他。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翱磥恚愫茉诤跛??!彼p而易舉地扯斷繩結(jié),
將那枚玉佩撈入手中。玉佩入手,他沒有立刻查看,而是拿到眼前,借著月光,仔細(xì)端詳。
他的表情變得異常專注,甚至有些……狂熱。那一瞬間,我確定了。我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
這枚玉佩,就是他一切行動的關(guān)鍵。我喘著粗氣,看著他。
心底的恐懼被一種奇異的冷靜所取代。既然他有所圖,那我就還有利用價值。有價值,
就暫時死不了?!澳鞘俏夷锏倪z物!”我紅著眼眶,聲音里帶上哭腔,
扮演一個失去唯一念想的可憐人,“你還給我!”他根本不理會我的哭喊,
只是用拇指反復(fù)摩挲著玉佩上那只雀鳥的紋路?!褒埲浮彼吐暷剜?,
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果然是它?!饼埲??我心頭一跳。這個詞,我似乎在哪里聽過。對了,
汪直!那個大太監(jiān),在御花園“不慎”掉落的銅錢上,就刻著類似的鳥雀紋路!
原來這東西叫龍雀玨!一條條線索,在我腦中瘋狂串聯(lián)。汪直代表父皇,
阿史那·曜代表他自己。他們都在找這個東西!父皇把我送來和親,根本就是一個幌子!
他知道我身上有這個東西,他是想利用我,把狄戎手里的另一塊“龍雀玨”給釣出來!
好一招一石二鳥!把我這個礙眼的女兒送走,還能順便尋寶。我渾身發(fā)冷?!鞍阉€給我!
”我撲過去想搶,卻被他輕易地側(cè)身躲開?!皠e急,公主。
”阿史那·曜將玉佩小心翼翼地揣進(jìn)懷里,貼身放好,然后才重新看向我,
臉上帶著一種勝券在握的笑容,“這東西,暫時由我保管。等你什么時候想通了,
愿意告訴我它的秘密,我或許可以考慮還給你。”“我不知道什么秘密!
”我歇斯底里地喊道?!澳銜赖摹!彼V定地說,然后揮了揮手,“帶上她,我們走。
”兩個親衛(wèi)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我。我被強(qiáng)行拖拽著,踉踉蹌蹌地被推上一匹馬。
阿史那·曜自己也翻身上馬,就在我前面。他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
仿佛我只是一件剛到手的貨物。馬隊開始前行,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我坐在顛簸的馬背上,
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我沒有再掙扎,也沒有再哭喊。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我必須把玉佩搶回來。那不只是我娘的遺物,更是我在這盤棋里,唯一能反敗為勝的籌碼。
不知走了多久,天邊開始泛起魚肚白。我們來到一處隱蔽的山谷,谷口有狄戎士兵把守,
戒備森嚴(yán)。這里,應(yīng)該是阿史那·曜的私人營地。他把我從馬上拽下來,
直接拖進(jìn)一個最大的帳篷。帳篷里陳設(shè)簡單,但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角落里燃著火盆,
很暖和。一張矮幾,幾張坐墊,還有一個掛滿兵器的架子。他把我往地毯上一扔,
轉(zhuǎn)身對親衛(wèi)道:“看好她,不準(zhǔn)她離開帳篷半步。任何人來,都不見。”“是,王子!
”親衛(wèi)退下,帳篷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氣氛瞬間凝固。他走到矮幾邊坐下,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然后,他才抬眼看我,目光里再沒有半分偽裝,
只剩下赤裸裸的審視和壓迫。“現(xiàn)在,我們可以好好談?wù)劻恕!彼淹嬷掷锏目毡樱?/p>
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說吧,你是誰?”我趴在地上,撐起上半身,
警惕地看著他?!拔衣牪欢阍谡f什么?!薄奥牪欢??”他笑了,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來,
“李昭陽,大胤九公主,生母是宮女,早早病逝。你不受寵,在宮里活得像個透明人。
性格懦弱,膽小怕事。這是我收到的所有關(guān)于你的情報?!彼空f一句,就向我走近一步。
“可是,”他停在我面前,蹲下身,與我平視,“一個膽小怕事的公主,
敢在狄戎大隊人馬的包圍下,挾持可汗?一個懦弱的公主,面對我二哥的屠刀,
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算計?”我呼吸一窒。他靠得更近了,幾乎與我鼻尖相抵。
“最重要的是……”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三年前,大胤冬獵,
皇后賞了你一件白狐裘。你一次都沒穿過。為什么?”轟!我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這件事……這件事……這是一件極其微小、絕不可能被外人知曉的秘辛!前世,
那件白狐裘里被皇后下了慢性毒。我穿了幾次后便開始纏綿病榻,最后郁郁而終。重生之后,
我自然對那件東西敬而遠(yuǎn)之,直接讓宮女拿去燒了。他怎么會知道?情報?不可能!
狄戎的情報網(wǎng)再厲害,也不可能細(xì)致到這種地過!
除非……除非他也……一個荒謬到讓我渾身戰(zhàn)栗的念頭浮上心頭。我猛地抬眼看他,
撞進(jìn)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有一種我非常熟悉的東西。
一種不屬于這個時間線的,洞悉一切的冷酷?!澳恪蔽易齑桨l(fā)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你也是……”“也是什么?”他嘴角勾起,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說下去。
”完了。我的偽裝,我的秘密,在他面前,就像一件透明的紗衣。我最大的倚仗,
重生的先知,在他面前,可能只是個笑話。我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絕望,
像冰冷的海水,將我寸寸淹沒。不,不能認(rèn)!一旦承認(rèn),
我就連最后一點神秘感和價值都失去了!我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劇痛讓我瞬間清醒。
我揚(yáng)起臉,強(qiáng)行擠出一個凄楚的笑容,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巴踝釉谡f什么,我真的不懂。
”我哽咽著,“那件白狐裘……是我額娘親手為我縫制的第一件冬衣,也是最后一件。
皇后娘娘賞賜的再名貴,又怎比得上額娘的心意?
我只是……我只是舍不得換下額娘留給我的念想……”我一邊說,一邊哭得梨花帶雨,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釋。用對亡母的孝心,來掩蓋重生的真相。
阿史那·曜靜靜地看著我,沒有說話。帳篷里,
只剩下我壓抑的哭聲和火盆里木炭偶爾發(fā)出的嗶剝聲。我不知道他信了沒有。我只能賭。
賭他對一個死去宮女的情感糾葛,毫無興趣查證。許久,他終于有了動作。他伸出手,
用粗糙的指腹,輕輕抹去我臉上的淚水。“是嗎?”他輕聲說,語調(diào)聽不出喜怒,
“倒是個孝順女兒?!彼酒鹕?,重新走回矮幾旁坐下,不再看我?!凹热蝗绱耍?/p>
那就好好待著吧?!彼Z氣淡淡,“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再來找我?!闭f完,
他便拿起桌上的一卷獸皮地圖,自顧自地看了起來,仿佛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擺設(shè)。
我跪坐在原地,渾身冰冷。他信了嗎?還是……他只是懶得再戳穿我?這個男人,
比我想象的,要可怕一萬倍。我的重生之路,第一步,就踏入了一個我完全無法預(yù)測的深淵。
帳篷里的空氣像是凝固了。我跪坐在原地,手腳冰涼,連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他走了,
可他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好像還烙在我的皮膚上,灼得我生疼。我的眼淚早就干了,
臉上只剩下冰冷的僵硬。剛剛那場梨花帶雨的表演,耗盡了我所有的心力,
卻不知道換來了幾分信任。他信了嗎?不,他一個字都沒信。那句輕飄飄的“孝順女兒”,
不是認(rèn)可,是嘲弄。他在告訴我,我的演技,拙劣得可笑。他只是……懶得再陪我演下去了。
這個認(rèn)知,比他直接拆穿我還要讓我恐懼。他知道我的底牌,卻不屑于翻開它,
任由我像個小丑一樣,在他面前獨(dú)自掙扎。這是一種貓捉老鼠的戲耍。他到底是誰?
這個念頭瘋狂地在我腦子里沖撞。一個和我一樣,帶著前世記憶歸來的人?如果真是這樣,
那他前世是誰?他在前世的國破家亡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敵人,還是……我不敢想下去。
前世,狄戎踏破燕京,將我皇兄的頭顱高懸城門時,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是和我一樣,
化作了無處可依的孤魂,目睹了那一切?還是他本就是那場屠戮的參與者,甚至是主導(dǎo)者?
一想到后一種可能,我的血液都快凍結(jié)了。不行,我不能再待在這里。
這個帳篷里的每一絲空氣都充滿了他的氣息,壓得我喘不過氣。我扶著地面,掙扎著站起來。
雙腿因為跪了太久,早已麻木不堪,一個趔趄,我險些再次摔倒。我狼狽地扶住一旁的架子,
強(qiáng)迫自己一步一步,緩慢而僵硬地向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不敢回頭,
總覺得背后那道視線,從未離開。直到掀開厚重的簾子,冰冷的夜風(fēng)猛地灌進(jìn)來,
我才狠狠打了個哆嗦,找回了一點屬于自己的知覺。夜色如墨,我的營帳就在不遠(yuǎn)處,
透著一點微弱的昏黃光亮。那是我的宮女云琇在等我。那一點光,此刻竟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我?guī)缀跏酋咱勚?,撲回了自己的帳篷?!肮?!”云琇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扶住我。
她看到我煞白的臉和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您這是怎么了?
三王子他……他為難您了?”我抓住她的手臂,力氣大得連自己都吃驚。我張了張嘴,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能說什么?告訴她,那個狄戎王子,可能知道我們會死,
知道大胤會亡,知道所有我們即將面對的慘???告訴她,我們所以為的新生,
不過是另一個更絕望的,早已被人洞悉的棋局?不,我不能說。這個秘密,是我唯一的武器,
也是我最沉重的枷索。一旦說出口,不僅會把云琇拖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更會讓我徹底崩潰。
我只能死死咬著牙,把所有的驚濤駭浪全部咽回肚子里?!拔覜]事。
”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就是……風(fēng)太大,吹得有些冷。
”這個借口連我自己都不信。云琇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扶著我坐到鋪著厚厚毛毯的軟榻上,手腳麻利地給我倒了一杯滾燙的熱茶?!肮?,
您別瞞奴婢了?!彼煅手澳蝗ゾ褪且粋€時辰,奴婢在外面急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要是……要是他真敢對您不敬,奴婢……奴婢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胡說什么!
”我厲聲打斷她。看到她嚇得一抖,我才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過激了。我緩和了語氣,
握住她冰涼的手:“云琇,別說這種傻話。在這里,我們的命,比紙還薄。記住,
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先保全自己?!边@是我前世用血淚換來的教訓(xùn)。云琇愣愣地看著我,
眼里的淚水滾落下來。她或許不明白我為什么會這樣,只覺得我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還在反過來安慰她。我看著她,心里一陣發(fā)酸。前世,也是她,
在我被皇后用那件狐裘慢性下毒,病得神志不清時,衣不解帶地守著我。最后,
我死后沒多久,她就被皇后尋了個由頭,亂棍打死,丟去了亂葬崗。這一世,我無論如何,
都要保住她。“公主,先把熱茶喝了暖暖身子?!彼龑⒉璞f到我嘴邊。
溫?zé)岬囊后w滑入喉嚨,驅(qū)散了一些寒意,也讓我混亂的思緒,稍稍平復(fù)。
我開始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復(fù)盤剛才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阿史那·曜。
他為什么會知道白狐裘的事?重生?不,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情報。我剛才否定了,
因為覺得狄戎的情報網(wǎng)不可能細(xì)致到這種地步??扇f一呢?萬一宮里有他的人,
而且是地位很高的人?能知曉皇后毒害我這種秘辛的,絕不是普通宮女太監(jiān)。會是誰?
一個個名字在我腦中閃過,又被我一一否決。不對……我猛地想起一件事。前世我死后,
靈魂飄蕩,曾無意中“聽”到過一些宮廷秘聞。其中一件,
就是皇后并非像表面那樣與狄戎勢不兩立。她娘家的一支遠(yuǎn)親,早在前朝動亂時就北遷,
與狄戎的某個部落有姻親關(guān)系。這件事,極其隱秘。難道……皇后和阿史那·曜,
早就暗中勾結(jié)?用一件有毒的狐裘,除掉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公主,既能討好狄戎,
又能讓她自己擺脫干系。而阿史那·曜,則通過這件事,向皇后傳遞了某種信息,
或者達(dá)成了某種交易?這個猜測,比他是重生者更讓我心驚。如果這是真的,
那我從重生開始,自以為是的每一步棋,都可能在別人的算計之中。我以為我利用先知,
泄露皇后與藩王的丑聞,是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會不會,那根本不痛不癢?甚至,
也是她計劃中的一環(huán)?我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就在這時,
帳篷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云琇警惕地站起來,走到簾邊,低聲問:“誰?
”一個陌生的,略顯尖細(xì)的嗓音響起:“靖南王府謝先生,奉王爺之命,
給九公主送來一些南境的安神小物,祝公主在異鄉(xiāng),也能安然入夢?!本改贤??謝珩?
他怎么會這個時候派人來?云琇回頭看我,眼神里全是詢問。我的心猛地一沉。
前腳剛從阿史那·曜的狼穴出來,后腳謝珩這條毒蛇就纏上來了。
他們是在我身邊安了眼睛嗎?“讓他進(jìn)來。”我低聲說?,F(xiàn)在,任何一點風(fēng)吹草動,
都可能是線索。我不能拒絕,那會顯得我心虛。簾子被掀開,
一個穿著靖南王府仆從服飾的瘦小男人低著頭走進(jìn)來,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盒子。
他將盒子高高舉過頭頂,一言不發(fā)。云琇上前接過,拿回我面前打開。盒子里面,
靜靜躺著一個白玉雕琢的香薰球,樣式精巧,鏤空的球體上,雕著繁復(fù)的纏枝蓮花紋。
一股清雅的、若有若無的冷香,從里面散發(fā)出來。“這是……‘定神香’?
”我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這是南境特有的一種香料,據(jù)說用多種名貴藥材炮制而成,
能靜心凝神,對睡眠大有好處。前世,謝珩曾用這種香,不動聲色地控制了許多人。
這香本身無毒,但若是配合特定的飲食,
就會變成一種能讓人神志不清、任人擺布的慢性毒藥。他送這個給我,是什么意思?是試探?
還是警告?告訴我,他有的是辦法,讓我“安然入夢”?我盯著那香薰球,
只覺得那裊裊升起的,不是青煙,而是淬了毒的蛛絲,正一圈一圈,將我牢牢縛住。
那個仆從放下盒子后,依舊低著頭,沒有離開的意思?!爸x先生還有什么話要交代嗎?
”我冷冷地問。那仆從身子一顫,頭埋得更低了,聲音卻清晰地傳了過來:“先生說,
朔北天寒,孤狼環(huán)伺。公主金枝玉葉,若是不慎被狼咬傷,只怕會很疼。”孤狼?
他是在說阿史那·曜嗎?他在點我,他知道我剛才見了阿史那·曜,并且……談得不愉快。
這個謝珩,手伸得太長了!“先生還說,狼性多疑,公主若想自保,與其一味順從,
不如……給它找點別的麻煩?!蹦瞧蛷恼f完這句話,便恭敬地行了個禮,
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帳篷里,再次陷入死寂。云琇看著那個香薰球,滿臉憂色:“公主,
這東西……”“找個地方,埋了?!蔽议]上眼睛,疲憊地靠在軟榻上。“是。
”云琇拿著盒子,小心翼翼地退下。我獨(dú)自一人,腦子里卻亂成了一鍋粥。謝珩的話,
像一顆石子,投入我本就波濤洶涌的心湖?!敖o它找點別的麻煩?!彼@是在……給我支招?
他想讓我去挑撥阿史那·曜和他那個最大的競爭對手——狄戎大王子的關(guān)系。用心何其歹毒!
這分明是想讓我去做那只撲火的飛蛾,去當(dāng)他攪亂狄戎內(nèi)斗的炮灰。我若是真這么做了,
無論成敗,第一個死的,肯定是我。可是……我睜開眼,看著跳動的燭火。謝珩的話,
雖然惡毒,卻也提醒了我。我現(xiàn)在最大的危機(jī),來自于阿史那·曜對我的“興趣”。
他就像一頭盯上獵物的野獸,我越是掙扎,越是躲藏,他越是興奮。我必須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讓他無暇再來研究我到底是不是重生者,到底有什么秘密。而狄戎王庭,最能讓他分心的,
除了權(quán)位之爭,還能有什么?前世我零星聽聞,狄戎可汗年邁,
大王子與三王子阿史那·曜為了汗位,斗得你死我活。大王子性情殘暴,
身后有狄戎幾個最強(qiáng)大部落的支持。阿史那·曜看似勇猛,實則根基尚淺,
一直被大王子壓制。如果,我能在這潭水里,再添一把火呢?這個念頭一起,
就像燎原的野火,再也無法熄滅。危險。我知道這很危險,無異于與虎謀皮,在懸崖上跳舞。
但我別無選擇。坐以待斃,只會被阿史那·曜慢慢玩死。主動出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
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腰間。那里掛著一枚玉佩。是我額娘留給我唯一的遺物,
一塊質(zhì)地普通的白玉,上面用最簡單的線條,刻了一只展翅欲飛的雀鳥。
因為是我額娘親手所刻,針腳粗樸,所以我一直貼身戴著。前世直到死,
我都以為這只是一件尋常的念想。可就在剛才,在阿史那·曜的帳篷里,
當(dāng)他問我“你也是……”的時候,我恍惚間,覺得他鷹隼般的目光,
似乎在這枚玉佩上停留了一瞬。那一瞬間,快得像是我的錯覺。但現(xiàn)在想來,
卻處處透著詭異。我解下玉佩,將它托在掌心。燭光下,玉佩溫潤,那只雀鳥的姿態(tài),
古拙而有力。我以前從未仔細(xì)看過它??涩F(xiàn)在,我盯著那雀鳥的眼睛,
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那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極其微小的,
幾乎與玉石本身紋路融為一體的……卷云紋。這個紋樣!我腦子里像是有根弦被猛地?fù)軇恿耍?/p>
我想起來了!和親圣旨下達(dá)前,我在御花園“偶遇”大太監(jiān)汪直。他離開時,
袖中曾滑落一枚銅錢,我當(dāng)時為了試探,迅速用腳踩住。那枚銅錢上,就刻著一只鳥雀!
當(dāng)時我只覺得眼熟,并未深想。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銅錢上的鳥雀紋樣,分明和我的玉佩,
如出一轍!汪直……他是父皇最信任的影子,他的東西,幾乎等同于父皇的東西。
為什么父皇會有和額娘遺物上一樣紋樣的東西?一個宮女出身、早早病逝的母親,
一個高高在上、冷酷無情的帝王。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怎么會因為一個神秘的紋樣,
產(chǎn)生了交集?還有阿史那·曜。他問我那些關(guān)于大胤宮廷秘聞、前朝舊事的問題,
尤其對“奇珍異寶”興趣濃厚。難道他要找的,不是普通的金銀,而是……這個?
一個荒誕而可怕的鏈條,在我腦中緩緩成型。我的和親,父皇的目的,汪直的監(jiān)視,
阿史那·曜的試探……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這枚小小的玉佩。這東西,到底是什么?
我用指腹,反復(fù)摩挲著玉佩上那只雀鳥。冰涼的觸感,卻像是烙鐵一樣燙人。我把它翻過來,
仔仔細(xì)細(xì)地檢查背面。背面光滑,只有額娘的名字——“宛”。等等。這個“宛”字,
最后一筆的勾,似乎……有些太長了。而且,收筆的地方,有一個極其細(xì)微的凸起,
不像是雕刻的失誤,倒像是……我屏住呼吸,用指甲尖,在那凸起處用力一按。
只聽“咔噠”一聲,輕微得幾乎聽不見。我手中的玉佩,竟然從中間裂開了一條細(xì)縫!
我的心跳,瞬間漏掉了一拍。它……是空的?我顫抖著手,將玉佩沿著裂縫,緩緩掰開。
里面沒有夾層,沒有紙條。有的,只是一層薄如蟬翼的,不知是什么金屬制成的片狀物,
緊緊貼在玉佩內(nèi)壁。上面用比發(fā)絲還要細(xì)的線條,刻滿了密密麻麻的,
如同鬼畫符一般的圖案。那不是地圖,也不是文字。而是一張……星圖?不,不對。
那些星辰的位置,詭異無比,根本不符合我所知的任何天象。而在星圖的最中央,
三顆星被一條線連在一起,旁邊標(biāo)注著三個我看不懂的,如同蝌蚪一般的符號。這是什么?
我前世十年,也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一個可怕的真相,如同破土的毒筍,在我心中瘋狂生長。
我的重生,或許根本不是什么上天垂憐。我之所以能回來,之所以被選中和親,
之所以被阿史那·曜盯上,或許都只是因為,我身上帶著這個……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不是棋手。我甚至連棋子都算不上。我只是一個裝著秘密的,隨時可以被打破的容器!
父皇把我送來和親,根本不是為了求和。他是想用我,把這個秘密,送到狄戎來!或者說,
是送到某個特定的人手里!而阿史那·曜,就是那個“特定的人”?不。
如果他是父皇的合作者,他不會用那種方式試探我。他們是……敵人。
他們在爭奪同一個東西!而我,就是那個被推到兩軍陣前的誘餌!
“呵……”我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涌了出來。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我以為我最大的敵人是皇后,是狄戎,是這該死的命運(yùn)。到頭來,從一開始就把我推入深淵,
把我當(dāng)成一件物品,用來交換他想要的東西的人,竟然是我的親生父親!好一個父皇!
好一個大胤天子!虎毒尚不食子?全是騙人的!巨大的悲憤與冰冷的絕望,像兩只無形的手,
死死扼住我的喉嚨。但我沒有哭喊。我只是安靜地流著淚,將那兩半玉佩,重新合上。
“咔噠?!庇质且宦曒p響,它變回了那枚平平無奇的玉佩。我將它重新掛回腰間,
用衣衫蓋好。然后,我擦干眼淚,站起身。我走到帳篷門口,掀開簾子的一角,
望向阿史那·曜營帳的方向。那里依舊燈火通明,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
隨時準(zhǔn)備噬人的巨獸。很好。你們都想要它,是嗎?你們都把我當(dāng)成可以隨意擺布的工具,
是嗎?那就來看看,這個工具,會不會反過來,把你們所有人的手,都給砸碎!我的眼神,
一點點變得冰冷,堅硬。既然你們要演,那我就陪你們演一出大的。我轉(zhuǎn)身,
對剛剛走進(jìn)來的云琇說:“云琇,去打聽一下,大王子現(xiàn)在在做什么?!痹片L一愣:“公主,
您打聽他做什么?那人……聽說比三王子還要兇殘。”“讓你去,你就去。”我的聲音不大,
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記住,要裝作不經(jīng)意,就說……是我這個和親公主,
想提前拜見一下未來的大伯,是為敬?!痹片L雖然滿心不解,但還是應(yīng)聲退下。
我看著她的背影,緩緩?fù)鲁鲆豢跐釟?。謝珩,你說得對。與其等著被狼咬死,
不如給它找點麻煩。阿史那·曜,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秘密嗎?我就讓你親眼看看,
我的秘密,到底有多“大”!這場戲,從現(xiàn)在起,該由我來寫劇本了。
風(fēng)聲像是被他這句話凝固了。阿史那·曜沒有回頭,可我能清晰地感覺到,
他緊繃的背脊有了一絲極細(xì)微的松弛,仿佛一頭蓄力已久的狼,
終于等到了獵物踏入陷阱的信號。阿史那·烈還在狂怒地咆哮,長矛一次次遞出,
又一次次被阿史那·曜那柄看似隨意的彎刀蕩開。金屬撞擊聲連綿不絕,
火星在昏暗的林間迸濺,像垂死掙扎的星子。我的心跳得像一面破鼓,卻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分析眼前的局勢。跟我走?他憑什么帶我走?憑他一個人,一把刀,
如何沖出這黑壓壓的包圍圈?這根本不是一個選擇題,這是一個必死的陷阱?!瓣?!
你到底在干什么?為了一個大胤的女人,你要背叛父汗嗎?”阿史那·烈氣急敗壞,
狄戎語吼得我耳膜生疼。阿史那·曜不答,只是刀勢陡然一變,不再格擋,而是轉(zhuǎn)為搶攻。
刀光如水銀瀉地,逼得阿史那·烈連退兩步,狼狽不堪?!肮?,你的刀,快拿不穩(wěn)了。
”阿史那·曜的聲音再次傳來,依舊壓得很低,卻像淬了冰的針,扎進(jìn)我心里。我低頭一看,
握著銀針的手果然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手心的汗水混著血,黏膩滑濕,
幾乎要握不住這唯一的保命符。可汗的喘息聲已經(jīng)微不可聞,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響,
眼看就要斷氣。我不能再等了?!澳恪阆朐趺醋??”我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閉眼,然后抓緊我?!彼捯粑绰?,身形猛地向我這邊一撞!
我下意識地尖叫,以為他要奪刀,可他撞過來的目標(biāo)根本不是我,而是我身前的可汗!
“砰”的一聲悶響,他用肩膀狠狠撞在可汗身上。老邁的可汗像個破麻袋一樣被撞飛出去,
滾落在地,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徹底沒了動靜。我手中一空,整個人都懵了。
我的護(hù)身符……沒了?“你!”我驚怒交加,抬頭對上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在昏暗天光下,深邃得像兩口古井,里面沒有半分玩笑,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計的寒光。
“走!”他根本不給我反應(yīng)的時間,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像鐵鉗。
我只覺得腕骨劇痛,幾乎要被他捏碎。他拉著我,轉(zhuǎn)身就朝林子深處狂奔。“站??!
阿史那·曜!你這個叛徒!”身后傳來阿史那·烈撕心裂肺的怒吼,
夾雜著狄戎士兵們驚疑不定的呼喝。馬蹄聲、腳步聲、兵器出鞘聲,瞬間亂成一鍋粥。
無數(shù)箭矢帶著尖嘯從我們頭頂飛過,咄咄咄地釘在我們身旁的樹干上,箭羽嗡嗡作響。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家伙是瘋子嗎?他把可汗扔下,現(xiàn)在我們成了所有人的靶子!
“放開我!”我奮力掙扎,可他的手像焊在我手腕上一樣,紋絲不動。“不想被射成刺猬,
就閉嘴跑!”他頭也不回,聲音冷得掉渣。林間的地面崎嶇不平,滿是枯枝和碎石。
我穿著繁復(fù)的宮裝,跑得跌跌撞撞,好幾次都差點摔倒,全靠他那股蠻力拖著。
裙擺被樹枝劃破,發(fā)出刺啦的裂響,金貴的絲線掛在荊棘上,狼狽不堪。肺里像燒著一團(tuán)火,
又干又疼。我大口喘著氣,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