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藥鋪前的艾草葉上還凝著晶瑩的晨露，蘇明玥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就像一把利刃，“唰”地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蘇靈素正蹲在柜臺后面，仔細(xì)地分揀著新到的金銀花呢。忽然，那哭聲傳了過來，她手一抖，指尖的金銀花“嘩啦”一下全散落在地上。她心里“咯噔”一下，趕緊踉踉蹌蹌地沖進(jìn)里屋。只見蘇明玥縮在炕角，小臉憋得青紫青紫的，嘴角還掛著白沫，小手死死地?fù)钢韲?，每一聲哭都像被人狠狠掐住了嗓子，嘶啞得讓人心疼?/p>
“明玥！”蘇靈素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把他緊緊抱進(jìn)懷里。她剛把指尖貼上明玥的脈搏，心就像掉進(jìn)了冰窟窿——那脈跳又急促又微弱，就像風(fēng)中搖曳的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再看看他的瞳孔，已經(jīng)微微散大，眼尾還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小姐！”秦伯端著藥碗沖了進(jìn)來，看到這情形，手一抖，碗“哐當(dāng)”一聲砸在地上，藥汁濺得到處都是，把青磚都弄濕了?！斑@到底咋回事??？剛才還好好的呢，就吃了口文瑾遞的米糕……”
蘇文瑾臉色慘白，手里還攥著半塊米糕，嘴唇哆哆嗦嗦地說：“我、我是從灶上拿的，是、是王氏今早送來的……她說、說給明玥補(bǔ)身子的……”
王氏！蘇靈素指甲都深深地掐進(jìn)了掌心，一股血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昨夜才把她抓住，今早她竟還敢派人送東西來，她是篤定自己不敢對“長輩”發(fā)難呢，還是算準(zhǔn)了孩童貪嘴，想要斬草除根？
“姐、姐姐，明玥他……”蘇云錦帶著哭腔，小手緊緊扯著蘇靈素的衣袖。
“別慌?！碧K靈素按住她的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穩(wěn)一些，可心里卻亂成了一團(tuán)麻——在現(xiàn)代急診室的時候，導(dǎo)師就總說，慌亂可是醫(yī)者最致命的毛病。她指尖飛快地拂過蘇明玥的咽喉，只感覺觸感僵硬，這是毒物引發(fā)的喉頭痙攣。“秦伯，快拿銀針來！要最短的那種，再取半碗清水和蜂蜜！”
銀針遞過來的時候，蘇靈素的手居然一點(diǎn)都沒抖。她輕輕捏開蘇明玥的嘴，小心地避開牙齒，精準(zhǔn)地把銀針刺入他舌下的金津、玉液二穴，然后輕輕地捻轉(zhuǎn)。這可是針灸里最快的催吐法，她在現(xiàn)代實(shí)驗(yàn)室里用兔子練過上百次呢，可此刻卻比哪一次都讓她心懸到嗓子眼。
“咳……”蘇明玥喉嚨里發(fā)出一陣渾濁的聲響，突然猛地咳出幾口黏液，里面還混著點(diǎn)點(diǎn)米糕碎屑。
“蜂蜜水！”蘇靈素趕緊接過蘇云錦遞來的蜜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進(jìn)他嘴里。蜂蜜能潤燥解毒，雖然這只是個緩兵之計，但至少能暫時護(hù)住他的脾胃。
等蘇明玥的哭聲漸漸緩了下來，臉色也不再那么青紫了，蘇靈素這才敢掰開他的手指，湊近聞了聞那半塊米糕——表面是普普通通的米香，可內(nèi)里卻藏著極淡的一絲苦杏仁味，這味道和昨天從西倉庫找到的烏頭汁粉末味一模一樣。
“是烏頭毒?！碧K靈素把米糕小心翼翼地收進(jìn)瓷罐，指節(jié)都泛白了，“王氏沒安好心，這米糕里摻了毒?！?/p>
“我去找她算賬！”秦伯氣得擼起袖子就要往外沖。
“站住?！碧K靈素一把拉住他，眼底寒光一閃，“現(xiàn)在去，她肯定不認(rèn)賬，還會倒打一耙說我們污蔑她。她既然敢送毒米糕，就肯定留了后手?！彼皖^看著蘇明玥，小家伙虛弱地靠在她懷里，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襟，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咱們得先找到解藥，再讓她付出代價?！?/p>
烏頭毒可是很厲害的，雖然蘇明玥吃得不多，沒傷到臟腑，但得用甘草、金銀花、綠豆熬制解藥?？伤庝伬锏母什葑蛱靹傆猛?，秦伯今早去采買，還沒回來呢。
“我去柳大娘那里借！”蘇云錦擦了擦眼淚，轉(zhuǎn)身就要跑。
“等等?！碧K靈素叫住她，從發(fā)髻上拔下一支銀簪，塞進(jìn)她手里，“柳大娘布莊后院有種‘回春草’，葉片帶鋸齒的那種，如果甘草不夠，就用它摻著煮，記住，要連根挖?！蹦鞘乾F(xiàn)代中醫(yī)里常用于解烏頭毒的附子草，雖然名字不一樣，但藥效差不多，是她前天給柳大娘診病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
蘇云錦緊緊攥著銀簪，飛快地跑了出去。
蘇靈素抱著蘇明玥坐在炕邊，指尖一直搭在他的脈搏上。小家伙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了，可總在睡夢中皺著眉頭，小聲地喊著“姐姐”。她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目光投向窗外——王氏敢這么囂張，背后肯定有蘇二叔撐腰。他們現(xiàn)在估計正等著自己上門鬧呢，好借機(jī)給自己扣個“不孝”的罪名，攪黃謝臨舟去省城遞狀子的事。
“小姐，”文瑾忽然湊了過來，小手遞上一張揉皺的紙，“這、這是我在米糕籃子底找到的?！?/p>
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一看就是王氏的筆跡：“午時，城西破廟，單槍匹馬，換你弟性命。”
果然是圈套。蘇靈素把紙揉成一團(tuán)，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她要是不去，王氏肯定要到處散布她“為翻案不顧幼弟死活”的謠言；要是去了，又怕會落入蘇二叔設(shè)的陷阱——他昨夜沒被抓住，肯定躲在暗處，等著抓自己的把柄。
“姐、姐姐不去。”蘇文瑾拉住她的手，小臉上滿是焦急，“是、是陷阱……”
“得去。”蘇靈素摸了摸他的頭，指尖蹭到他發(fā)間的汗，“但不是單槍匹馬。”她看向秦伯，“秦伯，您去趟知府衙門，找謝大人的隨從，就說我有要事相托，讓他午時去城西破廟附近候著，不用露面，見機(jī)行事就行。”
秦伯點(diǎn)點(diǎn)頭，快步走了。
午時的太陽火辣辣的，曬得土路都直冒煙。蘇靈素把蘇明玥托付給鄰居張嬸，獨(dú)自朝著城西破廟走去。那破廟就在亂葬崗旁邊，殘?jiān)珨啾谏吓罎M了藤蔓，風(fēng)一吹，荒草沙沙作響，就像有冤魂在哭泣。
“蘇靈素，你倒敢來?！蓖跏蠌墓┳篮竺孀吡顺鰜恚砗蟾鴥蓚€滿臉橫肉的惡奴，手里都握著木棍。蘇二叔竟然不在，是怕事情敗露牽連到自己嗎？
“米糕里的毒，你承認(rèn)了？”蘇靈素站在烈日下，裙擺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臉上卻掛著淺淺的笑，就像在問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王氏被她笑得心里發(fā)毛，梗著脖子說：“承認(rèn)又怎樣？誰讓你們姐弟擋了我兒的路！蘇家的家產(chǎn)本來就該是我們的，你爹那個老東西死在牢里才好呢！”
“哦？”蘇靈素挑了挑眉，“這么說，我爹入獄，也是你們搞的鬼？偷換官藥、往藥材里摻毒，都是蘇二叔的主意？”
“是又如何！”王氏啐了一口，“等你今天死在這兒，就沒人能翻案了！給我打！”
惡奴舉著木棍沖上來的時候，蘇靈素忽然往供桌后面一躲，指尖彈出兩枚銀針——不是用來傷人的，而是扎向惡奴的膝彎。這是她從秦伯教的“麻筋穴”里改良的方法，雖然不致命，但能讓人瞬間腿軟。
“哎喲！”兩個惡奴腿一彎，“噗通”一聲摔在地上，木棍也滾得老遠(yuǎn)。
王氏驚得往后退了幾步：“你、你還會武功？”
“談不上?！碧K靈素不緊不慢地走出來，陽光灑在她的臉上，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亮得像淬了冰，“只是懂點(diǎn)保命的法子。王氏，你以為蘇二叔會護(hù)著你？他要是真有良心，就不會讓你一個人來送死。”
“你胡說！”王氏嘴硬，眼神卻慌了起來。
“我是不是胡說，你問他便知?！碧K靈素朝破廟后面喊了一聲，“謝大人，該出來了?！?/p>
謝臨舟帶著兩個差役從斷墻后面走了出來，手里還押著一個人——竟然是蘇二叔的貼身小廝。
“你、你們……”王氏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這小廝剛才在破廟后面探頭探腦的，被我們抓住了。”謝臨舟聲音很平淡，卻帶著一股威嚴(yán)，“他招了，是蘇仲山讓你送毒米糕，再誘蘇小姐來這兒，想制造‘蘇小姐被山匪所害’的假象，好讓他名正言順地接管蘇家藥鋪?！?/p>
小廝癱在地上，連連點(diǎn)頭：“是、是我家主子讓干的！他說只要蘇小姐死了，就沒人敢查官藥的事了……”
王氏眼前一黑，差點(diǎn)栽倒在地。
“人證物證都有了?！敝x臨舟對差役說，“帶回去，連同昨夜查獲的賬冊，一并呈給巡撫大人。”
差役押著王氏和惡奴走了。破廟里就剩下蘇靈素和謝臨舟，風(fēng)卷著塵土吹過，落在供桌的積灰上，畫出一道道彎彎曲曲的痕跡。
“多謝謝大人?！碧K靈素福了福身，指尖還在微微發(fā)顫——剛才要不是差役來得及時，她雖然能自保，但未必能讓王氏認(rèn)罪。
“蘇小姐不必謝我。”謝臨舟看著她，目光落在她被曬紅的臉頰上，遞過一個水囊，“為民做主本來就是我的職責(zé)。倒是你，明知是陷阱還敢來，太冒險了?！?/p>
“明玥還等著解藥呢?！碧K靈素接過水囊，喝了一口，那股涼意順著喉嚨一直化開，“王氏知道烏頭毒的解藥在哪，我必須讓她開口?！?/p>
謝臨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蘇小姐，巡撫大人已經(jīng)回信了，三日后就會來蘇州重審蘇先生的案子。有了這些證據(jù)，一定能還蘇家清白?！?/p>
風(fēng)似乎變得溫柔了一些，吹得荒草不再那么刺耳。蘇靈素望著遠(yuǎn)處藥鋪的方向，心里那塊懸了很久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回到藥鋪的時候，蘇明玥已經(jīng)醒了，正靠在蘇云錦懷里吃粥呢。小臉雖然還有些蒼白，但已經(jīng)能對著她笑了。秦伯拿著王氏招供的紙條，氣得渾身發(fā)抖：“她說解藥就是尋常的甘草湯，這毒婦，竟拿人命當(dāng)兒戲！”
“不是兒戲?！碧K靈素摸了摸蘇明玥的頭，小家伙往她懷里蹭了蹭，“她是想讓我知道，她隨時都能傷害我的人。”
只是她沒想到，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蘇云錦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指著院角說：“姐姐，柳大娘來了，還帶了個人?！?/p>
柳大娘站在院門口，身邊跟著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老藥工，手里提著一個藥箱?！办`素，這是陳伯。”柳大娘笑著說，“他是你爹以前的老伙計，懂炮制藥材，聽說你家出事了，特地從鄉(xiāng)下趕來幫忙的。”
陳伯朝蘇靈素拱了拱手，眼里滿是溫和：“大小姐，老東家對我恩重如山，以后有什么要幫忙的，盡管吩咐。”
蘇靈素望著陳伯那雙布滿老繭卻十分穩(wěn)當(dāng)?shù)氖?，忽然想起秦伯說過，蘇家的“蘇氏炮制法”，陳伯比誰都懂。也許，這就是否極泰來吧？
她笑著回禮：“有勞陳伯了。”
陽光透過院中的老槐樹，灑下一片片斑駁的光影。蘇靈素抱著蘇明玥，看著弟妹們圍在陳伯身邊問東問西，心里忽然無比篤定——蘇家不會垮，她一定會守住這個家，一直守到父親回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