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林微稱病未出微瀾苑。
一方面是“百日燼”的毒性需要時間適應(yīng)和壓抑。
另一方面，她需要空間理清前世的記憶碎片，并等待趙嬤嬤的消息。
她憑著記憶，在紙上寫下幾個關(guān)鍵的名字和事件節(jié)點(diǎn)。
構(gòu)陷林家的主要政敵：樞密副使王延齡？還是與父親不合的兵部尚書李綱？或是……更高位的人？
“百日燼”的來源？宮中秘藥，絕非尋常人能拿到。蘇婉是如何得到的？她又通過誰下手？
蕭景珩……他在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冷眼的旁觀者，是無情的執(zhí)行者，還是……更深層次的參與者？
一個個疑問像毒蛇般纏繞著她。
期間，蘇婉來了幾次，都被她以“怕過了病氣”為由擋在了門外。隔著門，她都能聽到蘇婉那滿是“擔(dān)憂”的柔媚嗓音，令人作嘔。
父親來看過她一次，說起已派人核查賬目，目前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讓她寬心。林微只能再次強(qiáng)調(diào)此事的重要性，心中卻知，敵人既已布局，絕不會如此輕易被查出。
第三日下午，東宮來了人。
不是內(nèi)侍，而是太子身邊那位沉默寡言的貼身侍衛(wèi)，長風(fēng)。
“林小姐，”長風(fēng)面無表情，聲音如同他的劍鋒一樣冷硬：“殿下有請，請您過府一敘?！?/p>
林微的心猛地一跳。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無法拒絕。
稍作整理，她跟著長風(fēng)上了東宮的馬車。車廂內(nèi)，她指尖冰涼，心口的灼痛似乎也因為緊張而加劇了幾分。
東宮書房。
蕭景珩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負(fù)手立于窗前，看著庭中一株已略顯凋零的秋海棠。陽光透過窗欞，在他玄色的蟒袍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他整個人顯得更加深邃難測。
“臣女林微，參見太子殿下。”林微垂眸，依禮參拜，聲音平穩(wěn)得聽不出一絲情緒。
蕭景珩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頭頂：“起身吧。聽聞你身子不適，可好些了？”
“勞殿下掛心，只是偶感風(fēng)寒，已無大礙。”林微起身，依舊垂著眼。
“是嗎？”蕭景珩走近幾步，他身上清冷的龍涎香氣混合著一點(diǎn)書墨的味道，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孤還以為，那日宮宴，林小姐是見了什么不該見的人，或是聽了什么不該聽的話，才那般驚懼不適?！?/p>
林微袖中的手悄然握緊。他果然在試探。
“殿下說笑了，”她微微抬眸，視線恰好落在他腰間佩戴的一枚蟠龍玉佩上，語氣疏離而恭謹(jǐn)：“宮宴之上皆是皇親國戚、朝廷重臣，臣女豈會驚懼。確是身體不適，怕御前失儀才暫離片刻?！?/p>
蕭景珩的視線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她的層層偽裝，看到她那劇烈跳動的、充滿恨意的心臟。
他沉默了片刻，書房內(nèi)的空氣幾乎凝滯。
忽然，他轉(zhuǎn)換了話題，語氣似是隨意：“近來北境似有異動，林老將軍久經(jīng)沙場，不知對此有何高見？林小姐常伴將軍左右，或有所聞？”
林微心中警鈴大作。這是一個更危險的試探。武將對邊境軍務(wù)的看法，豈是她一個閨閣女子能輕易議論的？若她答得稍有差池，便可被扣上干政或泄露軍機(jī)的帽子。
她深吸一口氣，頭垂得更低：“殿下恕罪。父親雖疼愛臣女，但軍國大事，從不與后宅女眷妄議。臣女一無所知，不敢妄言?！?/p>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微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種她無法解讀的復(fù)雜情緒。
忽然，她聽到他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聲里聽不出什么情緒。
“林將軍治家嚴(yán)謹(jǐn)，教女有方?！彼u價了一句，走回書案后：“既如此，便罷了。你好生休養(yǎng)?！?/p>
“謝殿下關(guān)懷，臣女告退。”林微如蒙大赦，行禮后退。
直到走出東宮書房，重新呼吸到外面微涼的空氣，她才發(fā)覺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濕。
剛才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被審判的時候。
蕭景珩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給她下套。他到底想做什么？
在她離開后，書房內(nèi)。
長風(fēng)如同影子般出現(xiàn)在蕭景珩身側(cè)。
“如何？”蕭景珩摩挲著那枚玉佩，眼神晦暗不明。
長風(fēng)低頭：“林小姐應(yīng)對得體，并無錯處。只是……屬下感覺，她似乎很怕殿下?！蹦欠N恐懼，幾乎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
蕭景珩的手頓住，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痛楚，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他揮了揮手。
長風(fēng)悄然退下。
蕭景珩獨(dú)自一人站在空曠的書房里，良久，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低喃道：“怕我……也好。”
總比，毫無防備地走向既定的毀滅……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