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課的小插曲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雖然漣漪很快平息,但某些東西已然悄然改變。
林曉發(fā)現自己開始無法控制地關注起袁凌云。不僅僅是課堂上,還有課間走廊的偶遇,操場上遠遠瞥見的身影。
他會注意到她今天似乎有些疲憊,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會注意到她批改作業(yè)時,遇到極佳的解答,唇角會牽起一絲微不可察的、轉瞬即逝的笑意;會注意到她偶爾會無意識地用左手輕輕揉捏右手的手腕,那道舊疤所在的位置。
那道疤……是怎么來的?這個念頭偶爾會冒出來,但他從未深想。
而他作為課代表,與她的接觸自然也多了起來。送作業(yè)、取器材、傳達通知……每一次短暫的交流,都像一片小小的羽毛,輕輕搔刮著他的心尖。
她公事公辦,態(tài)度始終保持著師長的距離與溫和。但他卻能從那平靜的表象下,捕捉到極其細微的波動。
比如,那次他去送作業(yè),她正低頭專注地寫著什么,額發(fā)垂落。他敲門進去,她抬起頭,目光有一瞬間的恍惚,像是從深沉的思緒中被驟然拉回。看清是他后,那恍惚迅速褪去,被一種慣常的、溫和的平靜取代,但速度快的有些不自然。
再比如,有一次她讓他幫忙整理實驗室的藥品柜,兩人離得很近。當她伸手去拿高處的試劑時,衣袖下滑,他再次看到了那道手腕上的舊疤,比第一次講臺上瞥見的要清晰一些,顏色更淺,卻像一道無聲的印記,刻在她纖細的手腕上。他的目光停留的時間或許長了一秒,她似乎有所察覺,立刻拉下了袖子,動作快得近乎倉促。
這些細微的異常,像散落的拼圖碎片,在他心中慢慢累積。
放學后,他有時會刻意繞遠,從化學辦公室的窗外經過。有時能看到她獨自坐在里面,對著電腦或教案,側影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和寂寥。那時,她臉上常有的那種屬于課堂上的平靜和專注會褪去,換上一種淡淡的、難以形容的疲憊,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這種脆弱感,與她平日展現出的清冷自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像一根無形的針,輕輕刺中了林曉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
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想要靠近的沖動,卻又被一層無形的壁壘阻擋著。那是師生之間應有的界限,也是她周身那層看似溫和卻難以逾越的距離感。
這種矛盾的感覺,讓他有些煩躁,又有些……沉溺。
周末,他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市里的圖書館,并非去看學習資料,而是在文學區(qū)徘徊。他的手指掠過一排排書脊,最后停留在一本淡雅詩集上。他抽出書,翻看了一會兒,里面多是些婉約含蓄的句子,描寫清風、明月、微雨和某種難以言說的愁緒。
他借了這本書。
周一,他去送作業(yè)時,辦公室里只有她一人。他將作業(yè)本放在她桌上,那本詩集就夾在他的化學課本里,沒有拿出來。
袁凌云正對著窗外走神,聽到動靜才回過頭。“放這兒吧,謝謝?!彼穆曇粲行┹p。
“老師,”林曉看著她,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一些,“您好像很喜歡看窗外。”
袁凌云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說這個。她沉默了一下,才輕輕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帶著點說不清的情緒:“嗯??纯淳G色,放松眼睛?!?/p>
很官方的回答。
林曉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
走出辦公室,他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靠在走廊拐角的墻壁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心臟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
他剛才,幾乎忍不住想問她,那道疤的故事。想問她的疲憊從何而來。想問她在看窗外時,究竟在想什么。
但他最終什么也沒問。
有些界限,一旦越過,便是萬劫不復。這個道理,他懂。
只是心底那株悄然滋生的藤蔓,似乎又悄悄地,纏繞得更緊了一些。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