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幾個半大小子像被狗攆了似的,從村里方向狂奔過來,邊跑邊興奮地扯著嗓子喊:
“快看?。×执蟾缁貋砹?!帶著他嫂子!往這邊來了!”
“穿軍裝呢!可神氣了!”
“那女的穿得跟畫報上似的!還抹了粉!”
“啥畫報那么瘆人!那不是他那個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扛擔(dān)的大嫂嗎!瞧瞧倆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兩口子呢!”
“就是就是!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林明遠走哪她跟哪!”
“呸!就坑了夏溪那傻孩子了!”
“別說了,夏溪還在這呢!”
……
這喊聲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苞米地里瞬間炸開了鍋!
“嘩——”
所有埋頭干活的人,無論是揮汗如雨的男人,還是彎腰拔苗的女人,全都齊刷刷地直起了腰,停下了手里的活計,目光投向村口通往西坡的那條土路。
“嘿!真來了!”方嬸子一拍大腿,興奮得兩眼放光,“溪丫頭!快!抄家伙……呸呸,準(zhǔn)備好!看嬸子怎么幫你罵死這對不要臉的玩意兒!”
夏溪也停下了鋤草的動作,把方嬸子拽到身后,“嬸子,你先別摻和,林明遠大小是個官了!你犯不著惹他,我能對付他!”
方嬸子知道夏溪為她好,想想在城里上班的大兒子,和林明遠的部隊不遠,只能嘆了口氣往后撤了撤。
不過,要是林明遠敢欺負夏溪,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果然,幾個身影快步朝這邊走來。
為首的高大男人,一身筆挺的綠軍裝異常扎眼,正是林明遠。
他身旁緊跟著楚玉蓮,她眼眶紅紅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明遠停在夏溪面前幾步遠,目光沉沉地鎖住她,
“溪溪,跟我回家!我有事問你!” 林明遠的聲音一絲領(lǐng)導(dǎo)訓(xùn)話般的嚴(yán)肅,
夏溪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有話在這說,別耽誤我上工!”
林明遠一愣,胸口驟然一空,仿佛丟了什么,再也找不回來,語氣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溪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娘在家里哭得快暈過去,說你把家搬空了?大嫂那屋也毀得不成樣子?”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豎起耳朵的社員,語氣變得更加沉痛,
“溪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林明遠自問待你不薄!我爹癱在床上,我娘身體也不好,這些年,多虧了你在家替我盡孝,照顧他們二老!
這份情,我一直記在心里,在部隊省吃儉用,津貼大半寄回來,就是為了讓你和爹娘日子好過點!眼瞅著咱們就要結(jié)婚了,可你、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事?”
夏溪雙手一攤,“我做什么事了?你也知道我照顧你爹娘啊,津貼我可一分錢都沒看到!村里的大爺大嬸都能給我作證,你媽說你一分錢都不往家里寄!家里全靠我自己掙工分打獵掙錢養(yǎng)活你們一家子白眼狼,你爹一個月十五副湯藥的錢,全是我夏溪上山采藥換的?你們家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我買的……”
夏溪話音未落,圍觀的村民開始指指點點,
“是啊,明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說你都是營長了,一分錢不給家里寄!這叫什么事!”
“我可以作證,你媽前天還在胡同口哭窮說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讓夏溪趕緊去山上打獵!”
“心夠黑的,這幾天山上鬧野豬,聽說還有熊瞎子,這個節(jié)骨眼還讓溪丫頭去打獵……”
……
林明遠被圍觀的社員說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看向來時的小路,想找他媽問問,讓他媽證明自己給家里寄過錢。
可李淑芬昨晚累過頭了,踮著小腳一步一歇,到現(xiàn)在還在山下顧涌!
楚玉蓮本來看到夏溪分外眼紅,要是那個夢是真的!那就是她把自己的機緣搶走了!看了看夏溪的手腕上沒有手鐲,她偷偷松了一口氣!
可眼看場面對她不利,她只能示弱!趕緊恰到好處地抽泣一聲,眼眶瞬間就紅了,聲音帶著哭腔,柔弱得讓人心疼:
“明遠,你別這樣。這里面肯定有誤會!溪妹妹她、她可能只是一時糊涂,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她抬起淚眼朦朧看向夏溪,
“夏溪妹妹,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氣,覺得明遠帶我和小濤去隨軍,冷落了你……
可我們真的只是暫時安頓,明遠一直跟我說,等他那邊穩(wěn)定了,就立刻接你過去!
他從來沒忘記你??!
你怎么能、怎么能把氣撒在爹娘身上,還、還拿走了爹娘辛苦攢下的錢?
那錢是給爹買藥、給家里過日子的呀!
還有我那屋子里面好些東西,有的是夏溪妹妹你以前‘借’給我的,你生氣要拿回去,我無話可說,可你何必、何必砸了呢?
你看把明遠急的,一直在找你?”
她說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身體微微搖晃,林明遠趕緊扶了一把。
夏溪都想給她鼓掌了,簡直就是綠茶教科書級別的表演!
“找我?”夏溪扯了扯嘴角,“林副營長帶著嬌妻愛子榮歸故里,找我這個不相干的人做什么?看你們一家三口怎么親親熱熱過日子?”
“溪溪!你胡說什么!”林明遠臉色猛地一沉,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周圍豎著耳朵的社員,額角青筋跳了跳,壓低聲音急道:
“什么嬌妻愛子!玉蓮是我大嫂!小濤是我親侄子!部隊家屬院鄰居們不明情況瞎傳閑話,你怎么也跟著瞎鬧?你知不知道這影響有多壞……”
“有影響關(guān)我屁事!林副營長這帽子扣得可夠大的!是你把這‘軍民魚水情’搞得太深入,把嫂子都深入到家屬院了!”
夏溪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我還沒跟算伺候你癱爹、養(yǎng)你刻薄娘、供你嫂子侄子好吃好喝,應(yīng)得的工錢和飯錢!
還有你楚玉蓮,那眼淚比自來水還方便,一擰就來!你那屋子里的每一樣?xùn)|西,從床單被褥,到桌椅板凳,再到你柜子里那件借走三年不還的狐貍毛披風(fēng),哪一樣不是我夏溪的?我拿回我自己的東西,砸我自己花錢置辦的家伙什,天經(jīng)地義!你憑什么質(zhì)問?”
林明遠的臉色更難看了,被噎得說不出話。
他從未想過,那個對他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的夏溪,會如此不留情面!
那雙曾經(jīng)盛滿愛慕和溫順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嘲諷和決絕的厭惡。
這陌生的眼神,讓他心底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