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老張在狹窄的井口旁吼道,粗糲的嗓音穿透地下的陰濕,讓人心神一振。
李擎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了深嵌在混凝土中、銹跡斑斑的金屬爬梯。
粗帆布手套幾乎阻隔不了那刺手的顆粒感,每一步踏下,都能感到梯級上滑膩的濕垢。
井壁是粗糲的混凝土,沁著深褐色水痕,爬滿滑膩苔蘚和不明來源的黏稠附著物。
頭頂那片圓形的天空迅速收縮,最終被黑暗徹底吞沒。只剩頭盔射出的光柱,
在狹窄豎井中晃動,如同盲人的手杖,徒勞地試探前路。越往下,
地底的氣息便越發(fā)濃郁——陳年淤泥的土腥、腐爛有機物的酸腐,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令人喉頭緊縮的霉味與金屬腥氣??諝鉂裰仞つ?。
胸前的氣體檢測儀持續(xù)發(fā)出低規(guī)律蜂鳴,幽綠屏幕顯示氧氣含量已跌破安全閾值,
而代表硫化氫的紅色指標雖微弱卻執(zhí)拗地亮著,無聲地宣告危險。
爬梯末端無聲地沒入一片渾濁水面。李擎最后一腳踏空,冰涼的污水猛地涌起,
瞬間沒過膝蓋,沉重地灌進高筒防水靴。刺骨寒意立刻透進防護層。
水面上漂浮著碎塑料、爛樹葉,還有一層五彩斑斕的油污,在頭燈照射下折射出詭異浮彩。
水下是厚軟黏足的淤泥,腳陷進去時發(fā)出“噗嗤”悶響,帶著強大下拽力,
每拔一步都異常艱難。吳大勇緊隨其后,雙腳踏入污水時喉結(jié)劇烈滾動,
一句低罵被厚面罩悶在里面。他的頭燈光束像受驚般猛地刺破黑暗,倉皇掃亮四周。
這是一個直徑約兩米的管道交匯檢修室,頭頂是粗糙水泥穹頂,
數(shù)條巨大的混凝土雨水管道從不同方向延伸進來,直徑均超一米,張著黑洞洞的巨口。
管道內(nèi)壁覆蓋著厚厚一層黑綠相間、滑膩反光的生物膜,偶爾有粘稠液滴緩緩滑落,
“啪嗒”一聲砸在水面上??諝饽郎?,
重呼吸、靴子在粘稠污水中跋涉的嘩啦聲、遠處管道深處傳來的空洞滴水聲和隱隱水流回響。
那回聲低沉幽遠,帶著無名的壓抑,持續(xù)在地底深處嗚咽。
頭燈光束緊張地在濕漉漉的管壁上來回掃視。除了經(jīng)驗豐富、臉色發(fā)白的老張,
其他隊員都是第一次深入這城市血脈之下的陰暗世界。
李隊長摸索著攀上附近略高出水面的水泥平臺,穩(wěn)住身形后對著井口方向打手勢,
聲音透過面罩顯得有些失真:“這邊有平臺!直接跨過來,別踩下面的渾水!
”還站在梯子上的隊員聞言調(diào)整落腳點。吳大勇聽到這話,嘴角不由得下撇,
低頭看了看自己已浸在污濁泥水中的雙腿,臉上寫滿“白遭這罪了”的郁悶。
從井口垂下的安全繩軟塌塌浸在污水中,隨著水波輕輕晃動,
成了連接上方那個充滿陽光和空氣的正常世界唯一脆弱的紐帶。待隊員全部下到井底,
老張打了個手勢,指向其中一條管道黑黢黢的入口。為徹底探查危險,
他們解開與上方連接的安全繩,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孤立感隨之彌漫。李隊長率先彎腰,
半蹲著小心趟水前進,頭燈光束努力鉆入管道深處那似乎能吸收一切光線的粘稠黑暗,
可見范圍不過身前十米左右。這支小隊,正式進入了這段龐大的分流制污水主干管。
根據(jù)任務(wù)簡報,他們需穿過這些直徑達1.8米的混凝土管道??臻g異常逼仄,
常人必須大幅度彎腰才能勉強通行。隊伍里幾個身材魁梧的隊員,只能竭力弓背縮肩,
到管頂那層濕滑黏膩的覆蓋物——不知是苔蘚、霉斑還是其它生物分泌堆積而成的陳年積垢。
即使隔著防護,陰寒濕冷的感覺依舊頑固滲透。腳下污水裹挾泥沙緩慢流淌,顏色渾濁,
質(zhì)地粘稠如灰黑色漿糊。盡管戴著能高效過濾有機污染物和酸性氣體的專業(yè)呼吸器,
但那股混合腐爛垃圾、化學廢料和未知穢物的地獄般氣味,
依舊無孔不入地刺激著每個人的嗅覺神經(jīng),挑戰(zhàn)生理忍耐的極限。
死一般的寂靜沉重壓在每個人心頭。
只有趟過污水的嘩啦聲、面罩內(nèi)被無限放大的粗重喘息、裝備偶爾輕微碰撞的金屬聲,
以及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聲格外清晰。前方的黑暗濃郁如有實質(zhì),
仿佛擁有生命般在無聲蠕動,隨時可能吞噬這微弱的光明和這群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