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棠倘ハ愀勐糜?,她卻突發(fā)急病。
接診的醫(yī)生清冷如玉,指尖卻溫暖。
他救回了奶奶的心臟,卻沒能留住奶奶的年邁體衰。
在我世界崩塌,坐在醫(yī)院長椅止不住發(fā)抖的盛夏,他遞給我一顆糖。
“羅綰卿小姐,生活很苦,但糖,總是甜的?!?/p>
后來我才知道,沈卿塵,香港醫(yī)學界的天之驕子,從不輕易為人停留。
可他卻為我這個一無所有的女孩,一次次破例。
他教我粵語,帶我嘗遍港島甜食,在我父母為難我時將我護在身后。
他說:“卿卿,你值得世間所有美好。”
當我終于鼓起勇氣問他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時,
他摘下眼鏡,淺色薄唇吻上我的指尖,用我最無法抵抗的粵語低喃:
“傻女,由始至終,我心動的,只得你一個?!?/p>
香港的夏天,空氣黏膩得能擰出水來。
彌敦道兩旁招牌林立,霓虹閃爍,勾勒出這座國際都市永不疲倦的輪廓。
我攙扶著奶奶吳翠芳,隨著人流走出地鐵站,熱浪混著汽車尾氣撲面而來,奶奶微微喘了口氣,停下了腳步。
“卿囡,歇一歇……”奶奶的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她的手心有些涼,不像是在酷暑中該有的溫度。
我的心輕輕一揪:“奶奶,是不是累了?我們馬上就到酒店了?!?/p>
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手里的折疊扇更快地給她送著風。
這次帶奶奶來香港,是我寫了這么多年小說,終于攢夠錢實現(xiàn)的愿望。
我想讓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奶奶,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繁華。
奶奶搖搖頭,嘴唇的顏色似乎淡了些:“心口……有點悶悶的?!?/p>
她的話音剛落,身子就軟軟地朝我靠來。
我心臟驟然停跳一拍,慌忙扶住她:“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周圍的喧囂瞬間褪去,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和奶奶微弱的喘息。
我強自鎮(zhèn)定,目光急切地掃向街邊——謝天謝地,不遠處就有一家看起來規(guī)模不小的私家醫(yī)院。
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我半扶半抱地把奶奶挪進了醫(yī)院急診大廳。
冷氣很足,激得我皮膚起了一層栗,但手心的汗卻越來越多。
掛號、填表、用手機支付押金……一切流程在我混亂的思緒中磕磕絆絆地完成。
護士快速評估后,神色嚴肅地將奶奶安排進了心外科的急癥診室。
我坐在診室外的塑料椅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冰涼的恐懼沿著脊椎慢慢爬升。
消毒水的味道無孔不入,提醒著我此地的特殊性。
不知過了多久,診室的門打開。
我猛地抬頭。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醫(yī)生走了出來。
他很高,身形挺拔,白大褂穿在他身上非但不顯臃腫,反而襯得他肩寬腿長,氣質清凌得不像凡人。
他正低頭看著手里的病歷夾,鼻梁上架著一副半框眼鏡,鏡片后的眉眼看不太真切,只能瞧見修長的眉峰和微抿的淺色薄唇。
“吳翠芳女士的家屬?”他的聲音響起,像浸在冰泉里的玉石,冷靜而清晰,帶著一絲極細微的、卻意外好聽的粵語口音。
“我是!”我立刻站起來,因為太快,眼前微微發(fā)黑,“醫(yī)生,我奶奶她……”
他這才抬起眼。
鏡片后的眼睛是漂亮的鳳目,眼神銳利而專注,像能洞察一切。
他的目光在我焦急的臉上停留了一瞬,語氣依舊平穩(wěn)專業(yè):“初步診斷是急性心梗,需要立刻安排手術。你是她孫女?父母呢?”
“我爸媽……在內(nèi)地。”我喉嚨發(fā)干,“醫(yī)生,拜托您,一定要救救我奶奶,她是我唯一的……”
最后的“親人”兩個字卡在喉嚨里,帶著澀意。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哽咽,視線在我臉上又停頓了半秒,然后微微頷首:“我們會盡力。手術需要簽字,你跟我來?!?/p>
他轉身走在前面,步伐很快卻穩(wěn)定。
我跟在他身后,幾乎是小跑著。
走廊的光線落在他寬闊的肩背上,混合著他身上淡淡的、清冷的消毒水與某種木質香調的氣息,奇異地讓我慌亂的心稍微安定了一點點。
進入辦公室,他快速而清晰地向解釋了手術風險和必要性。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甲修剪得異常整潔,點在手術同意書的條款上,條分縷析,不容置疑。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時間緊迫,需要你盡快決定。”他遞過筆,目光沉靜地看著我。
那眼神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我?guī)缀鯖]有猶豫,接過筆,在指定位置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羅綰卿。
曾經(jīng)那個屬于云南山村留守兒童的名字,早已被我丟棄在歲月里,如今這個是能靠自己養(yǎng)活自己和奶奶的、全新的我。
他接過同意書,掃了一眼簽名,然后拿起桌上的內(nèi)部電話,流暢地用粵語安排手術事宜。
他的側臉線條冷峻,語速很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放下電話,他看向我:“手術馬上開始。你在等候區(qū)休息,有消息護士會通知你?!?/p>
“謝謝您,沈醫(yī)生。”我瞥見他胸牌上的名字——沈卿塵。
他微一頷首,沒再多言,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手術室方向,白大褂的下擺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
我獨自站在空曠的走廊,看著“手術中”的燈亮起,冰冷的紅光刺得眼睛生疼。
香港盛夏的炎熱被徹底隔絕在外,我只感到一種從心底滲出的寒冷。
奶奶,你一定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