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陳默開得渾渾噩噩。
被辭退的打擊，像一團濕冷的棉花，堵住了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林雪，如何告訴她，這個家的頂梁柱，塌了。
他將車停在樓下，在車里坐了很久。他點燃一支煙，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抬頭看著自家那扇熟悉的窗戶，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那個他用盡全力去支撐的家，還會是他的避風港嗎？
最終，他還是硬著頭皮上了樓。
打開門，林雪正坐在沙發(fā)上，一邊敷著面膜，一邊看著電視里的狗血劇?？吹剿е埾溥M來，她的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
“你這是干什么？被公司開除了？”她的聲音里沒有絲毫的驚訝，仿佛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只有一種冰冷的質問。
陳默的心，又被刺了一下。他放下紙箱，疲憊地說道：“公司為了避嫌，暫時讓我……休息一段時間?！彼€是沒能直接說出“被開除”這三個字，想為自己保留最后一點可憐的尊嚴。
“休息？說得真好聽！”林雪“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一把扯掉臉上的面膜，露出一張因憤怒而有些扭曲的臉，“陳默，你是個成年人，能不能別這么天真？這跟開除有什么區(qū)別！我問你，房貸怎么辦？下個月就要還八千！女兒的學費怎么辦？家里的開銷怎么辦？你讓我去喝西北風嗎？”
一連串的質問，像鞭子一樣抽在陳默的身上。
“我會想辦法的，我可以找新的工作……”
“找工作？你現(xiàn)在背著‘撞死人’的名聲，哪個設計院敢要你？陳默，我早就跟你說過，做人不要那么死腦筋，不要總是一副老好人的樣子！現(xiàn)在好了，你為了救一個不相干的人，把自己工作都弄丟了！你對得起我嗎？對得起這個家嗎？”
林雪的聲音越來越尖利，充滿了怨毒。
陳默看著眼前這個曾經(jīng)溫柔體貼的妻子，感到一陣陌生。他記憶中的林雪，不是這個樣子的。她會為他加班而心疼，會給他準備熱飯熱菜，會在他失落的時候安慰他。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如此刻薄，如此現(xiàn)實了？
“小雪，你能不能別這樣？我現(xiàn)在心里很難受……”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絲乞求。
“你難受？我比你更難受！”林雪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你看看你，一個沒用的工程師，一個月累死累活就那么點工資！買個包都要我求你半天！現(xiàn)在連工作都保不住了！你就是個廢物！”
廢物……
這個詞，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插進了陳默的心臟。
他所有的堅強，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你再說一遍？”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我說你是廢物！沒用的廢物！”林雪似乎被他的樣子嚇到了，但依舊不肯服軟，反而更加變本加厲，“你不光是廢物，還是個掃把星！你知不知道，天鴻集團的律師給我打電話了！他們說，雖然認定書上你是次要責任，但他們保留追究你民事賠償?shù)臋嗬?！王天鴻是什么人？他的命值多少錢？人家律師說了，至少要我們賠償三百萬！三百萬！你拿得出來嗎？我們把房子賣了都不夠！”
三百萬……
這個數(shù)字，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轟然壓下，將陳默最后的一絲希望也碾得粉碎。
他終于明白了。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局。
從那份“責任認定書”開始，他就一步步地走進了別人為他精心設計的陷阱里。警察李偉的誘騙，公司的無情辭退，現(xiàn)在，又是這筆天文數(shù)字般的索賠。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招招致命，就是要將他往死里逼。
而他的妻子，他最親密的人，不僅沒有給他任何安慰和支持，反而在他最需要溫暖的時候，給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他看著林雪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心中最后一點溫情也消失殆盡，只剩下無邊的冰冷和絕望。
這個世界，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他勤勤懇懇地工作，小心翼翼地生活，他遵守規(guī)則，與人為善，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為什么到頭來，他失去了一切，還要背負上無盡的罵名和債務？
他想不通。
巨大的痛苦和不公，像黑色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再也聽不見林雪在歇斯底里地咒罵什么，也感覺不到心臟的疼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緩緩地轉過身，一步一步，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走向了陽臺。
“陳默，你要干什么！你別給我裝死！”林雪的叫罵聲在身后響起，但已經(jīng)無法再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波瀾。
他推開陽臺的門，傍晚的冷風吹在他臉上，讓他感到一絲清醒。
樓下，是城市的萬家燈火，車水馬龍。那片繁華的燈海，那么美，卻又那么冷。沒有一盞燈，是為他而亮的。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這雙布滿老繭的手。這是一雙工程師的手，它畫過無數(shù)張圖紙，計算過無數(shù)個數(shù)據(jù)，支撐起了無數(shù)棟高樓大廈。
可現(xiàn)在，它卻支撐不起自己的家，支撐不起自己的人生。
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工作沒了，家庭破裂了，還要背負三百萬的巨債。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或許，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脫。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女兒天真的笑臉。
“彤彤，對不起，爸爸……是個失敗者。”
他最后看了一眼這個他曾經(jīng)深愛的世界，然后，縱身一躍。
身體在空中急速下墜，風聲在耳邊呼嘯，像死神的吟唱。
他看到了林雪追到陽臺邊，那張驚恐的臉上，似乎……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的詭異笑容。
原來是這樣……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個可怕的念頭，如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然后，便是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