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無邊無際的痛楚,像是要將靈魂撕裂。
但緊接著,是無盡的黑暗和虛無。
陳默感覺自己像一粒塵埃,漂浮在冰冷的宇宙中,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感知。
他死了嗎?
應(yīng)該是的。從二十八樓跳下來,不可能有生還的道理。
這樣也好,一切都結(jié)束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公,所有的債務(wù),都隨著他的死亡,煙消云散。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一縷微光,刺破了無邊的黑暗。
緊接著,一個甜得發(fā)膩的聲音,鉆入了他的意識。
“……據(jù)悉,本市‘星??萍肌椖扛倶?biāo)進(jìn)入白熱化階段,多家知名企業(yè)參與逐角,最終結(jié)果預(yù)計將于下周揭曉……”
這個聲音……好熟悉。
是今天早上,車載電臺里的那個女主播!
怎么回事?
陳默的意識猛然間清醒過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漂浮在虛無之中,而是坐著。屁股下面是熟悉的座椅觸感,手里握著的是冰冷的方向盤。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再也熟悉不過的大眾朗逸的駕駛室。
窗外,是清晨七點十五分的陽光,稀薄得像一層金箔,懶洋洋地鋪在“世紀(jì)大道”上。
他,正行駛在上班的路上。
什么情況?幻覺?還是死后的世界,就是重復(fù)生前最痛苦的一天?
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完好無損的手,沒有傷口,沒有血跡。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沒有一處骨折,沒有一絲疼痛。
他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摸出手機(jī)。
屏幕亮起,時間顯示:【X年X月X日,星期三,07:16】。
日期和時間,正是今天早上,他出門上班的那個時刻!
重生了?
這個荒誕的念頭,瘋狂地涌入他的腦海。他死在了傍晚,卻重生在了清晨?
這不科學(xué)!這違背了他所認(rèn)知的一切物理定律!
但眼前的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實。車?yán)锬枪筛粢箍Х群湍峁哦』旌系奈兜?,電臺里女主播的聲音,前方車流的紅色尾燈……所有的一切,都和他“記憶中”的那個早晨,一模一樣。
他不是在做夢。
他真的,回到了車禍發(fā)生前的十幾分鐘!
巨大的震驚過后,是滔天的狂喜!
他沒死!他還有機(jī)會!他可以改變這一切!
他要立刻調(diào)轉(zhuǎn)車頭,不去公司,不去走這條該死的世紀(jì)大道!他要避開那輛黑色的奧迪A6L,避開那場致命的車禍!只要避開了,他就不會遇到那個叫李偉的警察,不會簽下那份責(zé)任認(rèn)定書,不會被公司開除,不會被林雪逼上絕路!
他的人生,可以重來!
就在他準(zhǔn)備猛打方向盤,在下一個路口掉頭的時候,他口袋里的手機(jī)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車載中控屏幕,來電顯示是“老婆”。
是林雪。
這個名字,讓他心中剛剛?cè)计鸬目裣?,瞬間被澆上了一盆冰水。
他想起了她在他死前那歇斯底里的咒罵,想起了她那張寫滿厭惡的臉,想起了她最后那個詭異的笑容。
他不想接。
但他隨即想起了她那部新買的折疊屏手機(jī),這幾天她已經(jīng)抱怨過好幾次因為外屏太靈敏而誤撥電話了。或許又是無意的誤觸吧。
重生的沖擊和混亂的思緒讓他遲疑了一瞬,帶著一絲煩躁和自嘲,手指還是在方向盤的多功能按鍵上,按下了接聽。
電話通過車載藍(lán)牙接通了。
然而,電話那頭并沒有傳來林雪的聲音,而是一片死寂。
“喂?小雪?”陳默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依舊是沉默。大概過了兩三秒,就在陳默以為是誤撥,準(zhǔn)備掛斷的時候,車載音響里,突然傳來了他妻子林雪的聲音,但她顯然不是在對他說話。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無法抑制的緊張和焦慮:“你確定……他今天一定會走世紀(jì)大道嗎?萬一他換路了怎么辦?”
陳默的瞳孔,在瞬間收縮到了極致!
緊接著,一個粗獷而沉穩(wěn)的男人聲音響了起來,那聲音仿佛淬了冰,每一個字都讓陳默的血液幾乎凝固。
“放心,我早就摸清了他上下班的路線和時間,誤差不會超過五分鐘。他這個人,死板得很?!?/p>
這個聲音……
陳默化成灰都認(rèn)得!
是那個交警,李偉!
為什么林雪會和李偉在一起?!聽這對話,他們似乎在……監(jiān)視某個人?!
一個可怕的、打敗他所有認(rèn)知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的大腦,讓他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這是怎么回事?是林雪不小心撥通了自己的電話?“口袋來電”?
他沒有掛斷,甚至屏住了呼吸,將音量調(diào)到了最大。
“……可我還是不放心,”林雪的聲音帶著顫音,“偉哥,王天鴻那老東西的車……真的沒問題嗎?不會被查出來吧?”
李偉不屑地冷哼一聲:“查?等查出來他早就變成一灘肉泥了!剎車早就動了手腳,等他開到世紀(jì)大道那個下坡路段,速度提起來,神仙都救不了他!到時候現(xiàn)場只會認(rèn)定是剎車失靈導(dǎo)致的單方事故!”
剎車失靈!謀殺!
陳默的大腦“轟”的一聲,仿佛有億萬道驚雷同時炸響。
“那……那陳默呢?”林雪問出了那個最關(guān)鍵的問題,“你確定他會被牽扯進(jìn)來嗎?”
李偉的聲音里充滿了掌控一切的得意:“我辦事,你放心!我已經(jīng)安排了人,在前面路口故意制造點小擁堵,保證王天鴻的車側(cè)翻時,陳默那輛破大眾,正好就在最佳的‘目擊’位置!到時候,我再出面‘引導(dǎo)’他簽了那份‘次要責(zé)任認(rèn)定書’,公司那邊我也打好招呼了,肯定會第一時間開除他。工作沒了,還要面臨天鴻集團(tuán)的巨額索賠,以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再加上你回家再好好‘刺激’他一下……”
李偉陰冷地笑了起來:“等他一死,你作為妻子,就能拿到他那份一百萬的人壽保險。我呢,幫王天鴻的老對手解決了心腹大患,也能拿到一大筆錢。到時候,我們倆拿著錢遠(yuǎn)走高飛,過我們的好日子!這個計劃,天衣無縫!”
車載音響里,李偉和林雪的對話,一字一句,都像最鋒利的凌遲鋼刀,一刀一刀地剜著陳默的心。
他以為的意外,是謀殺。
他以為的誘騙,是陷害。
他以為的家庭矛盾,是催命的毒藥。
他那老實本分的妻子,他那個應(yīng)該維護(hù)正義的警察……他們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們聯(lián)手,給他布下了一個必死的局!
為的,就是他那份可笑的一百萬意外保險,和另一筆骯臟的交易!
原來,他前半生的努力,他所珍視的一切,在他最親密的妻子眼中,竟然只值一百萬。
荒謬……
何等的荒謬!
無邊的憤怒和恨意,像火山一樣從他的胸腔中噴涌而出,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他的雙眼瞬間變得猩紅,指甲深深地嵌入方向盤的皮革里,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想嘶吼,想咆哮,想把這對狗男女碎尸萬段!
但就在這時,他的后視鏡里,出現(xiàn)了一輛黑色的奧迪A6L。
車牌號,江A·88888。
是它!
它來了!
那輛承載著陰謀和死亡的車輛,正按照兇手們寫好的劇本,精準(zhǔn)地駛向它的終點。
也駛向了他陳默的“命運”。
陳默死死地盯著后視鏡里越來越近的奧迪車,感受著自己胸腔里那顆因憤怒和重生而劇烈跳動的心臟。
他嘴里滿是血腥味,那是他自己咬破嘴唇流出的血。
電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掛斷了。那對狗男女或許已經(jīng)察覺到了誤撥,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潘多拉的魔盒,已經(jīng)在他面前……打開了。
多么諷刺。
陳默緩緩地松開了緊握的拳頭,臉上的猙獰和狂怒,一點點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來自地獄深淵般的平靜。
他笑了。
無聲地,冰冷地笑了。
跳樓?自殺?
不。
那樣的死法,太便宜你們了。
既然上天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jī)會,我又怎么能辜負(fù)這份“厚禮”?
你們不是喜歡布局嗎?
你們不是覺得一切都天衣無縫嗎?
那好。
這一次,換我來當(dāng)執(zhí)棋人。
我會讓你們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懼。
我會讓你們親身體會,我所經(jīng)歷過的所有絕望。
我會把你們精心設(shè)計的“完美謀殺”,變成送你們下地獄的……完美舞臺!
陳默的目光,穿透了前方的擋風(fēng)玻璃,看向了那個即將上演“死亡劇目”的十字路口。他的眼神,不再是那個老實工程師的溫和與迷茫,而是淬滿了寒冰與烈火的,復(fù)仇者的眼神。
獵殺,開始了。